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狄大捷,燕家父子在民间的威望急速上升,势力如日中天,一举一动都备受众人瞩目,而且今天父子俩竟然同样的魂不守舍,有心人无法不多想。
做国公夫人的那段时间,琳琅会见的一般是官员们的家属夫人,朝臣们对国公夫人的天姿国色也只是从妇人们只言片语中推测,哪里会想到,他们逢迎的新后与身亡的国公夫人是同一人。
大部分人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父子俩神色变化的原因。
而识破的人则是在这潭搅乱的春水中选择了明哲保身,无论是少年天子,还是燕家父子,在棋盘上都不是能掺和的对象。
奇异的是,这场帝后□□顺利结束了。
燕家父子全程保持了沉默。
琳琅从国公夫人一跃成为了王朝的女主人,女主李朝云费尽心思的后位,被她轻轻松松摘到了手里。
说起女主,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听说她最近很活跃,周旋在王侯贵族的车马间,与荆国公的儿子打得火热。琳琅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她的身上,跟王朝的顶尖势力交锋,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令她惊讶的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然不是父,而是子。
琳琅正倚着栏杆,拿了一些碎屑喂着水池里的锦鲤,不经意抬头,对面静立着一道玉树般秀挺的身影。
“你们先退下。”
琳琅挽了挽滑落手肘的披帛,屏退了环绕的众人。宫婢们没有丝毫的异议,一个个井然有序退了下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燕昭烈的眸色瞬间深黯。
他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琳琅是被迫的。
她心甘情愿当了别人的皇后,并且早有筹谋。
“为什么?”
二十岁的青年走过来,离人不到三步的距离停下了,嗓音透着疲倦的嘶哑。
经过了官场风波的倾轧,洗礼了烽烟战争的惨烈,那残忍的程度,都不及她这一场反复无常的背叛。
琳琅继续坐着投食,皓腕纤细,套着一支新镯子,这次是上好温润的羊脂玉。
“什么为什么?”
她偏着头,稍一使劲,细颈浮现淡青色的血管,精致而显得脆弱的美丽。玛瑙的耳坠子慵懒摇晃着,在日光下折射瑰丽妖冶的鲜红色泽。
说得敷衍,可这一瞬间燕昭烈是悸动的。
他见过她在燕国公面前的柔顺,也见过她在高僧身下的艳色,甚至跟他在一起后,那偶尔泼辣直率的性子也讨喜极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沦陷得越来越深。
但所有的诱惑,也比不上这刻,她一手支着胭脂香腮,微微斜着身子,似笑非笑,风情万种。
就好像,他只是她碰巧想要玩弄的猎物。
一旦狩猎结束,猎物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燕昭烈为这个认知感到恼怒,他长腿一伸,直接搂住人的纤腰,惩罚啃咬那两瓣薄薄的妍丽桃花。
琳琅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顺从。
哪怕他已经是意乱情迷,对方的双眼始终是冷静理智的。
世子爷愈发来气了,力度加重,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咬出深红印子,没几天是消除不了了。
他是故意的。
对方非但不生气,语气带着不可捉摸的轻笑,“你在生气?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就因为你是男人,是国公府的世子,所以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天之骄子的身份,凭借自己的喜好,随意猜度、轻慢别人,轻飘飘就主宰了别人的命运。”
青葱般的手指从黑发穿过,她笑得更加温柔多情,“还记得你爹娶我的那一天吗?你不喜欢我,就可以尽情侮辱我,侮辱一个即将成为你母亲的女孩子。到了后来,你终于喜欢我了,不顾一切带着我去私奔,看上去很美好,事实真的如此?”
“真相总是不堪的。你说的珍爱我,不过是把人占有,做你附属品,困在只有你的狭窄天地里。所以,我连留下一个不属于你血脉的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的。
事实不是那样的。
他只是害怕她跟那个女人一样,因为孩子难产而死。
与其冒着那个永远失去她的风险,他宁愿狠下心来,清除威胁她生命的障碍。
燕昭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琳琅伸出一根手指,以情人的缠绵姿态,抵住了他的嘴唇。
她嘴角微勾,“这世上有很多种的女人,有的想要过安稳的生活,相夫教子,平淡到老。有的呢,愿意在强者的身下婉转求欢,以图一生的荣华富贵。你猜猜,我属于哪一种呢?前者还是后者?”
