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意在至尊之位,顾家拦不住他。何况,就算能拦住,她也不能阻拦。
前世顾家送谢慎登基,导致苍生涂炭,民不聊生,全赖谢延才得以休养生息。若今生她再为一己私欲阻拦谢延,她没脸再活下去。
实则,就算谢延要杀了她,她也不敢阻拦他的脚步。
她想活着,想顾家好好的。
可是苍生何辜?
总不能再对不住天下百姓一次。
顾绫紧紧抿着唇,“那你问我做什么呢?你都已经决定了。”
谢延握住她的手,放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因为这个。”
“因为它想要告诉你,它喜欢你。”谢延敛容,正色道,“它想要和你的心一起跳动,不想孤单。”
他的心不想孤单,他更不想。
二十年来,他受够了孤独的滋味儿。
手心下的心脏,跳动得规律有力,一下一下的,好似要落入她掌中。
顾绫像是被灼了手,猛然缩回来,慢慢低下头,满心茫然无措。
前生,她与别人有过有更加亲密的接触。
可却从未有今日的悸动。
这种滋味儿,无法叙说,无法言语。
就好像春天的雨,夏天的风,秋日的晴空,冬日的暖阳。只知美得不像话,却无法准确说出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谢延笑了笑,对她说,“这颗心第一次为你跳动,就是在这里。”
“那一次我被父皇罚跪,一个人跪在这阴暗昏沉的殿堂里,除了清风,处处都寂静无声。你跑进来陪我,唠唠叨叨说了一整日的话。”
“那时,我就喜欢你了。”
她就像一束光,破开宝华殿的阴暗。
若是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或许也就没有如今的事情了。
谢延无声叹息。
顾绫怔住,愣愣看着他。
谢延微微一笑,一向孤高冷僻的男人,卸下满身的寒冰,温润的像月光,那样柔和地看着她。
谢延松开她的手,又问她:“阿绫,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句话,他已问了许多遍。此刻,没有继续说话,只默默等着她的回答。
顾绫知道,她心动了。
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住她自己。
谢延……终究是不一样的。谢延这样看着她,她受不住。
只是,她本不该心动的。
她答应了谢延,李师兄该怎么办呢?师兄那样好,不该被她伤害。
顾绫生出丝丝缕缕的后悔。昨日大言不惭对顾问安说的“我不会后悔”五个字,就像一个偌大的笑话,冷冷拍在她脸上,让她生出一丝自厌的情绪。
她是不是就不该重生,若是不重生,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顾绫咬着下唇,又攥紧了拳头,指甲全陷进肉里。
她久久地不言语。
谢延沉默片刻,明白她的顾虑,只对她说:“可是阿绫,若你心里爱着我,却嫁给李时烨,他就会幸福吗?”
一个男人,妻子心里爱着别人,会幸福吗?
想必,很难。
李时烨爱她,愿意接受这一切。可时日久了,他难道就不会不平吗
此刻,谢延觉得自己就像背后说三道四的长舌妇。
“若你放弃他,他来日或许能够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与她白头偕老,一生相守。”
“你这样嫁给他,才是真的害了他。”
谢延睁着眼瞎扯淡。
平心而论,就算顾绫喜欢李时烨,他也绝不能放手。此刻说这种话 总有几分淡淡的心虚。
是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虚。
顾绫却默默低下头,半晌后推开他的手,顿了顿,道:“给我点时间。”
“三天后,我再告诉你。”
不论是与非。
她要先与李师兄说清楚,再提别的。
否则,她成什么人了?
