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宇用砚台压着画纸,指了指旁边的空白部分,“你们可以每人提上一句诗。”
“师兄,你这是深藏不露啊。”吴瀚动了动僵硬的腿,他感叹,这才多久,就能绘制出一副画来,虽说淡墨勾勒,但画中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恰到好处。
山上有风,墨迹已经干了,柳书宇让出位置,微抬起下巴,他这几年性子收了不少,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骄傲。
欣赏一番之后,赵言先开了头,坐下提诗一句,“云轻雨霁青峰前,”
有了他开头,接着是方仲礼他们。
方提下最后一句,山腰上有声音传来。
柳书宇收起画纸,“等回去再看,”
在山腰上停下休息的几人,正好瞧见一行五人下来。
“赵兄,”
打完招呼,错身而过,吴瀚感叹,“这人是越来越多了。”
方仲礼回头看了眼,已经望不到他们的身影了,“我以为他们坚持几日便放弃。”如今已经十日不止了。
几人就着这件事讨论了一番。
李松山一路保持沉默,直到回去之后,他找出画纸作画一张,他勾勒的是站在山顶之上的他们五人,画中有正在认真作画的柳书宇、偷偷松乏手脚的吴瀚、侧身与他说话的方仲礼,眺望远处的赵言……只几笔勾画出他们的风采。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五人再次提诗一首。
两张画直接挂在屋中,赵言每回不经意抬头一看,只感叹幸好科举不用考画作。
“石头,我们回来了,你看看这些书是不是你要借的?”还未进门,吴瀚便喊了一声。
赵言搁下笔,“我看看,”
“禹供,剑阁铭,礼记王制……”
赵言叫他借阅的是杂作,试题中有拟杂作一文。
只不过前人未将其收集成一本,因着吴瀚和方仲礼是抱着一捆书回来的。
李松山他们几人也忙搁下书过去帮忙。
吴瀚小幅度摔着手,“已经有好几本借走了,剩下的我们能拿的都拿回来了。”
只是他们俩出来那会被藏书楼的负责人拦住了,吴瀚解释了好一会是五人一起看的,负责人才让他们登记了名字放他们离开。
听着他吧啦遇见的状况,赵言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了。”
吴瀚接过柳书宇递过来的茶,嘿嘿笑了两声,“不辛苦,不过石头,这些我们都要看啊?得看到什么时候。”
借回来的书十来本不止,若是一日看半本一边看还要理解,任务是很重的。
“我记得还书期在十五日后,那我们五日看两本,互相督促,没看完的先还回去再借出来。”还回去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那我下回再去,”吴瀚很乐意跑这一趟,天天窝在屋中他都快闷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天下午,比他们大两个学年的师兄去借书,结果空着手出来了,他们在负责人那里看了借书名单,从藏书楼出来还埋怨了一句:哪个缺德的把那整整一格的书搬空了,让他们白跑一趟。
藏书楼的书是作了分类的,十至十五本为一格。
此时,被骂缺德的五个小师弟正凑在一起,因为他们发现借来的杂文对他们来说有些难了。
比如这题,拟‘明堂、太庙、辟雍、灵台’。
题目已经超出他们理解范围,这题中的明堂太庙等,肯定是要翻看相关历史书目才能知道具体指向,几双眼睛刷刷看向赵言,赵言顿了一下,又咳了咳,“先看看简单点的,”
虽说难,但按着书上下方的注解走,总能看懂吧?
赵言简单将书作了个分类,给他们一人一本,难的先放在一旁。
拿到书的几人交流一番,迫不及待翻开,默默扫了一圈,只比方才的要简单一点点而已,他们高估自己了。
对上他们怀疑人生的目光,赵言若无其事地瞥开眼神。
他心中叹气,以往夫子总是会主动问他有何不解的,今日开始,他可能要主动去找夫子了,毕竟书是他负责借回来的,其中难题是早晚都要攻克的。
古人多是谦虚或不懂就问,赵言决定将这个精神贯彻到底。
赵言想了便会去做,前一日遇见的难题,他直接写下来,待第二日问夫子。
他是个很喜欢从书中找趣的人,夫子恰好偏爱这样的学生。
于是不少人看见,那个常被夫子主动询问的赵言,已经开始主动问问题了。
连第一名都这么求知若渴,他们有什么资格遇到不懂的还不问呢?
