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袁文清怒喝了声,冷眼扫了圈这些纨绔子弟,登时将所有人震住。
“表哥。”
陈南淮手按住出血的胸口,踉跄着走上前去,强撑着给袁文清见礼。“她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会和子风见面。”
“她是特意出来答谢三爷的,南淮,你这是何苦呢。”
袁文清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膀,皱眉道:“为何不能潇洒一点,丢开手呢。”
陈南淮挥开袁文清的手,没站稳,连退了两步,得亏有百善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她和左良傅,在一起了吧。”
陈南淮苦笑了声,问。
“没有,各睡各的,规矩得很。”
“什么?”
陈南淮怔住,一把抓住袁文清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他是不是嫌弃她?如果嫌弃,还给我啊。”
“南淮,不是你想的这样。”
袁文清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在这事上,只有你一个人受伤委屈么?”
袁文清侧过身子,盯着陈南淮,手指向春一醉酒楼,道:“她直到现在还做噩梦,不敢吃东西,前儿忽然睡在柜子里,直到听见左良傅回来,才敢出来。”
陈南淮口半张开,不信。
她明明看起来很好,只是稍微有些憔悴,依旧美的动人心魄,不可能会这样。
“你少唬我。”
陈南淮咬牙,恨道。
“事已至此,只希望你尽早接受。”
袁文清冷眼看向陈南淮,道:“这是最后一次告诉你,别再纠缠我袁家的姑娘,如果她出一点事,表哥真的会翻脸。”
说罢这话,袁文清用力甩了下袖子,闷头朝春一醉酒楼走去。
“你等等,我有话说…我天天带着她喜欢吃的点心,我还…”
陈南淮捂住胸口,血顺着指头流出来,他忙追去,谁知体力实在不支,眼前一黑,又晕过去。
……
*
春一醉酒楼
盈袖随谢子风进了包间,发现酒菜早已准备好了,她等表哥进来后,才入座。
包间的角落里放着冰盆,两个穿戴一样的国公府丫头正在扇扇子,凉风习习吹来,倒也爽快。
“今儿这席面专门给盈盈姑娘设的。”
谢子风端起酒壶,给自己和袁文清添上花雕,而给盈袖杯子里倒了能补气益血的“八珍汤”,笑道:“恭贺姑娘劫后重生。”
盈袖莞尔,端起杯子,用嘴唇碰了下,没喝。
谢子风细心,自然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还当盈袖怕八珍汤苦,忙盛了碗燕窝粥,笑着端过去,柔声道:“喝这个吧,甜些,能滋补养颜。”
“好。”
盈袖点点头,却没动。
谢子风总觉得哪儿怪怪的,转头,和袁文清寒暄:“文爷,这是咱们洛阳最好的酒楼,招牌鱼羹可是一绝,您尝尝。”
袁文清盛了碗,他早在长安就听过谢三爷的名头,也喜欢谢三的古道侠肠,笑道:“我妹妹多亏谢三爷帮忙,这才能尽早恢复记忆。听世清讲过,你们早在曹县就见过了。”
“是。”
谢子风笑道:“当时我满天下寻老梅先生,没成想在曹县竟相逢不相识。”
这一直谢子风的心病,男人叹了口气:“那会儿盈盈姑娘为了安葬好友,舍身进了酒楼,我一直敬佩她的仗义。”
袁文清看了眼妹妹,笑道:“当时妹妹身陷险境,公子雪中送炭而不要求回报,着实难得。”
“哪里的话。”
谢子风喝了杯花雕,垂眸,看着自己碗中的鱼羹,出神道:“去年腊月我到了曹县,被表哥李少强拉着去了升云酒楼,到后来表哥给我来信,我才知道,是左大人托他搭救盈盈姑娘,也是左大人把我送到姑娘跟前,姑娘当时喝的羊羔小酒,同样是左大人弄来能治伤压惊的药酒。”
盈袖怔住,左良傅?