谢延没再逼她,只轻声道:“你看看皇后娘娘,难道你想要李时烨也这样难过吗?没有感情的婚姻,只能造就一对怨偶。”
顾绫蓦然一僵。
姑姑……
阿爹说,姑姑年轻时,活泼好动,脾气火爆,总与他打架。
可这些年,却日复一日,将自己裹在端庄的囚笼里。
顾绫猛然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辽。
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更的很少,也不敢说话QAQ,今天悄悄补一下
第68章 恩义
她不敢深想。
只知, 若师兄后半生如姑母一般,困囿于婚姻的牢笼当中,忍受着不爱自己的妻子, 从而痛苦一生。
那样, 她才是真的罪孽深重。
只是,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 都势必要伤害他。
是她对不住师兄。
顾绫揪着袖口的绣花,将细细密密的丝线挠得毛毛躁躁的, 一片狼籍。
片刻之后, 垂眸快步离开。
身后,谢延眸色深沉, 目送她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转过身, 仰头望着烟雾缭绕中的一块块牌位,虔诚下拜。
他此生, 第一次求神拜佛,谢家的列祖列宗一生二十年都未曾庇佑过他, 他亦从不曾信过。然而今朝,他却生出几分期翼。
看在他仍是谢家血脉的份上, 可否保佑他一次?
=========
顾府。
顾绫垂手, 低眉顺眼站在父亲跟前,额前细碎的发丝都像耷拉下来, 战战兢兢等着训斥。
顾问安右手握着笔,左手压着纸张,保持这个姿势,有半刻钟,只用一双眼睛冷森森看着女儿。
“不会后悔?真心实意要嫁给李师兄?”他冷冷道, “顾绫,你真是好样的!”
“我问过你几次,你都咬紧了牙关,今儿却给我反悔了,你……”他揉了揉眉心,既生气,又拿她没法子,只得怒道,“你真是气死我了!”
顾绫撩了下裙摆,屈膝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阿绫知错,要打要罚,都听爹爹的。”
“我……”她忽觉有几分难以启齿,沉默片刻,身体俯得更低几分,诚心诚意认了错,“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全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伤了阿爹和师兄的心。”
她细痩的身体跪在地上,喂喂颤抖着,十个手指全都攥成拳头,紧紧抠在肉中,咬着牙认错。
顾问安用手心遮住眼睛,小女儿可怜的模样却挥之不去,教他越发不忍心,不由得叹了口气,只问道:“你这次,真的决定了吗?不改了?”
“不改了。”顾绫只觉得喉咙像是被千万斤棉花塞住,让她说话变得困难,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方能保持清晰,“阿爹,我喜欢他。”
“那你就去和时烨说清楚。”顾问安盯着她的双眼,“你自己答应的事情,自己做个了断。”
顾绫羞愧地低下头,几乎快哭出来,一抽一抽地问:“阿爹不怪我吗?”
顾问安轻声道:“阿爹永远不会怪你。”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当年爱妻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他们的幼女,险些没能活下来。
她只是任性不懂事,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哪里舍得责怪她。
顾绫眼泪几乎掉下来。
顾问安从桌案前站起身伸手将她拉起来,望着她泪光粼粼的双眼,心底的不舍越发浓厚,只得叹息一声,“你去找时烨吧。”
她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该自己负责。答应的事情又反悔,不论李时烨是否怪她,她都得受着。
顾绫眼眸澄净,用力点了点头。
她想,就算李师兄要打她一顿,她也认了。
只要他能消气。
顾绫食不知味地登上马车,去见李时烨。
李时烨本是寒门子弟,住在城南的一条小巷中,唯有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起居。这座四合院,离顾家足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马车行了许久方至。
顾绫下车后,云诗上前敲门。
然而脚步落在门框前,忽然顿住,无措地看一眼顾绫。
顾绫不解,跟着走上前,这一眼看过去,亦跟着愣住。
大门敞开着,庭院当中,谢延与李时烨对坐。
两人跟前皆放着一盏茶水,观其神色,也不见怒气。
李时烨的声音传出来,“殿下龙章凤姿,气宇不凡,更兼才华卓绝,非我能及,这话着实折煞我。”
他摇了摇头,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更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只是婚姻之事,并不是看哪个人更好。”
他静静望着谢延,神态自若,不悲伤,不愤怒。
