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鸾赐下诏书,镇国夫人年满七旬,是福泽深厚的高寿之人,见天子王爵皆可不拜,可镇国夫人每次见到他俩,也依然行礼,不想落人口舌,给孩子们添麻烦。
她的年龄大了,不能再自己替儿孙们出头护着他们,便少添点麻烦的好。
裴曦刚到大凤朝的那些年,对身体和身份的转变还不适应,更多的时候仍停留在上辈子,对他这辈子的爹娘都很难有归属和认同感,可随着这么多年的相处,爹妈实心实意的对他好,就算是石头的心也捂暖了,真生出几分血脉相连的亲情感。他在陆敏的身边坐下,说:“每次都走这过场,累不累呀。”
镇国夫人说:“不累。”
羽青鸾知道外面有人在传镇国夫人陆敏在宫里不是太后胜过太后。她坐在陆敏的下手处,说:“我唤你娘,你抚养了元儿、焦明、金翅,礼法之外,尚有人情。朕和几个孩子乐意,他们若有异议,叫他们到朕跟前来说道。”
镇国夫人不好接这话,便转了话题,说:“裴啸他们都进京了,我想出宫住一阵子。”
难得裴家的儿孙齐聚,裴曦和羽青鸾自然不会反对。不过陆敏的年龄大了,怕她出现闪失,防护做得严严实实的。
羽青鸾派的是一名千总带上羽翎军护送镇国夫人回府。她交待差事时吩咐了句,“镇国夫人年迈,受不得激怒,若有谁冒犯她,立斩不饶。若有差池闪失,你全家提头来见。”
千总应下,小心翼翼地护送陆敏回去。不要说天子有话,即便天子没话,他也不敢让镇国夫人有半点闪失,不然,太女和两位皇子都得活撕了他。
羽焦明和羽金翅都担心奶奶,陪着她出宫,一直送她到府上,看到安顿好,这才准备回宫。
羽金翅告诉陆敏,“奶奶,我明天还来探望你。”
又想逃课!陆敏说:“你明天若是来了,先到院子里扎两个时辰马步,再挥一千次长戟。”
羽金翅立即改口,“哎呀,我忘了,我明日有功课要考校。奶奶,我休息天再来看你。”
兄弟俩又在陆敏身边待了一会儿,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
陆敏出宫,裴家满堂齐聚,羽翎军重兵守护镇国夫人府,很多人都想来拜访陆敏,也想看看这家子的满门荣耀,结果镇国夫人府关上大门,以镇国夫人年岁太大喜欢清静不想被打扰为由,谢客。
裴家的人也没在京城走动,安安稳稳地老实待在府上,想请他们出去喝酒都不太请得动。
大家都在走人情、谋官位差使,裴家人不动如山。
陆敏出宫住回镇国夫人府,除了羽翎军护着她经过时引起人注意外,便再没半点风浪。
裴家的人,聚在镇国夫人府里,一家子关起门过年。
他们谋官,走各衙门的关系,拼不过羽姓贵族们。他家有哪些人、本事怎么样,天子和太女心里有数,自有安排。他们要是出去走动关系,稍不注意就得掉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出过裴昌的事,裴家丢了一个能稳稳到手的公爵,在对待纳妾和庶出子女的问题上极为谨慎,儿孙的教养上也更加小心。庶出的,从教育到分得的家产都比不上嫡出,这就导致庶出的在很大程度上比嫡出的差。庶出惹事,连累到嫡出,那真是有苦难言。裴六、裴七确实出息,给庶出挣脸了,但爵位是人家自己挣的,传的也是各自的子孙后代,跟他们这些嫡出没什么关系。
要说把庶出的跟嫡出的当同等对待,正房夫人就该闹合离了。能够结亲的两家人,家世、地位都差不多,不会愿意受这憋屈。正房夫人合离,把妾室和庶出子女扶起来享正室待遇,就更是昏了头。能给人做妾室的,身份、家世、乃至自己本事上,就差人一头,且地位过于低下。
不说旁的,正经的公侯夫人递牌子见天子,名正言顺。公侯府里的小妾要是跑去见天子,妾同奴仆,公侯府派奴仆去见天子,那不是好大的脸面,而是把天子的脸面拖到地上踩,夺爵抄家的祸事。
裴家上下,除了聚在一起过年,便是把家风问题又是细细地一通讨论。
裴昶和裴曙都有纳妾,也都有庶出。无论嫡庶,都是镇国夫人的后代子孙,也都跟着进府了。
嫡庶一堂,面子上一团和气,但实际上聚成两堆,全叫镇国夫人看在眼里。
不过,她没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她都七十岁的人了,操不了那心。
可有裴昶的庶女学了她娘亲那套小妾做派作到镇国夫人跟前。
小庶女出门逛街瞧上人家鲁公世子,到镇国夫人跟前,绕了半天弯,最后说想用嫡兄的裴直名义请人过来给镇国夫人瞧瞧。她说裴直是前途无量的实权高官,用他的名义一定能把鲁公世子请来。
镇国夫人说:“请来又如何?人家已经娶妻,儿女都有了。”
小庶女竟然羞答答娇滴滴小声地答了句,“无妨的,可生米煮成熟饭再作图谋,便如当年娘亲同父亲那般……”
镇国夫人被裴昶的小庶女结结实实惊了跳。她家竟然出了个花街做派的女郎。她在反省自己教儿子时,哪里出了纰漏,最后归咎到裴略头上,那就是个爱逛花街的。可裴略也没把庶女教成这样,除了一个裴昌作恶,别的庶子庶女都是安分守己知道好好过日子自己挣前程的。
她问小庶女:“你父亲知道吗?”