不知不觉中,赵言又带动了一个风气:追着夫子问问题的学生变多了。
连比他们大两个学年的师兄都在感叹:今年的师弟们真好学。
端午节过后,府学中的师兄距离乡试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们主动留在府学学习,比他们小一届的,也有去试水的,像赵言他们小两届的,别说试水,若是去了,那就跟小学生参加中考没差别,主动找虐。
一放假,赵言他们已经回到家过端午。
赵言只吃过蘸红糖白糖的粽子,也吃过桃婶子送的甜粽子。
赵梨花打开蒸笼,用筷子夹了一个出来,放在旁边碗里,“尝尝好不好吃。”
刚出锅的粽子,外头裹着的箬叶颜色发深,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赵言端着碗去了屋檐下,在他姐夫常坐的凳子上坐下,小豆子立马跑过来依靠在他腿边,手里还玩着他送的九连环。
“等一会啊,还烫着呢。”
小豆子停下手里玩着的,有学有样嘟着小嘴凑过去吹,脸色胀得通红。
“好了好了,不用吹了。”赵言怕他背过气,赶紧阻止他。
一解开外面那层,露出雪白的米团和鲜红枣子,一丝丝一缕缕棕香缓缓溢出。
赵言掀开一角,递给馋得流口水的小豆子吃,两人就这么分一个吃,小豆子咬完,他就在另一边咬。
刚吃完,张高正好端着一盆粽子出来,“石头,还要不要?”
赵言对姐夫使了使眼色,“不用了姐夫,先端进去吧。”
“哦,好,”张高走了两步,听见小豆子喊还要吃。
“不能再吃了,吃多了会痛痛。”赵言抬手摸他胖胖的小肚子。
赵梨花见他又端进来,问了一句,“石头不要了?”
张高放下盆,“小豆子吵着要吃呢,”
赵梨花了然,她捋下袖口,找出一个小篓子,“明天提一些回去,剩下让石头带给同窗。”
到了下午,周围几个邻居拎着几个粽子串门,赵梨花又陆陆续续回了一些,且将他们提过来的顺手放在盆里,于是一盆混着蛋黄的、肉的、枣的、甚至还有无味的……
赵言待小豆子睡着后,偷摸拆了一个,结果吃到了一口咸香的肉粽,那一瞬间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他吃完没忍住又拿了一个,吃到了蛋黄的,他艰难咽下……一对比,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吃放了甜枣的。
当天夜里,赵梨花在门口挂上了艾菖,煮了一锅草药,叫赵言过去洗。
提了水,赵言面不改色坐进绿油油冒着热气的药水中,待穿上衣服出来时,他凑在手臂处闻了闻,不是很浓的味道,还能忍受。
端午风俗如此,第二日,洪来县码头那边的河里,有不少人在塞龙舟。赵言拐去看了几眼,便拎着粽子礼去了瀚哥儿家中,瀚哥儿家自然不缺粽子,只是重在心意。
赵言去到他家,家中只有瀚哥儿一人在,他问了才知道,原来吴老爷吴夫人都去京城了。
赵言放下杯子,“京城?”
吴瀚啊了一声,“我好像没跟你提过,我阿姐和大哥他们都在京城,他们很少回来。”
赵言咳了咳,难怪他来了这么多回一次都没见着他的姐姐和大哥,唯有一次,还是几年前过年那会儿,瞧了个背影。
思及于此,赵言问他,“还有两日假期,你要不要去我家过?”
