黄泉共为友——木沐梓
时间:2020-09-08 09:07:08

  “没看见。”花宴嘲弄道,“多半是去阎罗殿了吧。”
  “查出那人的来历没有?”
  “据说是九宗的人。”
  白月姬手上动作一顿,“这么说来,她那几个月果然是躲在了九宗?”
  “姜源是我亲自看着走的,他一路往北,多半是死在了她手里。”
  “那我们倒是小看了她。”白月姬闻言冷笑一声,“可查出那个吴旧是哪一宗的,临门一脚可别叫他坏了我们的事。”
  花宴奚落道:“乡宴那天他连我一掌都接不下,我看九宗叫他来,也多半也是因着安知灵的缘故,说不定两人在山上有了什么苟且。”
  白月姬回忆与他几次碰面,安知灵对他的亲近不似作伪,他那一副名门正派出身目下无尘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遂点点头,感叹道:“她看人的眼光倒是十年如一日,向来对那些清高的多看一眼。”
  “她喜欢人家有什么用?”花宴嘲弄道,“你看看谁又真将她当成一回事了?还不是转头就将她一脚踢开。”
  她这话像是将司鸿也一并骂了进去,白月姬有心斥责她两句,但又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转而问道:“他一个人去阎罗殿有什么用?”
  “他既然敢一个人去,想必安知灵将她那宝贝香囊给了他。”花宴边说边又忍不住刻薄,“所以我说她这辈子成不了什么气候,一旦遇上男人,就是这个掏心掏肺的样子,愚不可及。”
  那边既然已经安排妥当,白月姬不管她愤愤不平的神色,又忽然道:“昨晚我走之后,花园里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花宴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古怪:“出了一些意外。”自然是出了意外,她没想到孟冬寒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提前动手,借着吕道子寿宴的名头,向无人居递了一份请帖,准备在当晚引君入瓮扣下夜息。
  她昨晚接到消息,也是大吃一惊,只是当时无人居的马车已经入了南乡,她不得已只好先配合计划前去安抚前院不知情的众人,司鸿急急赶去查探情况,只是等到后半夜听说无人居的马车已经离开南乡,她原以为事情不顺,未能如期动手,失望之余也不禁有些庆幸。但天不亮却传来吕道子死在府中金库的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乡主赶去花园的路上遇见了夜息和吕道子,吕道子先行一步,打算里应外合,叫夜息放松警惕,只是不想安知灵忽然出现,打乱了计划。夜息为了避开安知灵提前离开了。”
  “你说什么?”白月姬手中一紧,“你看清楚了?”
  “我人不在花园如何看见。”花宴不耐烦道,“我守在入口,只看见几人进进出出,按着乡主所说,应当就是如此。”
  白月姬脸色却分毫没有好转:“照你这么说,杀吕道子的另有其人?”
  花宴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白月姬再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她本以为是吕道子扣下夜息不成被夜息反杀,如今看来杀了吕道子的竟是另有其人,细想不禁叫人冷汗潸潸。
  花宴冷眼看着她在屋内打转,讥讽道:“吕道子不是夜息杀的又如何,栉风沐雨都已被我们的人拖住,如今吕道子一死,正好还叫我们有了由头将他软禁在无人居内。”
  “你懂什么!”白月姬声音一时也响了起来。她在外人面前一贯装的柔弱,花宴倒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但刚叫她斥了一声,脸色也难看起来,冷哼一声:“我是不懂,吕道子死了你急什么?”她冷笑道,“若不是因为那晚你在前院,我都要怀疑是你动得手。”
  “我杀吕道子?”白月姬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眼底却还冷冰冰道,“我想杀他何必等到现在。”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下人在门外通禀:“孟乡主请白乡主去北边水榭。”
  “何事?”