那根手指在他的唇间辗转流连,只听见她叹息着说,“真可惜,正因为我两者都不是,所以你永远都无法满足我的要求。”
“女人的这双眼,这张嘴,这身体,除了取悦男人,还有别的用途,比如说辨识人心,舌战群儒,比如说,逐鹿天下,问鼎九州。”
她捉住了燕昭烈的手放在心口上,眼波勾魂。
“这里,装得是野心。”
第329章 恶毒继母前女友(34)
在众女的簇拥之下, 琳琅回到了菁华宫。(小说网)
“姐姐, 你去哪儿了?”
早早等候的敬文帝立马欣喜迎上来, 勾住她的手腕, 一股儿委屈的小样子。不同于燕家父子具有侵略性的俊美容貌,天子的眉目清爽俊秀,由于体弱, 脸庞始终亏着血色,连唇色也薄淡得很。
“外头的风景好, 不知不觉就看迷了眼。”琳琅牵过他的手指,冰凉的, 总是捂不热, 让人取了一件斗篷过来。敬文帝不以为然, 但还是乖乖听话披上了,仿佛想起了什么,拉着人兴冲冲往外头跑出。
途中,他还神秘兮兮捂住了琳琅的双眼。
“做什么呀?”
“姐姐去了就知道。”
等到了目的地,琳琅眼皮上的冰冷手心撤走了, 她眨了眨睫毛,慢慢睁开了眼,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桃树生长得繁盛,枝头垂缀着清艳的粉意,一架崭新的彩绳秋千随着微风轻轻荡漾, 上头扎着红丝带, 添了几分女儿家的精致。
“你做的?”宫装美人偏头问道。
她鬓边斜斜插着一支孔雀银簪, 明丽的绿色似雨后远山的苍翠,愈发衬得肌肤胜雪,唇如石榴。
敬文帝有些害羞,尾指不自在勾了勾下巴,“第一次做秋千,姐姐不要嫌弃。”
还没说完,他的手被琳琅摊了开来,对方疼惜抚过他指缝里的小伤口,“疼不疼?”
敬文帝随机一怔。
他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
从一出生,母妃难产而死,高高在上的父皇厌恶这个克母的儿子,将他视为灾星,不闻不问。要不是有三公主稍微受宠,恐怕他在宫里过得连一个太监都不如。就算是这样,那些后妃还不肯放过他,在吃食中下了歹毒的药物。
谁想到风水轮流转,他竟然成了最大的赢家,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可是成了赢家又能怎样,他也只是苟延残喘,在朝臣的眼色之下小心翼翼过活着。
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他真正的感受。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王朝的天子,仅此而已。
“怎么哭了?难受?”琳琅捧起他的脸,对方仅仅比她高上半个头,瘦弱得像只小奶猫儿。
敬文帝赶紧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红彤彤的,格外的惹人怜爱,他哼着鼻音,“姐姐快上去试试,我给你推!”
琳琅如他所愿,坐在了秋千架上。
对方立即高兴起来,轻轻推着她的后背。
琳琅玩了一会儿,突然做了停止的手势,她拎着裙摆站到板子上,又招呼敬文帝上来,“快来,咱们一起玩儿。”
少年天子起先是兴奋的,刚要爬上去,又想到了某些事情,动作不由得踟躇起来,他偷偷看了旁边伺候的宫女与太监,冲着琳琅摇了摇头,眼里的神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不怕。”红装美人朝着他伸出手,“有姐姐在。”
一句话,奇异安抚了他胆怯的心。
在老太监不赞同的神色中,敬文帝鼓起勇气握住了琳琅的手,歪歪扭扭站到了秋千上。
琳琅又招来几个有力的年轻太监,让他们在后面推着板子。
“哇——”
彩绳秋千被抛到高空,敬文帝不由得惊叫出声,一只手紧紧拽住了琳琅的袖角。
“好不好玩?”
“好玩!”
他激动得双脸通红。
“那就高点!再高点!”
“姐姐!”
