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帐里有糖——一只甜筒
时间:2020-09-12 08:52:08

  老夫人头痛起来,示意丫鬟给她揉一揉太阳穴。
  “那小子听你传信说妹妹找着了,就要牵马往天津赶,我不让他来,他气的差点拆了屋子,走的时候,还听他在屋子里头嚎啕大哭呢。”
  甘霈是雪团儿的二哥,只大雪团儿两岁,打小这兄妹俩就在一处长大,人前装的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背地里教唆着雪团儿撵鸡追狗,出了事儿就推在雪团儿身上,让妹妹替他背锅。
  今年他要参加春闱,老太太自是不会让他跟出来的。
  雪团儿睡得香,南夫人摩挲着她的脑袋,揪了揪她的袖口,只觉得心酸透了。
  衣裳穿的是粗布,鞋子穿的是男样,布帽子的走针比蜈蚣还要难看,南夫人再去揪袖子里头的里衣,倒是葛布的料子,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大约是梦见了什么圆满的事儿,雪团儿咯咯笑了两声,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南夫人低头去看,也带着泪笑,“六七岁换牙没换出来一颗小虎牙,怎么长出来的也不知道……好在大模样儿没变,胖了瘦了的,都不碍。”
  老夫人阅历极广,淡淡说道:“你看山林里的豹子和狼,两侧都长着这样的牙,因为周遭的环境恶劣,不长这样的牙,怎么同旁的野兽厮杀?”
  “我听人说,娃娃一般十二三萌小虎牙,咱们家雪团儿流落在外,怕是萌出个小虎牙来保护自己的。”
  这话一出口,南夫人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落,她胸口闷的很,捶了捶胸口,“您是个掼会往人心上扎刀子的……”
  老夫人抿了抿鬓角的银发,叹了一口气,“又何尝不是扎自己心了?”
  大约是睡得不舒服,雪团儿往母亲怀里头拱了拱,像个猫咪一般地乖巧,南夫人叹了一口气,声气儿柔婉和缓。
  “方才看辛家那孩子,倒有点儿可怜了,昨夜那刀原是要扎我身上了,一刀替一刀,他替雪团儿挨了……所以模样生的好,也是占了个巧宗,别管行事多恶劣,那张脸一摆出来,得,光顾着心疼可怜他了。”
  老夫人摇着头,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他娘那个泼辣货,先帝当年把她宠的无法无天,骄奢无度的,刚出降辛士安那会儿安生了几年,没几年便又行事乖张起来,弄到如今夫妻离心,倒也唏嘘。”
  老公爷没同辛长星说出来的话,老夫人心里头门儿清。
  兄长不比父亲,崇阳长公主如今的日子一定没有从前风光,若是再有人以利惑之,怕也是会头脑子一热,叫人带进了沟。
  “眼下这门亲事一定是作罢了,再好的孩子有个这样的娘亲,还真不好说人家。”
  饶是如此,老夫人仍是有点儿感慨,“儿子不比姑娘,长大了应娘的就该放手,成日里想着把儿子抓手心里,妄图事事包揽,哪家姑娘愿意嫁过去?就方才殿下那行事,若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怕是要被她给当场给砍了,哪里说理去?”
  南夫人想到了长公主羞辱女儿的事儿,头发又要竖起来了,心气儿十分的不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雪团儿才找回来,我可不舍得她嫁出去,再者说了,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嫁人?找个好人家也便罢了,万一遇着个不好的夫君,再累的儿媳领着儿子们给她讨公道去,想想就糟心。”
  老夫人颇为赞同。“不嫁不嫁,你姑母大归在家,不也活的恣意?咱们甘家不兴俗世那一套。”
  婆媳两个说着话儿,便听外头有丫鬟隔着帘子轻声禀了一声,“老夫人、夫人,国公爷往固安城走了一趟,称了些糕点甜食给大姑娘吃,还在地头上捉了一对儿蝈蝈,要拿给大姑娘玩儿……”
  糕点盒子接了,再去接蝈蝈,秋后的蝈蝈叫的尤其清凉,一声声儿地,倒把雪团儿给吵醒了,她揉着眼睛醒了好一会儿神,见身旁娘亲和祖母看她看的慈爱,心里头软乎乎的,她挠着脑袋指指那蝈蝈笼子,“这是谁的呀?”
