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花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许康轶点头:“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们全都懂,不过看怎么做罢了。通敌者自然不能放过,要严惩;其他的人教育教育就行了,我们也要顾虑群臣的眼光,敢说话的书生还是要留着,他们也为官多年,也没蠢笨到空口无凭去诬陷的程度,手中多少有些凭证,如果真的杀了,群臣看起来,他们至少是轻罪重罚。”
“我们身居高位,听不到真实的声音和想法,就变成了真正的聋子和瞎子,我这个四瞎子可就名副其实了,所以现在还不到杀人的程度。我们用好这些密信,正好挑出来能用的,一个用来打动萧承布,再一个敲打一下写信告密者。”
花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确实是比许康轶纯粹狠决了些,仁和义两个字他是不太认识的:“康轶,我去请一下凌安之,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萧承布?”
那日晚和凌安之、许康轶一起研究了萧承布半夜,花折已经思考算计二阴毒和萧承布的性格很久了:“许康乾性急多疑,萧承布稳重有自己的判断,在二阴毒眼中,就是有些不听话的属下,两个人总有节奏不一致的时候,假以手段,不愁萧承布不降。”
凌安之不知道刚才许康轶已经和花折商量了半天了,喝着浓茶问花折:“什么手段?”
以许康乾多疑和急躁的性格,给下点眼药,不愁不会催战让萧承布应敌,他们也是利用这一点抓了萧承布,不过想让他投降却难了。
花折冲他春风一笑,卖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
——此时许康轶望向帐下,正好对上萧承布疑惑的目光:“萧承布,这些密信,全是自起兵以来参凌帅的奏本,你也看看吧。”
萧承布不知道许康轶是何用意,他先看了看凌安之,见凌安之发带束发,身穿轻甲垂着视线没什么反应;再看了看帐下其他文臣武将,宇文庭、元捷眼神中飘过疑惑,其他多有脸色或尴尬或苍白却故作镇静者。
见到箱子就摆在他的面前,萧承布也有些猎奇告密者是怎么离间这两个刎颈之交的,上位者的案头嘛,哪个当下属的不想找机会仔细研究下?
他弯腰自中间拿起一本,只见上边洋洋洒洒,写的内容是凌安之在军中专权,其他将帅必须俯首帖耳,长此以往会架空翼王的。
再打开一本,奏的是凌安之乾纲独断,大权在握,要借着翼王夺得天下,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再打开一本,奏的是坊间都知道凌安之对外大言不惭,称翼王已经在他彀中矣,能为他所用的。
……
等等,一连打开十余本,不一而足。
奏折里的每一句,俱是诛心的,许康轶的所有军权兵符,一概在凌安之手中,试想历朝历代,哪一个皇上不是担心手下大将军权太过的?
待到萧承布再抬起头来看向许康轶的时候,许康轶平心静气地问道:“萧承布,你自比一下,觉得在许康乾面前参你的奏折,和在本王面前参凌帅的奏折,哪个更多一些?”
“…”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能比得上凌安之在翼王这里的地位,想被别人当成绊脚石和敌人,让别人拿出大风险和成本来对付,也和自身的分量息息相关的,萧承布无言以对。
许康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萧承布,本王敬你是个人才,想为我所用,以后共享天下;此刻纵使你回到河北驻军之中,许康乾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你再用一天时间考虑考虑。”
他也不等萧承布搭话,冷冷地往帐下看了文臣武将一眼,直接视线又转向了凌安之,铁树开花般笑道:“大帅,这些奏折太占地方,本王的书房放不下了,送给你罢。”
满帐气氛瞬间凝固,瞬间只剩下陡然加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告密的帖子,告现在社稷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凌安之?凌安之是什么手段,之前没和他们一般见识罢了,如今有了第一手的资料,还有了许康轶这把尚方宝剑,还不借题发挥,直接把他们全腰斩了之后扔到郊外天葬喂鹰去?
凌安之觉得好像听到满帐内不少人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声音,有胆做没胆担当,不免心中冷笑。不过他深知进退之道,见好就收,当即单膝跪倒抱拳道:“王爷,除了军事部署,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些奏折当场一把火烧了吧,否则我以后犯错,何人再敢劝谏和提醒王爷?”
这些信余情其实有的已经帮他看过了,他也信任许康轶,不过没办法,风险还是要控制的,总不能又稀里糊涂的要掉脑袋。他也是人,也有私心,只不过一切全在掌握之中,能管住自己不和那些人一般见识罢了。
*
大楚王朝近三十年来,投降级别最高的武将横空出世——萧承布带领被俘的骑兵,投降了翼亲王许康轶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皆惊,奔走相告。
太原军的刘福国投降还情有可原,毕竟太原军本就是凌安之一手打造。
可萧承布重量不同,他是东北驻军统帅,是许康乾的嫡系,这一举起了白旗,与私简直是印证了四处的流言,是对许康乾面子的巨大打击,弄得陛下的脸色比戴了绿帽子,不,是比开了个绿帽子店还难看;与公则是直接改变了全国战局的力量平衡。
萧承布封疆大员,熟知河北和东北防御,已经投降焉有不效忠新主的道理,一旦将防御全吐露出去,河北怎么可能还守得住?