敬文帝从来没有玩过这么疯,下去的时候双脚是软的,嗓子也嘶哑得不像话。尽管累得满头大汗,他搂着琳琅不肯放开,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散落着漫天的星光。
“姐姐,下次我还要玩!”他缠着她撒娇。
“好,都听你的。”琳琅指甲掠了掠少年凌乱的发,哄道,“不过现在咱们先休息一下,好吗?听话,先去洗个澡,你熏着姐姐了。”
他白皙的脸庞涌出红晕,眼珠仿佛能沁出水雾来,恋恋不舍看了她好几眼,才跟着负责他饮食起居的老太监去了温泉水池。
老太监耷拉着眼皮,一丝不苟干着自己的事。
敬文帝有些心虚低下头,身子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
这老太监是他母妃那边的人,自小看着他长大,可以说,敬文帝能在吃人的宫廷里活到今天,与老太监的细心提点是离不开的。老人始终耿耿于怀的是,他没能让敬文帝躲过那场下毒的算计,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太监把敬文帝看得更严了,生怕他磕着蹭着。
“老奴有一话,不得不说。”老太监沉声道。
“阿叔你说,我听着呢。”敬文帝认真回答。他从来没把老太监当阉人来看,在最艰苦的日子,他跟老太监相依为命,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发高烧的时候,是老太监冒着大雨跪在书房前,求了父皇让御医来给他看病。
比起亲姐三公主,他更倚重忠心的老太监。
“陛下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
老太监撇了眼他脖颈上的红绳玉佛,那是琳琅从白马寺求来的,敬文帝很宝贝戴着,从不离身。
“说句僭越的话,自从老奴服侍陛下以来,老奴把陛下当成眼珠子看待。去年陛下说想要见识塞北的风光,也是老奴冒着杀头的风险,帮着陛下瞒混朝臣,若是让国公爷知道了,老奴迟早被剥了皮放在火架上烤,死了也不能投胎。”
“阿叔——”敬文帝急急打断他,“你这是说什么呢?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去年他做了一件人生当中最疯狂的事,那就是趁着燕国公出征北狄,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做出这个决定,有些莽撞,有些匆忙,可是他不后悔。
回顾短短半生,他困在金玉皇城里,就像个废人一样被养着,身体上的病痛无时无刻折磨他,有些时候,他更宁愿自己从未来过人间。不然白白走这一遭,有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无比庆幸他活了下去,若不是这样,他怎会遇见姐姐呢?
姐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从来不会用那种怜悯同情又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反而鼓励他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作画,写诗,修剪花草,甚至做一些很幼稚的木工玩意儿,她就在一边静静陪同,偶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弯着那双月牙的眼睛,说,咱家的俊儿就是能干。
仅仅是这样,他就无比高兴。
这半年,他过得快活肆意,原来生活还有另一个样子,携裹着浓浓的甜蜜,让他入睡前还能期待着明天。
而老太监体会不到敬文帝的情绪,他叹了一口气,“老奴自然是相信陛下的。可是陛下,你真的不能继续放任皇后娘娘了。你的身体原本就靠着人参续命,再陪着娘娘胡闹,迟早也——”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两人都清楚。
良久,敬文帝才低低地说,“姐姐没有胡闹。如果不是姐姐,恐怕从塞北回来,阿叔你就要见到我的尸体了。我的情况我自然是清楚的,这残破的身躯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年我活得太累了,我不想临死前想起这一生,连半点笑声都没有。阿叔,都到最后了,你就让俊儿高高兴兴地走,好不好?”
老太监没吱声。
夜色深重,菁华宫的殿前立着两只丹顶仙鹤,嘴里衔着一颗夜明珠,振翅欲飞,飘然若仙。雕着云龙纹的架子床边,垂着薄透的鲛绡宝罗帐,里面的情景半遮半掩,在烛光衬映下营造出暧昧又旖旎的氛围。
敬文帝散着一头半湿的头发,卧在琳琅的膝上,对方正给他掏着耳朵,神情专注。
他侧着脸看她的眉眼,温柔得一塌糊涂。后知后觉的,他的指尖抚上那人的脸,直到人诧异看过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鬼使神差问,“姐姐,你喜不喜欢我?”
就像那天,他说,那我要你啊。
除了三公主,敬文帝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女子,加上他被嫔妃毒害的阴影一直盘旋在心上,犹如毒刺,扎得他鲜血淋漓,对女性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
但很奇怪的是,他对姐姐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话本里的一见钟情,但就是笃定了一个念头:好了,不用找了,就是她了。
敬文帝甚至不知道,这是他第二次见琳琅了。
第一次是在年关的宫宴上,他发着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能靠着老太监支撑着他,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模糊间,他隐隐听见了燕国公旁边女子说着话,是很舒服很动听的声音。
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未来要成亲,他也要找一个说话很好听的女孩子。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琳琅微微倾斜着身子,有几缕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衣襟上,少年抓住了,缠绕在手上把玩。
“因为没有被喜欢过,所以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他犹如孩子,天真而赤诚地剖着自己的心肝,苍白的面孔印染上浅浅的红色情潮。
“这样啊……”
她若有所思。
紧接着,他脸颊被拂了一下。
一个柔软的、温热的吻赐在了天子的额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