他上回还吵着要来,今日正好有机会。
吴瀚答应得十分爽快,欣喜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叫小厮收拾行李。”
赵言带着他回到家,赵梨花正好与张高要出门。
“梨花阿姐,”吴瀚热情地喊人。
赵梨花先是应了一声,尔后松开一直挣扎要下来的小豆子。
这端午节,是赵言和瀚哥儿以及小豆子一齐过的。
他又亲自下了厨投喂这一大一小,吴瀚直惊讶问他,“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赵言将菜装上盘子,转身间扶住抱他大腿的小家伙,真诚道,“没学过的都不会,”
吴瀚忍不住围着灶台转了两圈,探头探脑馋得流口水,一直追问什么时候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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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75
翌日,赵言与瀚哥儿一同去拜访了陈秀才,先生和学生见面,难免会被考核一番,陈秀才虽不往上考了,但以他的才学应付他们俩个足够。
从陈秀才家出来后,吴瀚晕晕乎乎的,回头望了一眼,窄长的巷子空荡荡的。一个晃神,赵言已经走远了。
他赶紧追上,“石头,等等我。”
赵言闻言放慢了脚步,待他赶上来才道,“方才夫子提议的几本书物,我们回到府学可以先借出来。”
吴瀚应允,与他齐肩并走。
县里的书肆比不上府学的藏书楼,毕竟府学是官方办的,官方先占用,尔后刊印版本才会流向市场,他们进去一趟,不出意料地空着手就出来了。
端午假期有两日,吴瀚就在他家呆了两日,蹭了四五顿饭。
回到府学,方仲礼得知他们俩去拜访了陈秀才,一脸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吴瀚爬上床,嘿嘿笑道,“我也没想到,是石头提醒我的。”
赵言提议,“等中秋再去拜访也来得及。”
方仲礼点头,“不过提起中秋,师兄他们也快要乡试了。”
“也不知今年的难不难,”李松山从门口进来。
“等他们考完,我们叫夫子寻来题目做一做便知道了。”柳书宇道。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赵言,明显是想让他去找夫子,因为夫子对他这般好学求知若渴的学生是偏爱的。
赵言铺开被褥,无奈点头,“好好好,我去,”他正好有这个打算。
无论他们有没有做乡试题的水准,都不妨碍他们试试看。
赵言脱了外衣爬上床,其余人见状停下手里的,熄了灯早早睡了。
今年的考题还没出来,夫子听赵言说想要乡试题,他答应了,直接先将上一回也就是几年前的乡试题整理出来让他们一齐做。这些题目都是夫子根据以往考生谈论而记录下来的。
从夫子手中拿到题,限五日完成,可私下边讨论边做,也可独自做,甚至可以边翻书边做,纯属是让他们当作课外练习。
一日有四五节课,赵言在中途休息时间做题,还未开始做,他便听到了唏嘘叹气声,其中叹气最重的,还要属他旁边的吴瀚。
“难!太难了!”
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翻书声,既然做不下去,那就不要强撑着了,试题是要交给夫子改的,若是抄都抄不好,那就丢自个的脸了。
赵言也坚持了几题,他扫了几眼后面的,不是说题目难,而是现如今的知识储备无法应付这些答案。就好比一支笔,没有墨水是无法写出字来的。
比如此题,‘禹贡’,考的是三江,要从《汉书地理志》着笔,也就是南江、中江、北江,赵言的第一反应也是淞江、浦阳江和钱塘江,他笔下停顿了一会,脑中一闪,想起芜湖也就是中江古河道,又隐约想起某个典故:薛平查黄河道。那么他先前酝酿的答案就作废了。
他果断提笔在素纸上做了个记号,准备课后去藏书楼一逛。
赵言紧接着往后看,心中的小人摇了摇头,也难怪夫子肯让他们开卷做题,也不知夫子当时是以什么心态答应的。
一连五日,藏书楼格外地热闹。
赵言勾出题目中出现的陷阱,以及相关历史典故和涉及当朝政策,五人分工合作去借书。
他想起上回还书时几个大他们两届的师兄怨念的表情,默默道了个歉,但还是果断把书借走了。
五日时间,他们总算是磕磕绊绊地把题目做好了,这让他们真切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才学远远不够。
夫子们分开讲题,其中时事内容的又着重讲述,绝大部分人都是囿于书中学识理论,缺少实践的。
赵言这方面倒是比他们要擅长一些,不过他也知道远远不足。他所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
要补习这方面知识,只逛藏书楼是不够的。学生未请假不能任意出去,赵言只能想着往后有机会去探寻。
只是很快,这机会来了。
府学中请来两位大儒,两位都是府城本地人士,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愿意来。
两位大儒都是给即将要上乡试考场的师兄‘补课’的,他们教的都是经世致用之学或当朝时事政策。
夫子并未禁止他们这些小师弟去听课,于是赵言便厚着脸皮去了,他这个举动,导致又有了跟风的。
前三日,是一个对儒学中齐国治平的道理研究透彻老者在授课,赵言获益匪浅,带的纸张记满了大半,直到第三日,是个方脸个高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
对于后者,赵言十分稀奇,对比他所知的儒者,这孙先生实在是年轻了些。此人也有偏重点,他讲的多是与经济农业相关。
“你这是在做批注?”然而课后,他被这位孙先生叫住了。
赵言赶紧搁下笔,有些惊讶,“夫子!学生记的是夫子课上所讲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