萧承布投降之后,许康轶先是冷却观察他一阵子,先是由凌安之去问他一些河北和东北驻军的防御工事、守城大炮的位置,纵使萧承布不说,也先立一立大帅的威严。
之后再让萧承布的老朋友宇文庭出面,打着旧交的旗号,看看能不能知道一些有用的。
看萧承布还是吃了哑药似的缄口不言,笑里藏刀的花折又去和萧承布聊了聊,花折走两个极端,看着温和典雅,要是扔到山里去,说是仙人下凡也有人信;可那内心嘛,好像杀人和杀鸡也没什么区别,对敌人从来见血封喉。
不过貌似这次花折心情还不错,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问到了最后佛口蛇心地告诉他:“萧将军,河北城防其实我们已经知晓,凌大帅不可能打不知己知彼的仗,我来问你,只不过是与你核实一下罢了,也给你立功的机会,希望你好自为之。”
打仗之际,军中的药材医师大夫是大事,这些全归花折总管,他在军中算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也在萧承布这里耽搁不了太久,话说完了直接带着代雪渊和覃信琼两人又来到了伤兵所。
许康轶和凌安之带兵纪律严明,衣食住行宽仁,在行军途中伤兵的医药补给也非常及时,在已经扎根稳固的山西省就不用说了,除非极为特殊的情况,基本没有医治不及时者。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老板们的追文,谢谢评论~~~
第254章 故人心意
不过饶是伤兵所条件整齐干净, 内里情况还是惨不忍睹。
河北驻军无所不用其极,箭头有的淬上毒药,有的沾染脏污, 又正值夏季, 伤口本就容易感染, 伤兵所内伤口感染的军士不计其数,还有被刀砍炮炸者,呻/吟惨叫之声不断,血腥气极重。
两军阵前,若伤兵们得不到安置和妥善的治疗, 造成不必要的减员不算,极容易动摇军心。花折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对此事极为重视, 尽量亲自指挥, 今日有时间便替翼王大帅等人慰问伤患, 抚恤士卒,安慰关怀的情真意切,他吩咐了众位军医药童妥善治疗, 之后打算去库中调拨医药。
这几天夏吾骑兵冲锋在前, 战功卓著,也多有受伤者,勒朵颜也经常来安抚本国将士, 她在东边营盘认真走了一圈之后, 迎面正好碰到了哥哥花折。
勒朵颜比花折小八/九岁, 打小还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母亲就没了,小时候基本是在花折怀里长大的,小时候和哥哥感情甚笃, 也给花折养成个照顾别人不费力的习惯。
这些天战事繁忙,兄妹二人也很久没好好的说说话了,看到哥哥眼睛一闪,听到哥哥忙着要去医药库,直接拉住了哥哥的胳膊跟着哥哥去了军备库。
勒朵颜不太懂医药,不过也帮着花折在药库中检查核对,吩咐看库房的医馆需要加购的药材以及夏季注意防湿防潮等。
军备库平时她进不来,进来了花折也不让她乱走,直接带着她到了储备药材的地方,之后花折开始拿着大帐看各种药材的数量。
勒朵颜看四处全新鲜:“哥哥,军药不是在军药库吗?怎么军备库还这么多药?”
花折忙的头也不抬:“现在夏季,雨水太多了,药物极容易受潮,军备库防潮做得最好,而且有空余空间,我就让把药材储在军备库了。”
勒朵颜伸手指敲了敲军备库包着铁皮的墙面,果然干燥极好,一点潮气也进不来:“哥哥,你在社稷军也算是劳苦功高,我看伤兵所、中军营、军备库处处全有你的影子。”
——尤其军备库,这么重要的地方,除了凌安之和许康轶,任何人必须拿着腰牌配上条子才能进来,花折就靠刷脸,带着她就进来了。
花折看了她一眼,举重若轻道:“我也不会像妹妹一样能上阵领兵打仗,统配一下药材还算是有点用处,要不军中不养闲人的。”
她弯腰帮花折挪过几个装药物样品的大盒子,笑问道:“哥哥,我在太原看到了你和翼王殿下养的小斑点狗,太小太顽皮了,经常和人抢吃的。”
花折打开盒子挨样尝尝药材的味道,觉得此批药物质量还不错,他心知勒朵颜是在套他和许康轶的关系:“是我养的,我是王爷随身的大夫,经常把小狗带到王爷身边去,和王爷混熟了罢了。”
夏吾国女王攫权当政,宫廷斗争波诡运用,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勒朵颜女子之身,小小年纪便当了几年的大都督,当然不可小觑,她了解同样在夏吾浴血成长的哥哥,花折极会为自己经营打算,第一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再一个也不是知恩图报的人。而今对许康轶一心一意,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既然花折泼天的富贵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还能好似无所求的呆在许康轶身边,那唯一所图的,也就是许康轶这个人了。
虽然两个人人前礼数周全,掩饰的不错,此事仅身边几个近人知晓,左右也不过是因为身边这些人只了解许康轶,以为许康轶为人寡言矜傲,谁离得近了容易冻成冰渣,不招女子喜欢,也不去招惹女子,所以就这么多年像个老和尚似的混在男人堆里禁欲了。
——但是那些人却不了解花折。
她哥哥越是隐瞒,她心中越是笃信。
想到这,勒朵颜也自花折手中拿过一片地榆咬了咬,沿着桌边一借力坐在了桌案上:“哥哥,你从小就喜欢养狗,这么多年还是爱好不改,难道要和狗过一辈子不成?”
