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两人握紧双手,太子亲自搀扶着皇后回榻上坐了,道:“母后脸色很不好,身上觉着怎么样?叫太医看过了吗?”
皇后一笑道:“如今我在这里,不比从前,太医也不是随便能传的。”见太子着急,忙握住他的手:“不打紧,母后的身体无恙,只是心里有些气不平,缓一缓就好了,也不用叫那些人来。”
说了这句,皇后忽然道:“太子,今日阿顾在门口听到那些太监们私下里言语,说什么、庆王的腿好了,这是他们胡说来气人的呢,还是真的?”
太子见她问了,少不得就说道:“是真的。”
“什么?”皇后一口气转不上来,又咳嗽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太子哼道:“这件事透着古怪,是个宫外的无名大夫想出的法子。我倒是没亲自去看。”
皇后气喘吁吁,终于道:“果然古怪的很,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你说……庆王的腿疾之前是不是装出来的?”
太子一怔,继而摇头道:“不会。”
皇后疑惑地看着他:“那怎么好的这么蹊跷呢。”
太子道:“当初给他治腿的时候我也是亲眼见过的,太医们用什么刀子钩子,那么长的针,戳在他的腿上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绝不会是装的。而且这次为了给他治疗,又让他受了伤,我细问过跟随太后的人,头上的的确确伤的不轻。”
皇后半天没言语,最后才叹道:“如果他的腿好了,那可就是真棘手了。”
太子道:“母后别担心。就算庆王的腿好了,他也不会跟我争。”
皇后一愣:“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太子说道:“他不是有那种野心的。比起庆王,我更在意将回京的齐王。”
皇后却是半信半疑:“齐王自然该留意,但是庆王也不能掉以轻心。退一步说,就算他没有野心,那裕妃呢?”
太子皱了皱眉:“那个女人倒是有点难办,不过我知道只要庆王无心,不管裕妃再怎么样,都无法左右。”
皇后不太理解太子为何认定庆王无心皇位,看他如此笃定,心里难免不安:“太子……”她停了会儿,道:“是母后一时大意中了许谨的圈套,连累了你,现在只想你安安稳稳的保住太子之位,只要你登上皇位,母后……”
太子听她提起许谨,也冷笑了声道:“谁能想到许谨居然会不惜用那种法子嫁祸给母后呢,就算他死了,我也真想把他挖出来狠狠地鞭尸!”
暗夜之中说起这个,皇后还是有点忌惮的:“话说回来,那个叶青蝉……林犀儿呢?”
太子道:“她先前病了两日,最近才好些了,哼,如今庆王就在珍禽园里,两个人没日没夜的厮缠在一起,不知怎么样呢。”
皇后惊疑不定:“他们难道……”
太子道:“庆王为了那个丫头是真的忘乎所以了,我听说皇上曾想让他搬出来到上书房去,他还不肯。”
皇后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怪不得你认定庆王不会跟你争,他若这样任性妄为,为了个林犀儿敢违抗皇上的意思,只怕皇上也未必如先前一样看重他了。”
太子心里却仍是不爽快,心里想起小叶的眉眼,便沉沉地说道:“那个林家的丫头终究是个祸患……”
正在这时,只听“汪”地一声,从旁边传来。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事先把内侍宫女都打发了,阿顾都不在跟前,这一声差点吓到太子。
忙转头看,却见前方门口,竟是安安站在那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太子,目光相对,便又“汪”地叫了声。
太子一怔之下,道:“母后的这只狗还跟在这儿啊。”
皇后看着安安微微一笑:“是啊,那天兵荒马乱的也没顾上它,还以为它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倒也罢了,谁知……最后竟又追到了这里,唉!”
太子也有点意外:“还算它忠心,让它在这儿陪着母后倒也妥当。”
说了这句,皇后问道:“你刚才说林犀儿……”
太子眼神一暗:“那丫头其实好对付,我先前不过是看在庆王面上才放过她,如今也没有必要了。要拿捏她我自然有法子。”
皇后忙道:“越是现在越不能轻举妄动,你自然知道,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盯着你的错呢。”还有一句皇后不敢说的是——恐怕皇上也在盯着太子。
赵潢当然知道,若非如此,方才在外头他早把那两个内侍砍了。此刻便冷笑道:“母后放心,我有个万全的计策,甚至不会让人疑心到我身上。”
皇后忙问:“是什么计策?”