记忆瞬间涌了上来,是啊,当时她看似绝望,可所有的事都很顺的离奇,莫掌柜的安排、李少的打赏、遇见谢子风……其实她真的没有受一点挫磨。
原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安排了很多机会,带她脱离险境,可是却出现了个陈南淮。
想着想着,盈袖就掉泪了。
这个人呀,真是太讨厌了,什么都不说。
正在此时,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是左良傅。
他满头大汗,略有些喘,黑发稍微有些凌乱,看起来像急匆匆策马过来的。
“吃这样的好酒好菜,怎么能不叫我。”
左良傅接过丫头递来的冰手巾,擦了下脸和手,径直坐到了盈袖跟前,他喝了一大碗冰镇过的酸梅汤,喊了声爽快。
他垂眸略扫了眼,看见谢子风和袁世清都动过筷,单单盈袖面前的碗杯还满当当的。
“呦,早都听说这儿的贵妃鱼羹不错,是用老母鸡做汤底,把鱼悬挂在砂锅上头,用滚烫的汤气把鱼煨熟,鱼糜掉到汤中,再炖一个时辰,啧啧啧。”
左良傅食指大动,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喝了数口后,给盈袖舀了碗,推过去:“你尝尝,鲜得掉舌头。”
“真的?”
盈袖笑笑,拿起勺子,小口喝了起来。“确实挺好。”
“那再泡个饭。”
左良傅把自己碗里的长腰粳米饭给她拨了一大半,又夹了些素菜,给她拌起来,推了过去。
“我还真有点饿。”
盈袖大口吃起饭,腹中渐渐暖了起来。
一旁的谢子风看见这画面,忽然就明白了,她不是不吃,是只吃那个男人递来的。
谢子风神色一黯,指头揉了下发酸的鼻头。其实他早该知道,当时曹县左良傅就关爱她,一直追到洛阳。
她失忆受屈,他不离不弃。
她中毒垂危,他折腰求药。
不仅关心她,还关心她的家人。
谢子风忽然感觉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用手背揉了下,笑道:“盈盈姑娘,我爹娘一直想见你来着,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她什么时候都有空。”
左良傅精神一振,偷偷踩了脚盈袖,直给女人使眼色,示意她热情些,别让他这个“媒人”难做。
盈袖白了眼左良傅,起身,屈膝再次给谢子风见礼,笑道:“真的感谢当初国公爷和夫人仗义执言,盛暑炎热,就不去叨扰两位尊长了。”
盈袖转身,给荷欢使了个眼色,荷欢会意,立马将两个精致锦盒端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这是幅麻姑献寿图。”
盈袖从第一个锦盒里取出块大红缎底的刺绣,笑道:“我这些日子在家中闲着无事,和荷欢一起赶出来的。当初夫人寿宴,因为我这么个人,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谢子风瞧去,那幅刺绣配色绝妙,栩栩如生,细致得连麻姑的头发丝儿都能分辨出来,可见是用了心的。
“多谢你了。”
谢子风双手接过刺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也做了很多,可到底走不进她心里。
“这幅画,是给公子作的。”
盈袖从第二个锦盒里取出幅裱好的画,展开,给谢子风看。
画上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神似谢子风,落款题了首词,是贺铸《六州歌头》中的一部分。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乐匆匆。”
谢子风轻声念着这首词,明明应该豪情万丈,可他读来,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盈盈姑娘画的人物,总是一绝。”
谢子风轻声夸赞。
“这是我最后一次画人了。”
盈袖垂眸,笑了笑。
她将画卷好,双手捧给谢子风。
起初因为画,她和谢子风结缘。
他是好人,但不是她心里的人。
谢子风心里忽然空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
男人痴楞了片刻,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乐匆匆。”
他不是陈南淮,要放手,就放开得潇潇洒洒。
“盈盈姑娘会是谢某毕生的挚友知己。”
谢子风面上浮起抹微醺的酡红,笑着问盈袖:“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如果有用得着谢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我……”
盈袖看向左良傅,发现这个男人立马撇过头,佯装忙着吃菜,避开她的目光。
“我会和哥哥回长安。”
盈袖浅笑,两靥生起好看的小梨涡:“舅舅身子不好,寻了我大半辈子,我要去孝敬他老人家。”
“好。”
谢子风难免失落。
不过这样也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开始新的生活。
“天色将晚,告辞了,谢公子。”
盈袖屈膝,给谢子风温柔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左良傅后脚就跟了出去。
盈袖扭头,看了眼身边高她一头不止的男人,笑道:“好酒好菜,你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
左良傅笑笑,跟着她走,问:“不坐马车么?”
