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威帝来了,宜贵人扑到了铁栏杆的边缘,大声哭号:“陛下,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是冤枉的啊!”
许忠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过道上,威帝瞥了对面牢房里的女人一眼,掀袍落座。
“你何冤之有?”他冷冷地问道。
宜贵人一张娇俏的脸蛋儿已然血迹斑斑,她跪倒在干草上,举着自己十根手指头,道:“臣妾已经这样了,还有说谎的必要吗?当日的确是西宁王将臣妾等送与皇贵妃娘娘祝寿,可自此之后臣妾与西宁便再无联系,此次交战更是一概不知。”说到一半,她不禁啜泣了起来,她道,“宫禁何等森严,臣妾一弱女子如何能完成窃取情报传送到西宁的任务呢?陛下细想,臣妾何曾接触过朝务,更别说探听这等绝密的军情了。”
宜贵人虽遭受了酷刑,可言词利落清楚,逻辑也并无错落。细细想来,她和沈才人入宫之后的确本分,并无逾越之举。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们是西宁女子就发落性命,说起来倒像是威帝不能容人了。
“那你在供词当中说曾见过夏人进了西宁王宫被当作座上宾对待,可是真的?”威帝问道。
宜贵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咬着唇道:“臣妾也只是恍惚记得,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威帝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道:“朕没有什么耐心,你要是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朕也不必跟你在这里白费口舌了。”
“陛下……”
威帝起身欲走,宜贵人抓着铁栏杆大喊:“陛下,臣妾曾在王宫见过徐稚清!”
“谁?”威帝转身看她。
“徐稚清,徐相的幺子。”宜贵人瑟缩地说道。
徐稚清并未入仕,平生最喜游历,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在京城住上两回。此时宜贵人报出他的名字,威帝疑虑感加重,问:“你怎么认识他?”
宜贵人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惨容,道:“西宁王训练我等练习水上起舞的本事便是徐稚清的主意,他说曾在书中见过,十分美妙,所以向王君提议可以召集八名女子练习这水上舞。”
威帝伫立在当场,神色变得深不可测。徐稚清在朝并无官职,他若是能在西宁王宫当上座上宾,定然与他的家世脱不开关系。可徐化并没有向他提过自己的儿子曾经进出过西宁王宫,甚至与西宁王交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朕查出你在撒谎,朕可以保证你死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肉。”威帝转头盯着她,眼神黑沉,让人心惊。
宜贵人往后一跌,似是被他这般无情的一面给吓到了。
威帝走出大理寺的监狱,随即便派人去查徐稚清。
傍晚时分,威帝召西南王入宫觐见。
冯弦机早有准备,他如今在京城并不能为君王分忧,他的战场应该在西南。
“只有你尽快回到西南,朕的心才能定下来。”威帝直言,“朕不想腹背受敌,南疆已被灭,可南茴还虎视眈眈。一旦西宁更进一步,朕担心南茴恐怕也按耐不住。”
冯弦机领命,明日一早他便赶回西南。
走之前,他派人送了一封信进宫。信是给汤凤的,上面也没有长篇累牍,只有一句话:“局势危急,望早日抽身。”
“他什么时候走?”汤凤抬头问送信之人。
“明日一早。”
汤凤转身进了内殿,她招来莲藕和小金子,告诉他们,她将要出宫一趟,承乾宫这边就交给他们了。
莲藕正欲劝阻,可小金子却扯了一把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娘娘决定的事什么时候更改过,他们要做的就是隐藏好娘娘的行踪,莫要让人发现了。
趁着宫门还没有下钥,汤凤换了一身宫装,稍作易容,从西华门出了宫。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要去见他一面,也许是他救了她两次,也许是他稍微探到了她的底。她心里有种感觉,若就这样简单告别,恐怕这辈子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西南王府,白日的喧闹归于沉静,书房里冯弦机正与戚风谈事。
“王爷,有客人来了。”管家轻轻叩响书房的门。
冯弦机疑惑,这么晚了谁会来?管家竟然也直接将人带到内院来了?