  南夫人把蝈蝈聋子递给她,“你爹给你买的,玩儿吧。”
  蝈蝈虽叫得喜人,可青陆自打八岁之后,田间地头的见的多了,虽然与她来说不稀奇,可到底是爹爹给她买的,接在手里拿根草儿斗了一会儿,这才笑眼弯弯地向着娘亲说话。
  “爹爹还当我是小孩子呐……”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拍拍娘亲的手,天生的母女连心,让南夫人对她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方才光顾着哭了,也没来得及同祖母和娘亲说说话,此时马车车厢安静,青陆犹豫了一会儿,握着娘亲的手说起话来。
  “……祖母,娘亲,我记得那时候八岁,在马车上,那车黑洞洞的要吃人似得,赶车的两个人在前头商量着要杀了我,我害怕极了,两边是峭壁,我也不怕死,直接跳了车滚了下去。”
  “……后来北边大旱,全是流民,裹着我往西北跑,这中间,还有个婶婶想把我给卖到窑子里去,得亏我装男孩子躲了过去,再后来我就遇见了我养娘,她许是觉得我是个男孩子才捡的我,后来发现是个女娃娃,十分的泄气……”
  “后来,朝廷里征兵,一户出一丁,我养兄怕死怕累,养娘就把我拾掇拾掇送了进去。”
  青陆小声儿地回忆着,有点儿伤感,“我怕死的很,在部营里也干不好,生怕被旁人瞧出来我是个女儿家,好在我师父,就是方才那一位彭炊子,把我给换到了伙房去……”
  “当了半个月兵,大将军就来了,他一开始常觉得我贪生怕死,后来在我的努力下,慢慢儿地消除了对我的偏见,待我十分的好,给我买糖吃,买肉吃,还在土剌城里救了我一命……大将军是个好人,他娘亲虽然不懂事,可咱也不兴连坐对不对?”
  南夫人和老夫人听着她的经历,心都揪了起来,再后来听到青陆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大将军,同你从小就定了亲,你八岁上,这小子带你去看花灯,回来把你往府门前一丢,人就跑了,这才害的你被人拐走,他就是罪魁祸首!”
  青陆听着娘亲这么说,嘴巴张的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他把我弄丢了?”青陆由着娘亲把她的嘴巴合上,气的眼圈儿通红,“怪道他听说我找到了娘亲,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吐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说要拿他当兄弟当同袍,这下是绝无可能了!”
  老夫人看着自家儿媳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稚气模样,忙把话题儿往回拉了一拉,“你娘亲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祖父不是说了,此事同吴王有关,那一晚,换谁来送,都指不定要出事。”
  一路气闷着往京城赶,到得定国公府时,已是深夜。
  朱漆高门,门前摆了一对石狮子,十分的威赫,门前有个温文儒雅的英挺少年站的笔直,见车队鱼贯着而来,那少年一阵风地跑了过去,站在第一驾车马前,红着眼圈问:“雪团儿呢,雪团儿快点儿下来!”
  青陆听着外头有个少年气的声音唤他,声音熟悉至极,忽的眼眶就红了,仆妇们把帐帘拉开,车下一个郎朗如明月的少年仰头而站,眼眶里水气迷蒙,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泪水看着车上的青陆,只觉得眉眼鼻口,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娇美。
  这是他的妹妹呀,从小带着一块撵鸡追狗的妹妹呀,从小都是他指挥着她去调皮捣蛋,出了事便推在雪团儿身上,后来雪团儿丢了,他再没有可以背锅的人了……
  车上的小小姑娘眼眶也红了,车下这个哥哥的样子太熟悉了,白衣如风的,总是要欺负她抢她东西似得,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把手里头的蝈蝈藏在了背后。
  “臭哥哥,别抢我蝈蝈……”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日常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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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亲缘已断
  不认得爹爹妈妈、祖母祖父, 倒记得同胞的二哥,这事儿可真稀奇。
  甘霈跟个猴子似的,原地跳着脚直摆手:“哎, 我不抢你蝈蝈儿,多大的人了,二哥背你下来!”
  哪知道妹妹更来劲儿儿,撒了欢似的哇哇的哭,“我不相信你, 你把手爪子收回去!”
  甘霈急眼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侧面上缓缓移过来一个人,铁青着脸, 一双鹰眸盯死了甘霈。
  甘霈吓的一个哆嗦,仰头给妹妹做了个嘘的手势,叫她收声,只是一切已然来不及,父亲甘琼那双为百姓扛过泥袋子的大手,啪的一声落在了甘霈的头脸上, 把他抡了个魂飞魄散。
  “十七八的人了,一点儿正事儿不干, 除了会欺负妹妹还会做什么?给我滚回去读书!”
  父亲甘琼骂完了还不解气,又冲他腰侧踹了一脚,这才消了气,回身往马车上一伸手, 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只是常年严肃的人,乍一笑开来,落在旁人眼里头, 跟见了鬼似的。
  “来,雪团儿,爹爹背你。”
  那马车上的哭声儿急促地收住了,再看妹妹的脸上,除了一双略略红肿的大眼睛,哪里还能看出来哭的痕迹?甘霈气的在下头跳脚,指着妹妹气急败坏,“爹爹,娘亲,您看妹妹,她还冲我吐舌头呐!”