小庶女说:“父亲不知,但娘知道。奶奶,我听说鲁公世子管着财政司,他爹鲁公更是管着大凤朝所有金行,那得有多少金子!他爹傍着三叔,我若与鲁公世子发生那事,若是三叔让鲁公世子和离娶我,他必然会应。”
镇国夫人看小庶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没想到是个胆大敢想还敢干的。她让人把裴昶叫来,将小庶女的谋划告诉裴昶,问他:“意下如何?”
裴昶的脸黑成锅底,在他娘跟前当场跪下了。
小庶女说:“父亲,若是我家得了大凤金行,断然不会再叫那些公侯们看不起。”
镇国夫人指指儿子,问:“这就是你养出来的?谋算上朝廷的金行了。我要不是出宫住几天,真没发现我们府上能有这种能人。”
裴昶叩头:“儿子的错。儿子定然妥善处置。”
镇国夫人说:“你们是运道好,沾了福泽,得了富贵,但守不守得住,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生养你们一场,能给的、能替你们挣的,都足够了。你们的生死富贵、人生起落没道理再叫我这七十岁老太太替你们担着。”
裴昶再次叩头。
镇国夫人没替他们兜着瞒着,当天全家上下都知道了。至于会不会传出府去,她也不管。一家子年轻力壮的人,想让她这个随时入土的老太太出来张罗,想什么呢。
她第二天就回宫了。
裴曦和羽青鸾都感到奇怪,他们娘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裴曦去到敏元宫听说完府里的事后,无语了,槽点太多,无从吐起。
裴昶特意进宫向裴曦赔了通罪。庶女想算计到帝君头上,虽然说没那本事干,可起了那心思,也是怪他这个当爹的没管教好。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裴曦对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他大哥的家事,轮不到他插手。真要是闹出家门,那该怎么就怎么办便是。
他跟羽青鸾在教导三个孩子上都是你们要作尽管作,反正结果自己担。哪怕他们要造反都行,尽管造反,就看朝廷能不能捶死他们。
至于家族富贵什么的,想多了!秦始皇想千秋万世,还只传了二世。他和羽青鸾管好自己这一代,再扶一扶下一代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旁的,自己奋斗去吧。
裴曦在京城留到正月,便又回了朝城。
他这次带去朝城的,除了自己的随行护卫,还有两千骑兵和三千玄甲军。
朝城建骑兵营,养马,练兵,同时,他们会带着三千玄甲军轮流到草原深处寻找原来朝城的那些人。
草原茫茫,容易迷路,他们只能慢慢地朝着周围搜索扩张,垒石头造地标、建补给站,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第288章
正月里,草原仍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不时下几场大雪,骑兵还不能深入草原寻人,于是先期的准备工作,以及建设朝城骑兵大营,先张罗起来。
虽然现在京城的骑兵大营完全够用,但在朝城以北还有非常广袤的草原。在裴曦上辈子的世界,汉文明跟游牧民族的冲突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王朝时期。即使不汲取上辈子的经验教训,仅从放牧养殖业考虑,也不能浪费这么茂盛的草原资源。
骑兵入草原,望远镜必不可少,且不能像步兵那样只给领军千人以上的高级将领配备。
两千骑兵,级别最高的才到千总,一共两位。他们重点防备的是野兽袭击和迷路。按照骑兵的战斗力,一百人足够应付有可能遇到的各种兽群,根据计划便是两位千总轮流带队进入草原寻人。
千总之下,是领军百人的校尉,再往下是什长,大部分情况下,会由一个骑兵校尉、两个玄甲军步兵校尉配合,一起寻找。一百骑兵混搭三百玄甲军步兵,足够应付绝大部分情况,至于旁的……意外情况,则见机行事。
这种配置下,导致望远镜的需求量极大,至少得保证每个校尉人手一个,探哨手里也有。
即便工匠制作望远镜的技术已经很高超,但毕竟是手工制作,生产得很慢。
裴曦有考虑过生产玻璃,可烧玻璃容易,要烧出能用的玻璃则比手工打磨水晶片难得多。且不说玻璃工艺不达达易碎易裂容易伤到人的问题,玻璃塑形,吹玻璃,这个真是需要慢慢琢磨的技术工种。他有安排几个工匠研究怎么烧制玻璃,但至今连透明玻璃的影都没见着,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的问题,反正让工匠慢慢琢磨吧。
因为搬迁作坊耽误生产的缘故,裴曦预定的望远镜一直到三月初才送到,正好赶在骑兵出发前送达。
一百个望远镜,裴曦挨个检查确定没有问题,让两个骑兵千总、三个玄甲军千总各领走二十个,瞬间瓜分完。
眼下没有战事,望远镜的生产没那么紧急,裴曦便让他们造老花镜。
老花镜在大凤朝基本上没有市场,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活不到老眼昏花的年龄就已经过世了,再加上它的造价,就更是劝退大凤朝富贵阶层以外的所有人。造老花镜比造望远镜还费劲,毕竟望远镜是统一标准制造,老花镜还得考虑到每个人的度数问题。所以裴曦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造它,可是,他的老娘镇国夫人得了老花眼。
以他的身家,又有造老花眼的便宜,自家现成的作坊和工匠,怎么都得给老娘折腾出来一副吧!