花折尝药动作不停,含糊不清道:“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又诸事忙碌,有生之年做点喜欢做的事就行了。”
比如他喜欢照顾腻歪许康轶,就喜欢看高傲禁欲系的许康轶露出脂玉皓腕、天鹅颈项之外皮肤的样子。
勒朵颜一直在抓心挠肝想知道花折到底还会不会再回夏吾,笑道:“哥哥,你现在老大不小了,别在外边不成家一直混下去了,祖母还想抱重孙呢。”
难道花折还能这么一直和许康轶混在一起?在谁的地盘上,谁就有决定权,现在鲜妍明媚,可再天人之姿,也有迟暮的时候,难道哥哥花折会把前途命运吊在别人的良心上,不为自己打算吗?
花折觉得自己已经从那个野生动物遍地的丛林国家中解脱出来了,他抬眸一笑,相比之下勒朵颜亦黯然失色了不少:“妹妹,我的人生我自己能控制,综归不留遗憾,不受挟制为好。”
夏季的大雨又毫无征兆的下了一阵子,绿意盎然的叶子支楞巴翘的在雨幕中肆意生长,直到黄昏时候,大雨才停下来。
夜幕已深,河北驻军失了主帅,干脆闭门不出,前线战事并不吃紧,田长峰巡营了一圈,快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安置好了岗哨,回到了房中刚想休息,听到贴身亲兵蹑手蹑脚的小声来汇报:“将军,夏吾提督勒朵颜又来了。”
军中晃来晃去的女人就这么几个,余情是许康轶掌上明珠一样的妹妹,还是凌安之的心头好,平常谁也不敢多看几眼;凌合燕雌雄莫辨,不少男人还没有凌合燕爷们;而勒朵颜就亲民多了,恍若神仙妃子。
——关键是,真亲民,很亲那种。
勒朵颜和花折性格不同,花折看似典雅和煦,其实极难接近,常给人美人如花隔云端之感,而勒朵颜平常又娇媚又外向,和他们这些武将已经算是混熟了,好像尤其对田长峰感兴趣,经常趁着人少的时候和他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
田长峰正当盛年久旷之人,馋的很;没办法,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还不如偷不着。
勒朵颜拎着一盒子宵夜进了营房,笑问道:“田将军,我看您这几日也没什么休息,夜深了估计您是饿了,随便吃口点心垫垫胃口吧。”
正值夏季,勒朵颜未多穿衣物,雪白的颈项和胸口晃得田长峰无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欲盖弥彰地喝了口茶:“都督,天色已晚了,辛苦你操心了。”
勒朵颜将食物和筷子放下,坐在了田长峰的身侧吐气如兰:“我仰慕将军的才华,愿意给你操心,等将军吃完了,我自会回去休息。”
语罢伸手将筷子递给了田长峰,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纤纤玉手自田长峰的手背划过。
只一碰田长峰手背就被烫了一下似的,觉得全身着了火一样,接过筷子埋头开始吃宵夜,人家也只是撩他,没想让他吃到嘴,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勒朵颜轻笑了一下,婀娜地站了起来:“将军,我看您肩颈有些发僵,妹妹帮您按一下如何?”
田长峰压低了嗓音说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感受着勒朵颜冰凉柔腻的手在他后脑和脖子上轻轻揉捏,田长峰觉得如在云端:“没想到都督按摩的水平还挺好的。”
勒朵颜有意无意笑道:“我哥哥教的,他基本隔一日就要给翼王殿下按一下,有时候我看也去揉捏一下凌帅。”
田长峰心下一动:“花折常日里混迹在武将中间,这些人全是惯常受伤磨损的,辛苦他了。”
勒朵颜笑:“是啊,我哥哥不仅要操心王爷的身体,对王爷身边这些人也全有看法,经常给王爷献言献策呢。”
“…”也在田长峰意料之中,花折是王爷贴身的医生,平时经常只在内外两室。
勒朵颜手上加了些力气:“这么说来,田将军,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