  雪团儿冲着爹爹笑眼弯弯,俯在了爹爹的背上。
  爹爹的脊背宽厚,负着小小的孩儿,一步一步走的深稳,没来由的,雪团儿鼻头一酸,悄悄抹了下眼泪,小声儿跟爹爹道了声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怪道女儿老想着认个干爹,原来是悄悄地想您了。”
  负着雪团儿的高大身躯略顿了一顿,脚步继续,“瞎闹,一个闺女还不够爹爹疼的,旁人还想来分?看我弄不死他。”
  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大开,一座琉璃制的鹤纹影壁赫然而现,再穿过两侧载着海棠和芭蕉的松木游廊,晨光自那游廊上头的枝叶散落,将这一行人照进融融的光影里。
  身后是娘亲、祖母祖父同两位哥哥,再往后是成队的仆妇,雪团儿在爹爹的背上,环顾着周遭的环境,只觉得记忆深处的画面席卷而来,海棠浓郁的香,芭蕉清冽的气味,游廊隔几步挂着的灯笼,有着烛火熄灭过后的淡淡的香……
  雪团儿拍拍爹爹的肩,“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甘琼闻声,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就见自己这个小女儿猎豹一般地冲了出去,往第一进阔大的院落冲过去。
  二哥甘霈嗷呜一声,“爹娘,雪团儿又不干好事儿!”
  南夫人一个巴掌抡过去,甘霈捂着脸一脸的痛苦和委屈,“我是咱们家唯一一个读书人,仔细脑袋给我打坏了,咱们家就彻底成了一粗人窝!”
  看娘亲还要上手打,甘霈再也不敢吭声,抱着头跟在雪团儿后面一溜烟地冲过去了。
  南夫人领着后头一串儿仆妇丫鬟,也跟着过去,刚进那院落,就见雪团儿迈着腿,在那墙角数青砖,左边走八步,右边走八步,到那一个栽着睡莲的大黑缸下,把缸下的泥土使劲儿巴拉巴拉,掀起一块青砖,里头埋着一个小攒盒。
  雪团儿也不嫌手上沾了泥,在脸上抹了一抹,抱着攒盒刚想打开,忽然警惕地看了一眼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二哥。
  二哥气的手直抖,“看我做什么,什么好东西,也配我来抢……”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被盒子装的物事给吸引住了。
  里头装了一杆象牙透雕葡萄毛笔,一只汝窑的荷花青蛙笔洗,还有一只小小的子母猫笔架。
  甘霈嗷呜一声叫起来,指着那盒子,颤抖着手指,“……原来是你给我藏了起来!”
  元宵节头一天,祖父赏了甘霈这一套笔具,第二天早上就找不见了,时隔七年,终于破案,原来是被妹妹给藏了起来。
  雪团儿笑嘻嘻把笔具往二哥手里头一丢,再去敲小粉墙,敲着敲着就又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了许多小玩意儿,土里埋着装琉璃珠子的盒,砖缝里藏着小风车,便是连海棠树下,都埋着一串儿金羊拐……
  有些积年的老仆妇便抹着眼泪,在后头说着话儿。
  “……这些小玩意儿,也只有姑娘能找出来……”
  “说是不记得人了,可小玩意儿都能记起来……”
  雪团儿抱着一堆小玩意儿,抱在怀里头,本来是笑嘻嘻的,可笑着笑着就哭起来,“臭哥哥,若不是你老抢我玩的,我何至于把这些玩意儿都藏起来……”
  这句话一落下来,甘霈就一个后退,远离了自家娘亲蠢蠢欲动的魔爪。
  他期期艾艾地走到妹妹身边儿,蹲下来拍拍妹妹毛茸茸的脑袋,“……那你上哪儿去了啊,七年了,一到过年娘就揍我,一直揍到正月十五……你上哪儿去了啊妹妹,二哥想死你了啊,你不在,我替你扛了多少揍啊!二哥太可怜了啊!”
  说着一把搂住了妹妹的脑袋,兄妹两个抱头痛哭,南夫人在一旁默默地拭泪,上前搂住了这两兄妹。
  说起来,那时候甘霈同雪团儿年纪相差不大,从小一起招猫逗狗一同长大,府里头谁都没他俩亲厚,雪团儿六岁时,甘霈正式去前院儿上学,俩人还生离死别了一番,兄妹感情自是好到不像话。
  一切尘埃落定,定国公府里喜气洋洋,南夫人自带雪团儿拾掇,那一厢老定国公甘崧通知亲眷,便欲择了一黄道吉日大摆宴席,为雪团儿接风。
  雪团儿丢了之后,定国公府对外只宣称,雪团儿去了滇南的滇王府外祖家,可帝京这些高门里,仍有许多人家心里头也有点儿影子,这一回定国公府大摆宴席,用的名头仍是国公府嫡长孙女由滇南回来了。
  定国公喜气洋洋,可武定侯府却愁云惨淡。
  武定侯辛士安年约四十,可身形颀秀,长相俊朗不凡,年轻时有帝京双玉的美名,此时正负着手匆匆穿过游廊,往自家儿子的院子而去。
  一旁的长随亦步亦趋,急促地向侯爷回禀着。
  “……世子爷这伤,夏大医瞧过了,说差半寸就到心口,极为凶险,这一回高热不退,则是因着伤口崩裂开,血流不止。大医还说了,大约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世子爷心胸有气血郁结,怕是性命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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