测不了度数,只能多造几副镜片,看他老娘戴哪个合适,顺便再让工匠把镜片的度数定下来,顺便造两幅近视眼镜当样本。在普遍文盲的世界,近视眼镜比老花镜更没市场,不过制作原理都是一样的,也就顺便了。
至于他觉得是顺便,工匠觉不觉得顺便,就不在裴曦考虑的范围了。
三月中旬,一千骑兵带着三千玄甲军正式进入草原,另外一千骑兵则是负责巡视朝城周边,以及狩猎、驱赶附近的兽群,休整轮班,再有就是万一进入草原的骑兵有什么意外或闪失,他们还要驰援。
三千玄甲军立功心切,都盯着侯爵爵位,不怕苦不怕累,不愿意轮休,全部跟着骑兵去了。
裴曦由得他们去浪,驻守朝城的人足够了,多一两千人、少一两千人没什么区别。
……
在骑兵出发去草原的时候,五千玄甲军护送老八翎亲王抵达京城。
老八连府门都没进,事先也没有派人通知嫡次子,进入京城便带着家眷进宫去见天子。
那些在议论他比凤鸣天子更有继承权的,如同在给他送催命符。
如果不是他嫡姐顾及父皇的名声,差点把国祚都掀了。莫说他只是庶子,要在被立为继嫡子后才有继承者,羽飞凤何等身份,照样身死南疆。他嫡姐根本不会在意再添一个他,若是惹怒她,直接病逝他,乃至除掉他满门上下,反倒是干脆利落。
老八到宫门口下了鸾驾,没敢坐轮椅,撑着拐杖立在宫门口,等通传。
不多时,宫侍抬着软轿出来,将他接到天凤宫,其夫人、嫡长子、嫡幼女同行。
羽青鸾上次见到老八时,他还是意气风发。如今他哪怕衣冠整齐满身珠玉都掩不住那周身的颓废气。
他的嫡长子跪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显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老八就封早,到封地后才成的亲。按照大凤朝新制定的礼法,亲王正妻的爵位随着丈夫的爵位变动而变动,享受同等爵位待遇,同时在名字中取一个字为封号。她姓木,名榆,按制当封榆亲王。可羽青鸾封爵时,他们家只有一个七岁的嫡次子进京,羽青鸾便只封了亲王和世子,将他夫人的爵位封赐扣下了。按制当封,却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封。
她穿着寻常贵族服饰,举止稳重不卑不亢。她的左手抱着小女儿,起身时,仍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扶老八,夫妻间的小动作透露出常年和谐相处的默契。
有羽九玄的奏折、朝廷的探报,羽青鸾对于老八封地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能猜到他们的打算——自断一腿保命,也让两个儿子还能挣点前程,让外家能有个出路。
……
他如果造反,羽青鸾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没反,没让那些另有图谋的人聚成势,便又是另一回事。
羽青鸾等木榆扶着老八坐到宫侍抬进来的新轮椅上,对他说道:“你初进京,先把府上安顿好,再休养些时日,便到户部土地司去领差使。”
土地司,那可是肥差衙门。老八难掩惊愕地看着他嫡姐。他原以为进京后,很可能被软禁,或者是能够出入府门,但会受到朝廷的严密监视,甚至连京城的城门都出不去,却没想到……竟然还会给他派差使。
羽青鸾说:“天下初定,朝廷还有居狼未平,你身为朝廷世袭罔替的亲王,又正是盛年,当多为朝廷为忧效力。”
老八应道:“是。”脑子还有点懵,心想:不会是……又再一想,旁人或许会用些阴私伎俩,先派个官职,再挑差错,名正言顺清理了他。可他嫡姐性子刚直,当年那般处境都不屑用阴私手段,如今这般权势地位,便更不会。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回过神来,又道:“多谢嫡……陛下。”
羽青鸾微微点头,又指指老八的腿,说:“回头自己找军医看看,再安排两个随侍学学按摩手法好生保养。若久不活动,血气不畅,有损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