“进。”冯弦机收了桌上的地图,卷了放在一边。
管家率先进入,待他侧身让开后,他身后走出了一名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子。
汤凤缓缓揭开挡在头上的风帽,露出自己的真容。
书房的空气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仿佛有一股气流在中间激荡。戚风一脸惊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观她容姿非凡,除了宫里的那位皇贵妃他不作他想。想到此,戚风不仅侧头去看王爷——
冯弦机这一脸震惊丝毫不亚于戚风,仿佛天上降下了惊雷,正正好地劈在了他的脑门上。
戚风默默地从旁退出,顺手带走了管家。
“你……怎么来了?”冯弦机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迟疑地问道,“本王没有眼花吧?”
汤凤眼眸明亮地看着他,偏头一笑,一屋子的灯火都不足以与她相较,冯弦机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可能是因为他那封信。
“王爷不请我坐坐吗?”
内书房里,冯弦机亲自为她沏了茶,捧给她。
汤凤端起来,嗅了一口茶香,中肯地评价道:“比起宫里的手艺的确差远了,王爷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些活儿了。”
冯弦机:……真是冤枉,他本来平时也没做。
“你似乎很意外我会来。”她放下茶杯,笑着看他。
冯弦机坐在她对面,平时坐惯了的椅子像是突然长了刺一样,浑身都不舒服。
“娘娘深夜出宫,所谓何事?”他以拳压唇,装作十分淡定地问道。
汤凤眨了眨眼,道:“不是王爷让我早日抽身吗?我听了王爷的话,决定来投奔你了。”
冯弦机:“……”
汤凤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他不自在地挠头的时候,她更是压不住唇角漫出的笑意。在凤凰台上,他气势不输她,留给她深刻的印象。在养心殿门口,他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更是值得玩味。可如今到了他的府上,他却表现得如此手足无措,让汤凤大感意外之余也有些心生好感。她喜欢钝钝的男人,像他这样就很好。
“我留的那封信是让娘娘珍重,局势变化莫测,娘娘若还像往日那般任性而为,恐有祸事上门。”冯弦机极力压下心中复杂的感觉,冷静地说道。
“是啊,我看懂了。”汤凤点头,唇角向两侧上扬,眼眸亮若烛火,“我今夜来就是想问王爷一句,你愿意带我离开吗?”
她一而再再而三说这样的话,冯弦机再淡定的情绪也被她搅和得千回百转。看她笑的那样子,定然是说来逗他的,可……可他却忍不住细想了起来。
“……好。”
他说好。
汤凤抿唇,唇线渐渐被拉平,突如其来的情绪将她淹没。她背过身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湿意,本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两人都当了真。
“王爷真是古道热肠,什么人都愿意搭救。”她仰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冯弦机向前倾的姿势渐渐落了下来,他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不需要男人为她拭泪。
“还是算了,我这样的人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她擦干了泪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道,“今日来是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的,或许日后没有机会再这样见面了。”
冯弦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甚至已经得到了最新的战报。庆王在封地起兵,打的名号是“清君侧”。作为威帝的宠妃,她要面临的是足以覆灭她的灾难。
“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什么人都救。跟我回西南吧,我至少能保住你这一条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他色令智昏也好,神志不清也罢,他就是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想要带她回西南,在风暴来临之前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汤凤诧异地看向他,没有想到他会挑明到这种地步。她见过的男人不少,为她疯为她成魔的不在少数,可此时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清醒,他是清醒的说这句话的。
两人对坐,中间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他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眼神纯净得像是一汪清泉,这是她第一次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了除开“欲”以外的东西,她暂且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认为是非常美好的东西。
汤凤站了起来,她跨过这五步远的距离走到他的面前,微微弯腰,直视他的眼睛。她这一动,女人的沁香与男人身上的味道立刻交融在了一起,难分难舍,不分彼此。
她抬手想摸一摸那双眼睛,到途中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拦住。
“娘娘。”他哑着嗓子喊醒了她。
汤凤微微一笑,并没有觉得被他阻止是多么羞恼的事情,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骗了你吗?”