“那个林家的丫头当然也是有死穴的,”太子冷峭地一笑:“死了个许谨,还有……”
刚要说,忽然看见安安还在那里瞪着自己。
太子对上安安的眼睛,心里掠过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狗儿很紧张自己要说的话一样。
珍禽园。
庆王也知道自己不能久居于此,本来想次日便迁出去,谁知偏偏开始下雨。
只能又住了一日,小叶也趁机又给他按摩了两回,庆王虽然不太愿意,却也拂逆不了她的好意。
而说来也怪,给她的小手按揉不到小半个时辰,庆王便感觉到腿上的筋脉有微热之感,久违的触觉像是冰封后的草苗,正在春风跟暖阳的抚慰下慢慢地萌芽,恢复。
这当然是很好,可难为情的是,有感觉的可不仅仅只是腿而已。
孙先生一天也至少给他看个两三回,一是监督小叶按摩之举,二是随时调整药方,添添减减,他虽然经常口没遮拦胡说荒唐,可用药这方面却极为的严谨,连两个太医看了他的方子也赞不绝口。
又过两日,天气转晴,庆王的风寒早就好了。
裕妃也派了人来帮着接庆王去上书房。
祥公公一大早出去了一趟,回来对庆王道:“因为这两场秋雨,太后娘娘也病倒了……”说到这里,祥公公脸色有些微妙。
庆王立刻看了出来:“是怎么病了?”
祥公公见小叶也在旁边等着听,便说道:“我才回来的时候,听人说猞猁山那边不知怎么了,乔公公他们都惊慌地赶去看呢。”
果然小叶听了这个也吓了一跳,忙道:“翼哥哥我也去看看。”说着就跑了出去。
庆王见祥公公竟把小叶打发出去,心中一沉,知道他要说的话得避开小叶,便道:“到底怎么?”
祥公公道:“我细问过咸福宫的人,说是太后娘娘自打许掌案故去后,一直心神不宁的,经常做梦梦见许掌案,为此还叫人特意去烧了纸……后来,前儿晚上下雨,太后突然说听见哪里唱戏,还是许谨的声音,又说看见了许谨……因此竟受了惊吓,这才病倒了,昨儿就已经传了太医,只是没敢把这话往外说。”
原来如今咸福宫私底下都在传,许谨因是横死,故而鬼魂不散,才惊吓到太后。
庆王皱眉:“既然这样,我就先去一趟咸福宫吧。”
祥公公也正是这个意思,当下便命起驾。
第139章
庆王一行离开珍禽园的时候,乔公公跟小叶等都在园子里,门口这边的几个执事慌忙过来伺候恭送。
祥公公笑道:“都不必拘礼。好生相助郡主照看着园子就是了。”
出了园子一路往南,眼见将到咸福宫的时候,却见太子一行人从东而来。
赵潢比庆王快一步,只是他也看见了庆王,转头一瞧,便站住了脚步。
庆王因正恢复的时候,自然还是乘坐轮椅的。太子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等他到跟前的时候便道:“听人说你的腿好了?怎么还没扔了这劳什子?”
祥公公笑着替庆王道:“回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只是双腿稍稍能动,太医说就算恢复也要至少数月的时间呢。”
“什么?竟那么长时间,”太子摇摇头,道:“我原先听说后也替庆王高兴,心想着去看一看,又觉着你那个小犀儿未必愿意见我,所以索性先不去了。”
庆王才问道:“殿下这话从何说来。”
太子道:“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许谨死在凤仪宫,不管是不是他自个儿找死,这个污名儿总之母后是甩不脱的,那个犀儿,兴许连我都憎恨上了吧。”
庆王淡淡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不必过虑。”
太子嗤地一笑,缓步而行,一边说道:“说到过虑,你应该知道齐王在路上的消息吧。你猜齐王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过节呢,还是怎么别的?”
