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口时,它的语气亦变得有些硬邦邦的:“感谢你的配合,祝你一路顺风。”
……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明明刚才还在“您”啊“您”的……
白辰暗地吐槽着,旋即便飞快动起了脑子。毫无疑问,廖斐发现的这个漏洞十分有用,她本人也做出了很好的示范,问题是,他身上并没有类似的东西……
要不用“变形”技能,现场变几个硬币出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看看有啥能利用的东西,一片阴影却从上方覆下。
白辰抬头,正对上廖斐诚挚的目光。
“五枚银币一张地契,换吗?”她眨了眨眼,语速飞快道。
白辰一愣,旋即蹙起了眉:“这游戏不是禁止私下交易?”
“它只禁了金币交易。”廖斐迅速道,“所以换吗?我马上就得离开了。”
如果不快点移动起来,她也会被判定为放弃行动的,就像付思远那样。
白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抱歉,那我太亏了。”
他现在手上两张地契,一共花了他六枚金币。其中一张,还是依靠新手福利,两枚金币入手的,实际价值远超这个数,再加上后续的过路费收入,五枚银币转手怎么想都不划算。
“诶,我猜也买不到。”廖斐倒是没怎么失望的样子,叹了口气,旋即又掏了两枚银币递过来。
白辰诧异地看她一眼:“这又是要买什么?我那辆破三轮?”
“不买,友情赞助。”廖斐笑了下,同时催促道,“你动作最好快点,我真的要走了。”
白辰迟疑地看她一眼,略一犹豫,还是拿过了那两枚银币。
“那多谢了。”他说道,“如果之后我也能拿到同价位道具的话,会还你一份的。”
廖斐摇了摇头。
“倒也不用。都说了,这是‘友情赞助。”她说着,转身又拿出两枚银币递给了刀疤脸,旋即便走到付思远旁边。付思远一见她过来,立刻站起了身。
果然,他刚才没离开,是有话要和我说……廖斐毫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马路对面:“边走边说吧,别忘了你的车。动作快些,我有点急。”
付思远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似乎是嫌将车推出来太过麻烦,他干脆直接将车举起,扛到了肩上,哐当哐当走了出来。
廖斐:“……”
嗯,倒也不必急成这样。
*
最后的处理方式,是将车交给了廖斐骑,而让付思远坐在了后座。
这样哪怕移动得很慢,也不会被认为是在放弃行动——尽管廖斐这骑车的速度,慢得是真的有些过分了。
毕竟付思远现在无法离开这个格子,而马路的长度又有限。为了尽可能延长与付思远谈话的时间,廖斐只能强迫自己骑得像是蜗牛爬。
蜗牛爬倒不是问题,问题是,哪怕她已经骑成了蜗牛爬,付思远还是迟迟不发一语,也不知是没想好怎么开口,还是突然改了主意。
廖斐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略一思索,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真是抱歉了。我反应慢了些,不然你那两枚金币可以不出的。”
她指的是付思远因为大冒险而支出的钱。她是在付思远付钱的时候,才惊觉到“硬币”和“金币”这个微妙的差异的,只可惜当时付思远已经交完了钱,白白当了次冤大头。
也多亏她之前通过任务拿到了一些银币,不然只怕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毕竟这游戏中目前只给了金币这一种主流货币,一提到“硬币”,大家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上面去,这已经形成一种思维定势了。
侧坐在后座上的付思远却只平静道:“没事。我不在意。”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当时可以再开得高点的,比如十枚银币。说不定他就卖了。”
“你说白辰?”廖斐半转过头,询问地看他一眼。
“嗯。”付思远认真道,“他手上剩的现金最少,暂时也回不了本。所有人里,他最不安全,他自己肯定也知道。”
“但就算这样,他也可以抵押自己的地产来换金币啊,干嘛非要换我的银币呢?别忘了,目前的游戏规则里,唯一和地产挂钩的只有金币。”廖斐耸了耸肩,“不管我价格开多高,他卖我都是亏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自己肯定也知道。当然,我也没真打算买就是了。”
付思远转了转头,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问?”