  “小人不知,不过司乡主与安姑娘也已经到了。”
  花宴一听,瞬间站直身子,瞥了眼发髻繁复的白衣女子,率先一步走出门去,留下一句:“我先过去,你自便。”
  白月姬到时,安知灵与司鸿也刚到,她想起方才花宴说过的话,不由多看了二人一眼,只见他们一前一后,从远处走来期间没有一句交谈,倒是比陌生人还要不如。她神情稍缓,见司鸿走到花宴身旁,忽然停住了脚,站住与她不知交代了什么,安知灵脚步不停自顾往水榭走来。
  孟冬寒与夜息听见动静也先后从里头走出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从脸上倒是看不出端倪。夜息见了她还率先与她打了招呼:“如今此处无人煮茶,或要劳烦白乡主。”语气一片轻松,丝毫没有身处囹圄的不快。
  白月姬转头去看孟冬寒,见他没有说什么,才婉言笑道:“月姬之幸。”
  屋里有现成的茶具,原先的屋主人大约是个爱茶之人,东西一应俱全。白月姬幼时被卖到荒草乡,从头叫人调教,就是从煮茶开始。虽到如今已多年不再碰这些茶具,但重新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只是又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吕道子死得突然,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商议,外头如今已是乱成了一锅粥,三乡今早来势汹汹的将无人居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几人竟会围在一起煮茶,也不是孟冬寒是何用意。
  “水开了。”身旁有人落座,白月姬这才回过神来,忙送了些茶叶进去,回头一看才发现司鸿不知何时过来的,花宴已经离开了,想来是另外有了什么安排。
  白月姬云淡风轻道:“你们先前在说什么?”
  司鸿摇摇头,不知是不便说还是不知道的意思。几人已经落座,安知灵算是隔了这么久第一回 见夜息,却见他目光全神贯注地落在炉上沉沉浮浮的茶叶沫上,本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见了这副情景,也主动开口,只等他们先说。
  满堂寂静中,只有茶具轻碰发出的清脆响声。这情景依稀叫人觉得有些熟稔。孟冬寒抬眼也去看身旁神色平和一言不发的青年,他沉默时颇有些年少时的影子。
  孟冬寒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无人居的了,像是某一天他寻常来这地方找韩西南时,安悦音身旁便多了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那时他话很少,有客来时,多半回避,只偶尔才出来帮忙煮茶。孟冬寒起初只以为他是安悦音从哪里买回来的仆役,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从乡中不知哪个偏僻村庄里带出来的孩子,似乎在幻术上颇有些天赋,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有次白阳云也到这儿来,管津也在。那时无人居只有韩西南送过来的几个粗使仆役,帮着照顾安悦音日常的起居。白阳云带了他新近刚收的义女帮着众人斟茶,冬日里茶水在小炉上滚过一遭正烫手。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瘦骨伶仃穿得单薄,不慎打翻了茶盏正洒在安悦音身上。
  韩西南眉头微微一皱,不等她反应过来,白阳云便举手扇了她一个巴掌,那一下直接将她打翻在了地上,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丢人现眼!”
  安悦音抬手拦下他:“换身衣裳就是了,方便得很,何必动手。”白阳云脸上还有怒容:“本是看她还像个伶俐的,不想竟也是这样笨手笨脚,我看不如再转头送回去罢了。”
  那女孩不知他说得真假,只一手捂着脸流泪。倒是一旁的韩西南见安悦音面露几分不同意的神情,才开口也劝了一句,白阳云这才作罢。
  随即安悦音起身去了内室换了身外袍,里头出来一个少年,替他们重新煮茶。
  这本是个小小的插曲,转眼便叫人忘了。但没过多久孟冬寒从屋里出来时,在湖边看见了刚在室内的两人。女孩抱着膝盖躲在廊檐下哭,少年从屋里端着茶盏出来目不转睛地从她身旁经过,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伸手递给她。
  女孩抬起头神情怯怯的,颇有几分我见犹怜,半晌终于伸手接过小声道了句谢。她见少年起身要走,又忍不住开口道:“你……你也是这儿的下人吗?”
  少年低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忍不住低下头,却听他道:“倒茶时压着壶盖,你举得太高了。”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后厨去了。
  这对话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大约那女孩盯着对方的背影看了太久,叫孟冬寒第一次留意到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多年后他再到这里来,依旧是白月姬倒茶,她一双素白玉手握着白布将茶壶从炉上取下,依次替座中斟满,脸上神色从容,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座上的人取杯浅啜一口,低声谢道:“有劳白乡主。”
  白月姬轻轻一勾嘴角:“言重了。”恍若谁都不记得多年前那个冬日的午后,彼此间曾有过只言片语的短暂交会。
  孟冬寒晃了晃神,又低头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乡中能说得上话的都已经在这儿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事情摊开来说。”
  白月姬闻言目光难辨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疯了,但屋里其余几人皆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又只能叫她硬生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开口问:“孟乡主想说什么?”
  孟冬寒不作声,倒是夜息缓缓开口道:“孟乡主想用一回‘如是闻’。”
  白月姬听见“如是闻”三个字神色一变,一旁司鸿拧着眉头还未来得及问那是什么,已已听她脱口道:“你说什么?”
  一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身上,安知灵见她胸口起伏似乎勉力平定了一下情绪,才冷冷道:“你知道什么叫如是闻?”