庆王道:“我只听父皇的示下,并不想自己揣测。”
太子止步,转头看着庆王:“那我问你。假如齐王跟我争,你会站在谁一边。”
“争什么?”庆王仍是波澜不惊的。
太子微微俯身,轻声道:“别装傻,你不回答,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不想站我这里。”
“我谁也不站,”庆王对上太子的双眼,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只听父皇的。”
太子皱皱眉,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咸福宫那边已经看到他们来了,早已经有人进去禀告。
太子笑了笑:“好吧。”一拂衣袖,往前而行。
咸福宫中,太医院正副两位院首以及几个院中好手都在殿门口处站着,里头裕妃、张贵妃以及宫内几个品级较高的后妃都等在那里。
见太子跟庆王来到,外间的众人急忙行礼。
太子入了内殿,跟裕妃张贵妃相见,便道:“听说太后身子不适,特来请安。”
虽然太子在跟前,但众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庆王,却见他仍是安然如初地坐在轮椅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裕妃跟贵妃请太子跟庆王入内,里间太后躺在榻上,正服了药,听说太子跟庆王来了,才叫人扶了起来。
太后的目光在太子面上扫过,却也看向了庆王:“庆王身子好了?”
庆王道:“是,太后娘娘,娘娘觉着如何?”
太后道:“倒也没什么,就是时常的心悸,睡不好觉罢了。”瞧着他仍是安坐轮椅上的样子,眼底便掠过了一丝失落。
太子道:“既然太医院两位大人都在,想必是无碍的。”
太后叹了口气,并未言语。
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却说道:“虽然两位大人的医术精湛,只是这两天药是喝了不少,怎么娘娘的症状也不见减轻?”
两位院首面面相觑:“这……”
太后皱眉道:“罢了,不必催促他们,催的急了不过是再多弄些苦药来灌罢了。”
忽然间太医院首道:“回娘娘,据臣等诊看,娘娘这病症虽是风寒做诱因,但因受了惊悸,才导致病情加重,治疗惊症的有一味药却最合适,只是如今难得,所以微臣等在商议找寻。”
“哦,什么药?”太后问道。
院首道:“是熊胆。”
这话一出,原本正在安静听着的庆王的脸色陡然变了,他抬眸看向太医院首。
太后也正疑惑:“什么,熊胆?”
院首道:“是,熊胆有清热解毒的功效,也能清肝、止痉,明目,正适合太后目前的症状,只要得了此物,太后的病一定很快便好。”
庆王的手暗中握紧,脸色已经明显的冷了下来。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虽然现在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庆王抬眸,目光掠过太医院首,忽然间跟在他身后的太子的目光对上。
两人目光相对,太子殿下皱皱眉,便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
此刻太后身边的嬷嬷已经着急说道:“你们太医院那么大,药材不下万种,难道就没有这种东西?”
旁边的副院首程大人道:“有是有的,不过都是些旧年的熊胆,因先前很少入药,经年累月的积了下来,前天我跟院首大人检查过,都风干的不能用了,而且年岁太久的话,非但无用反而可能有毒性。”
院首也道:“正是如此,治疗太后这种的……最好是新鲜的熊胆汁。所以难找。”
祥公公就跟在庆王身后,原本还入神地听着他们商议药材,听到“新鲜的熊胆汁”,突然间才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大变。
他瞪向太医院的两位,又忙看向庆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庆王的脸色已然冰冷。
而在两个院首说完后,太子赵潢道:“往年孙儿出城围猎,也曾遇到过黑熊,只是不曾打过一只……不如明日出城去碰碰运气,或许老天见孙儿的孝心,特送一只来给太后治病也未可知。”
太后听了这句,微微一笑道:“什么话,为了我的病特意去打一只黑熊,说出去成什么样子。这种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罢了,难道说需要天上的月亮,也要上天去摘不成?”
而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旁边的裕妃眉头微蹙,低着头一声不响。
裕妃的反应只比庆王慢一步,却在祥公公之前就猜到了,虽然往日的话巴不得在太后跟前邀功讨好,但是此时此刻,却绝不能出半声。
而张贵妃在旁边听着他们说什么“新鲜的熊胆汁”,又听太子说要去现打一只,她忽然间想起来,便脱口说道:“何必到外头去,这宫内不是现有的吗?”
一句话,惊动四座。
裕妃的眉头越发紧皱,心里暗暗地骂了声。
而张贵妃不假思索地说了这句后,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她有些懊悔地抬手在唇上一遮,缓缓低头的瞬间不由自主扫了裕妃跟庆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