“为了让他知道,银币在我这儿的‘定价’啊。”廖斐头也不回道,“不管这‘定价’合不合理,好歹要让他了解一个大致的定位。这样,在我把那两枚银币送给他的时候,他才会更了解其中的分量……”
如此一来,那俩银币能带来的好感度才会更高——而在这个游戏中,要缴纳的过路费是和土地所有者的好感度挂钩的。
虽然目前她还没正式缴纳过过路费,也不知道这费用大概是在个什么范围,但这并不妨碍她未雨绸缪,先顺手将好感度刷起来——她现在帮白辰他们省钱,等于就是在为之后的自己省钱。
“……”付思远歪了歪脑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考虑到时间有限,廖斐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解释。
街道两边2D贴图般的景致次第而起,她一边缓慢地踩着踏板,一边故作随意道:“说起来,你之前的金币是不是都没怎么花过?”
“?”付思远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却还是老实道,“对,没有。”
“也就是说,你在进入这格子前,拥有的还是二十枚金币……”廖斐头也不回地咕哝道,“罚款交了两枚,大冒险又交了两枚,一共也就花掉四枚金币……可我看你那篮子的数量,好像不太对啊。”
眼前一盏红灯倏然亮起,廖斐及时捏住了刹车,同一时间,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在大冒险之前,你是不是还选了真心话?”
付思远微微一怔,火焰组成的右腿无意识向后一摆,一下卡进了还在旋转的轮子之中,刚巧一根钢轴削过来,直接从他脚后跟处削下了一簇火苗。
火苗掉在地上,嗤地一声自己灭了。付思远本能地缩了缩身体,却不是因为疼痛。
“你知道了?”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完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篮子,从始至终都是自己随身带着的。廖斐根本就没有往里面认真看过。
“还真是啊?”廖斐回头看他一眼,神情倒没多少惊讶。
“我就说呢,你好端端地选什么大冒险,上赶着送钱吗……”廖斐好笑地摇了摇头,注意到付思远身上的火焰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忙安抚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面前的信号灯颜色跳转,廖斐呼出口气,转身又缓慢地踩起踏板。
“我本来只是觉得,你选大冒险这事儿很奇怪,说不通。然后我就想,有没有可能,你本来选的是真心话?毕竟,从捞钱的角度来说,‘真心话’可比‘大冒险’好挣钱。比如先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一个你死都不想别人知道的事,然后再告诉你,‘只要你交一笔钱,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只要不是心理素质强到一定程度的,多半还是会交的。”
而在付思远上去缴罚款的那段时间,她曾经有一瞬间的恍惚,并在清醒后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这在廖斐看来,也是个佐证。
侧坐在后座上的付思远,闻言却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廖斐半侧过头看了看,旋即又笑了一下:“其实猜你会选真心话,我还有一个比较自恋的理由。”
付思远:“……?”
“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会为了替我去‘蹚雷’,而主动去选‘真心话’。”廖斐说这话时,声音压低了不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想法挺自恋的,但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会这样做……你对我,嗯,很好。这是我一直都能感觉到的。”
又一盏红灯亮起,廖斐单脚撑在地上,身体微微倾斜,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付思远啊,我不知道你这么墨迹来墨迹去的,到底是在墨迹什么。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讨厌的,永远都只有那个说话欠扁行事欠揍的杨灯楠。而你,对我而言,就是付思远,那个不太聪明,却对我很好的付思远。”
“我很喜欢现在的你,但这与你的过去来历无关——你懂我的意思吗?杨灯楠是杨灯楠,付思远是付思远,只要你还认这个名字,只要你的立场和态度没有改变,我们的合同就一直有效,对我而言,你就永远是付思远,听明白了吗?”
她回头看了付思远,轻轻笑了下,微微抬了抬下巴。
“只要你还愿意做付思远,我就一定会接纳你。我说的。”
信号灯又一次跳跃,她回过身去,双脚慢慢地踩动起踏板。
背对着付思远,她的语气平和又充满安抚,令付思远周身微微蜷起的火焰,都缓缓地舒展开来。
“所以,你可以说了吗?你墨迹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墨迹出口的话……”
“如果我猜的没错,那应该和你的记忆有关,对吧?”