“不了。”
盈袖深呼了口气,抬头看去。
这会儿到了傍晚,天空浮着火烧云,红光映在地上,如同撒了无数凤仙花瓣,很美。
“一日看尽洛阳花,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城,如今要离开了,就走一遍,也不算白来。”
“其实,我也没看过。”
左良傅手背后,跟着她一起走,浑身舒透。
“我来的日子比你还长,一直忙着勾心斗角,忽略了身边的美景。”
说到这儿,左良傅叹了口气,道:“谢公子人真的不错,挑不出毛病来,你对他实在太生疏客气了。”
“他人好,可是,我不喜欢呀。”
盈袖鼻头酸酸的,忍住,没哭,笑道:“经过陈南淮后,我就不想勉强自己。其实,他喜欢的只是幅画,爱慕的是自己心里想象的盈盈姑娘,一个镜花水月的影子。三爷纵情潇洒,若真与我柴米油盐过日子,他很快就会腻,会烦。”
“你倒想的多。”
左良傅唇角勾起抹浅笑,问:“什么时候回长安?”
“看哥哥的安排吧。”
盈袖抿了下唇,故意打趣:“你都不挽留我?”
左良傅低头,长出了口气,看着一地的艳红,神情凄楚:“长安比洛阳安全,你哥哥,比我更可靠。”
“我就随便一问,看把你吓得。”
盈袖噗嗤一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我想吃核桃,再给我捏几个吧。”
“好。”
……
第154章 危局
谢子风快步从酒楼里追出来, 极目望去,左良傅和盈袖就走在前面,这会儿夕阳西下, 他们踏着落日的余晖,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女人步伐轻盈, 不知在说些什么。
感觉特别美。
谢子风笑得有些凄楚, 默默地跟在那对璧人后头。
这一路,已经注定和他无缘了。
不知不觉,袁文清已经行到他身侧, 与他并排走。
“我真不明白。”
谢子风轻抚了下手中的画, 瞪着左良傅的背影:“他明明心里有盈盈姑娘, 为何要撮合我和她。撮合罢了, 还死皮赖脸地追着来, 又当又立, 让人讨厌。”
袁文清一笑,淡淡道:“大抵他并不似公子这般, 有实力雄厚的好父兄。”
“文爷这是何意?”
谢子风忙问。
虽结识时日短, 但他知道袁文清不是那起狷狂无礼之辈, 这么说,定有深意。
“难不成左大人有难处?”
袁文清眸中尽是忧虑, 反问谢子风:“三爷可知朝廷派左大人来作什么?”
“魏王。”
“不错。”
袁文清点头,颇为严肃道:“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想那汉朝之初, 刘邦为稳定天下,先后分封异姓和同姓王,为以后埋下了祸根。这些诸侯王在各自封地有铸造钱币和军政大权, 势力逐渐雄厚,与朝廷形成对抗之势。
从高祖至武帝,从贾谊、晁错到主父偃。文,有废黄老、独尊儒术,政,有削藩推恩和酎金夺爵,前后经过几代人努力,才让王朝真正实现大一统。”
“你的意思是……”
谢子风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倒吸了口冷气。
“左良傅很可能会变成晁错?”
袁文清眉头皱成了疙瘩:“魏王已经成势,血战不可避免。”
“难道朝廷由着王爷杀了左良傅么。”
谢子风拳头紧握住,不忿道。
“三爷,您出身高贵,说句冒犯的话,您还没有梅濂看得准。”
袁文清双眸微眯,叹道:“魏王为何坐大?其本质在土地兼并的不断发生,按照田令,男丁十四以上应受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七十亩的口分田,可实际上,百姓根本得不到足够的田地,还要依法缴纳相应的赋税,在官府催逼之下,只能逃亡,梅濂年轻时落草为寇不是没有原因。”
袁文清双手背后,长叹了口气:“你当朝廷不想出兵平了魏王?本朝自太.祖起,兵力就内虚外重,主要提防越国入侵,日积月累,诸如魏王和国公爷这样的军功世家逐渐强盛,而因土地兼并,百姓无田,根本无力承担兵役,朝廷再地方上的兵源已经逐渐枯竭,陛下只能设置龙武卫,组建精锐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