“我只听师妹的,若她心系殿下,我定不会多做纠缠。若她喜欢我,哪怕得罪了殿下,我亦无所惧。”
谢延举杯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盯着李时烨的眼睛,淡声道:“她爱我。我不愿叫她为难,所以来为难你。”
他说起话,倒是直来直去的,一点不拐弯抹角,将为难人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李时烨哭笑不得。
“我自小就与她一同长大,顾绫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思比谁都重,生平最怕欠人东西,不论是情,还是物。”谢延盯着盏中上下起伏的茶叶,轻轻一笑,“我不想让她为难。”
他这样一笑,过分的美丽灼灼生辉,与这座简陋的小院,格格不入,好似神仙落入凡间。
发光的美貌让人移不开眼
对着这张脸,李时烨很难生气。
谢延美成这幅模样,不怪师妹对他动心,若换了他是个女子,只怕沦陷的更早。
李时烨沉默片刻:“我不会让师妹为难。不瞒殿下,我第一次见到师妹,便喜欢上她,却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幻想。”
“如今她纵使改了主意,于我而言亦实属正常,我不会因此伤心。”
若非一月前的那个梦,他也不敢生出如此妄想。
戏文里头,富家千金和富家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爱上了穷书生,几乎全无好下场。
若师妹有更好的归宿,他当然乐见其成。
顾绫站在门外,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响起,谢延与李时烨齐齐看过来,俱吃了一惊。
“阿绫……”
“师妹……”
不约而同的两道声音。
顾绫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先看着谢延,眼眶酸涩的难受。谢延一时无措,怔怔看着她,哑声喊:“阿绫。”
他去拉她的手。
“大哥哥,你先回去。”顾绫躲开,仰头望着谢延,入目是他有些慌乱的眼睛,心底蓦然一阵难受,“这些事情,该我自己解决。”
谢延冲她点了点头:“好。”
李时烨看着这一幕,心下明了,刚站起来的身体,又重重坐在小圆凳上,轻声道:“师妹不必叫他走,我已明白师妹的意思,你尽管去吧。”
李时烨将跟前的茶举起来,略沾了沾唇,却品尝到苦涩的滋味。
缘分,终究不可强求。
她与他,生来就是不同的人,哪怕此生占了先机,她仍旧喜欢着别人。
有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顾绫紧紧抿着唇,“师兄,是我对不住你……”
“别瞎说。”李时烨骤然一笑,温和地望着她。
“你何曾对不住我?婚嫁之事本就应当两情相悦。以前你年纪小不明白,如今既明白了,及时止损,是应当的。”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并没有错。”李时烨莞尔,“若我是你我也会这样选择。”
他站起身,两步走到谢延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我的师妹,世间有许多人都排着队喜欢她,你要好好对待她。”
随后拉住谢延的手,将其覆盖在顾绫手背上,垂眸轻笑,“等你们成亲时,记得给我这个兄长包个大红包。”
若非眼圈泛着红,任谁都看不出他难受。
谢延没说话,五指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皮肉。
顾绫终究是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沉默许久,抽出被谢延握着的手,后退一步,咬了咬唇。
随后屈膝,直直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实打实朝着李时烨三拜,这三拜,比任何时候都虔诚。
李时烨与谢延俱惊。
谢延伸手去拉她,李时烨已经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顾绫反握住谢延的手,按下去,没随着他站起来,仰头看着李时烨,轻声道:“多谢师兄。”
她不再说对不住,对不起,翻来覆去的道歉。
李时烨也不会想听。
今日这三拜,全是为了谢他。
谢他前世敛骨之恩,谢他今生成全之情。
顾绫真情实感地冲着他笑了笑:“师兄,多谢你。”
“师妹……”李时烨蓦然回神,连忙扶起她,“师妹不必如此,我当不起。”
顾绫随着他的力道起身,衣裙上沾染了灰尘,泥土伴着细碎的枯叶,她却不以为意,只轻声道:“师兄自然当得起。”
李时烨看着她坚定的眉眼,怔了怔,半晌叹了口气,“以往先生总说师妹是个傻丫头,如今我总算明白缘由。你总是这样想着别的人,自己不难受吗 ”
不过是一点情感上的纠葛,哪里值得行这样的大礼?
“师妹,我并不伤心难过,只是有几分遗憾。”李时烨轻声开解她,“我盼着能与你白头偕老,却不强求。”
“若你因此觉得愧对于我,实在不必。”李时烨后退一步,弯腰深深一揖,还她一礼,“师妹的感谢,我收下了,日后好好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