第77章
两分钟后。
轻快的车轮摩擦声逐步靠近城市的边缘, 在辗过边界线的那一刻,周遭的景致霍然一变。
廖斐骑着付思远友情赠送的自行车, 自格子中缓缓驶出。她一边匀速地踩着踏板,一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方才得到的信息, 直到完全离开“遗忘都市”后, 方停下车子, 单脚撑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她的身后, 建筑也好、街道也好, 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平面格子, 格子内绘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空白处写着“遗忘都市”几个大字。
至于付思远, 也已不见踪影——因为无法离开这片区域, 他早在廖斐即将离开格子的那一刻, 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停留在了那虚假的街道里。而从格子外面, 是看不到身处格子中的人的。
自行车的后座空空荡荡,用手摸一下,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暖意。几分钟前,付思远就是坐在这儿,从肚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简单明了地向廖斐讲着那些他试图隐瞒, 又令他坐立不安的事——他当时的语气很不自在, 但又带着很明显的释然, 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些隐藏的重担。
就和廖斐所猜的一样,那些事都是关于他的记忆的——付思远的记忆,并非如他之前所言的那样毫无恢复。他是有觉醒一些身为“杨灯楠”的记忆的,只是都非常零碎。
这些记忆,有的涉及到他在现实中的生活,有的则关乎他进入游戏后的冒险。他的脑子里有浮现一些面孔,但并非每张面孔都有对应的名字;他也有“看见”自己在做一些事,但很难在脑海中理清其对应的前因后果。
他也曾“看见”自己与廖斐在“一季一会”中初见的碎片。廖斐估摸着,他之所以会对告知记忆恢复一事那么谨慎犹豫,这应当算是一个原因。
廖斐有问他是否想起自己过去的身份,付思远只是茫然地摇头。顿了很久,他才说,有“看见”自己在“绘图”和“编程”。至于更多的,却是当真说不出来了。
绘图、编程……这听上去,应该是他在现实中的工作吧。
说起来,也不知道我现实中的工作怎样了……压了一堆文件,那主管估计现在想找人骂都没得骂了。
廖斐暗暗叹了口气,回身再次踩动起踏板,快速地向前驶去。
对于现实中的生活,她倒没有太多牵挂留恋。她亲缘寡淡,父母离异得早,两边都已各组家庭,虽然物质上从不亏待她,但关系实在称不上亲密;朋友虽然不少,但也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事业线和爱情线则全部为零。
对于能不能回去,她本身并没有抱有特别大的执念,只是偶尔想起过去时,内心会有些唏嘘。
而在听到付思远谈起他对现实的碎片记忆时,那种感觉便更为强烈了——别说付思远了,就杨灯楠那古怪强势的性子,看着就一副写满“请来打我”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也曾是众多社畜中的一员呢?
说不定他也曾因懒得讨好而被上司明嘲暗讽穿小鞋;说不定他的家庭比自己好,可以在下班后和父母围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说不定他还喜欢过谁、有过梦想、有过仔细规划过的未来。
……这样一想,廖斐忽然觉得他有些惨了。自己好歹还记着过去,还顶着个“活人玩家”名头;而他不光是过去被抹得干干净净,就连身份都变了个彻底,连个“人”都算不上。
就连他的名字,都是自己花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现编的。
想到这里,廖斐蹬着踏板的动作逐渐沉重起来。
不行,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候……她深吸口气,努力将注意力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转而思考起了从付思远那儿得知的另一个名词。
蜻蜓庄园。
这是付思远所能忆起的,为数不多的出自游戏中的地名;而在他的印象里,他和这个庄园的主人应是认识的,不过那所谓的“主人”是谁,他就想不起来了。
这个情报倒是和廖斐获知的对上了——无光曾私下告诉过她,她看到过付思远找那只獾密谈,询问对方是否出自“蜻蜓庄园”,并问起那庄园的主人现在情况如何。
对于第一个问题,那獾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至于第二个问题,它则答得十分含糊——听无光的转述,它似乎已经离开那庄园很久了。
不过在当时的廖斐看来,这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付思远向它打听蜻蜓庄园这个行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