  孟冬寒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头也不抬道:“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清楚。”
  白月姬的脸色并没有因着这话好转:“外头乱做一团,吕道子死因不明。”她抬手指着一旁低头饮茶的夜息,指尖微微颤动,厉声道,“如今只要杀了他就能将整个荒草乡收入囊中,结果你却突然要用‘如是闻’,孟冬寒我看你当真是老糊涂了!你就没想过,万一他动点手脚,轻易就能要了我们的性命!”
  “白乡主放心。”夜息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笑道,“我身上有伤,阿湛才是这次的施咒人。”
  安知灵突然间被点到名,也是跟着一愣,便是司鸿也狐疑地转头看了过来。白月姬叫他这样一打岔,一时间竟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手还未放下,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中,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孟冬寒终于开口:“过了今日,事成之后,瑶池会就是你的,东乡手上所有的赌坊黑市都给北乡,我们各取所需。” 说着他伸手解下腰间的乌金长刀,放在了手边,沉声道:“我等十年,不过就是为了当年之事,今日若不能有个结果,谁也别想走出无人居。”
 
 
第96章 荒草故人三十
  阎罗殿在西山的某个山头上。这儿原本大约是个山寨,荒草乡四乡局势渐稳之后,寨子便也散了,转而成了一个哨岗。到如今,连哨岗都算不上,约莫只能算是个几近荒废的驻点。
  地方倒是好摸,且因着荒郊野岭人烟罕至的缘故,谢敛一路至此,沿途守卫越来越少,到地方几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时日头已近中午,他站在大门外瞧着门匾上垂垂欲坠的“阎罗殿”三个大字,稍加思索,便迈步走了进去。空荡荡的校场上有些草木灰,显然是有人在此生过灶的,看这规模,人还不少。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哪儿冒出来这么多人,也只能是那群原本留在乡中的江湖人了。
  谢敛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大厅,正遇见一个老头从后头绕出来,对方见了他一愣,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敛听见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来一个?”他颤颤巍巍地走近了些,上下打量他一眼:“小伙子看着倒像是个能干活的,正好后厨缺人,你就帮着每天去溪边打水吧。”他说完转了个身,见谢敛没立刻跟上,还有些不耐烦:“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过来!”谢敛在原地站了站,终于跟了上去。
  小老头佝偻着背,颤颤悠悠往后头走,一路上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谢敛:“骑马过来的。”
  “呦,这倒稀罕。”小老头乐呵呵的,“比其他人强多了,那几个都是叫人弄晕了送过来的。”他说完又问:“外头如今怎么样了啊?”
  谢敛想了想,谨慎道:“南乡主死了。”
  小老头闻言哼了一声:“吕道子?当初看面相就觉得是个短命的。怎么死的?”
  “尚不可知。”
  “哼,死了好。”小老头幸灾乐祸道,“就是不知道外头打得热闹还能不能想起关在这个鬼地方的人来。”
  不等谢敛细问,两人已经到了大厅后,这后面是一大块空地,上头几十间的茅草屋,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大约是最初这山寨里头的人住的屋子。
  几十个人围坐在屋外的空地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三两两像是在晒太阳。看见有人过来,纷纷回头,又见怪不怪地转回去继续与身旁的人说话。谢敛一眼看见这其中有几个穿着各色门派服的弟子,理应就是叫夜息关押在此的江湖人,但看他们这个状态,又实在不像是被人关起来的样子……
  他正出神,这时忽然有个人从屋里出来,抬头瞧见了他,不由一愣,随即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谢师兄!”
  谢敛转过头,发现正是他要找的宗内弟子武厉。
  武厉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惊喜地问:“谢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那老头见他们二人相熟,便将谢敛交给了他这个师弟,只叫他带着去安排住处。
  谢敛跟着他往他屋里走,一路上武厉简单地与他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夜息遇刺后不久宣布封乡,许多不准备在乡中定居的江湖人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武厉与同来的师弟商量了一下,猜测乡内即将有一场肃清,未免受到波及,也准备回九宗报信。谁知一路到了出乡的峡口,在客栈夜宿,醒来就叫人送到了这里。
  他起初几天以为迷晕他们的人是对他们有所图谋,结果之后发现那幕后之人将他们关在这儿之后,就再不管他们了。这群人到这儿之后,自行安排了食宿,整日去后山猎野味,采野果,溪里还有鱼,温饱倒是不愁,如今已过了近三个月,中间陆续有人进来,有些是在客栈被人迷晕的,有些是走在路上遇到伏击,还有些是在野外迷路不知不觉就到了此地,只是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准备出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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