“骗不骗在你,信不信在我。”她的手带着凉意传达到他的掌心,一冷一热。他握紧了她的手,像是要将自己身体里的热传递给她一般。
“好,我答应你。如果这一次我能活着走出京城,我就去云南找你。”她笑弯了眼睛,可这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她在悲伤,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承诺多么不堪一击。所有的一切由她亲手造就,毁灭的第一人也应该由她开始。
冯弦机有那么一瞬间看清了她的底色,很快,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只剩下眼前这张动人心魄的脸。
活了二十九年,他头一次知道自己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汤凤走了,就如同她不曾来过一样。书房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橙花气息,他的掌心似乎也还留着她的温度。
推开门,外面夜色沉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压到地面上来。他清楚她将面临的一切,可却无法代替她去承受,这是她自己的孽,需要她去还。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
很想发出一声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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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捉个现形
延禧宫
“你说的是真的?”贤妃转身, 惊讶地看着眼前来报信的太监。
小太监点头,笃定地道:“皇贵妃自西华门出的宫,至今未回。”
“就她一个人出去的?”
“是。”
贤妃先是一喜, 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汤凤并不是这般粗心冒失的人, 大半夜出宫,这要是报到陛下面前任她有一百张嘴巴都解释不清,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知菊,你亲自去一趟承乾宫, 务必要打探清楚。”贤妃不放心别人, 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
“是,奴婢这就去。”
贤妃凝坐在榻上, 百思不得其解。汤凤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是她宫外有情人?
一刻钟之后, 知菊回来了。
“娘娘,承乾宫没有异样, 什么也打探不出来。”知菊回来禀报道。
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如果知菊看到了什么异常,贤妃倒还放心些, 因为以汤凤的心计一定是设了什么陷阱给人跳。可承乾宫并无异常……这反而让贤妃觉得汤凤出宫的可能性高了起来。
贤妃站了起来,面色有些严肃, 她道:“走, 咱们去承乾宫。”
知菊提醒道:“娘娘,光是咱们去没有用的。”承乾宫的人只听皇帝和皇贵妃的话, 她们就算是去了,承乾宫的人也不会让她们发现什么。
贤妃略微动了一下脑筋,想到一个好主意。
“你找人装作承乾宫的太监去一趟养心殿,就说皇贵妃突发疾病卧床不起。”
知菊眼睛一亮,嘴角上扬:“娘娘好计策, 奴婢明白了。”
陛下去了,承乾宫的人还会拦着不让进吗?到时候汤凤没有在寝宫,追查下去,自然知道她晚间出了宫。
嫔妃私自出宫,她倒要看看汤凤这一次还能不能在陛下面前全身而退。
养心殿,威帝近来为战事所烦扰,日日都要到凌晨才会就寝,今夜同样如此。
“许忠,换两盏亮些的灯来。”威帝坐在案桌前头也不抬地说道。
许忠刚从殿外进来,匆忙指挥着旁边的小太监换灯,自己走到离案桌稍微近些的位置,道:“陛下,刚刚承乾宫的人来了,说皇贵妃娘娘突发疾病,现已卧床不起了。”
威帝惊讶地抬头:“怎么会突然生病?传太医了吗?”
“尚未。”
“赶紧传太医,朕也过去。”威帝放下手里的朱笔,匆忙走了出去。
承乾宫的寝殿内,莲藕守着空荡荡的床榻来回踱步,不时地去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十分着急。
“娘娘怎么还不回来,再晚些宫门就要下钥了。”莲藕边走边焦虑地嘀咕。
小金子靠着一旁的柱子上打盹儿,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莲藕瞪了他一眼,啐道:“没良心的家伙!”
莲藕正满屋子乱走,忽然,寝殿大门被推开,莲藕回头看去,以为是主子回来了。
“莲藕姐姐,怎么办,陛下朝咱们宫里走来了!”宫女莲花一脸慌乱地说道。
莲藕的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一旁打盹儿的小金子也惊醒了过来,戳了戳自己的帽檐,问:“陛下近日不都是在养心殿歇息吗,怎么会来咱们宫里?”
“不知道啊!怎么办?陛下就快来了,咱们瞒不住了。”莲花急得团团转。
莲藕咬牙跺脚,指着莲花道:“你,赶紧换上娘娘的衣裳躺到床上去,我去外面守着,争取不让陛下进来!”
“啊——”莲花吓得浑身都打颤了,假扮主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小金子,你看着她,我先去外面。”
寝殿大门被重新合上,莲藕站在门口不断地深呼吸,可就算吸了再多的气她发现自己还是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