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男人把整个将军府的后院给硬生生推平了,那几座假山也神不知鬼不觉被搬走了,还开启了认真种田的诡异模式。
男人嘿嘿几声,又说,“夫人,你放心,以后这里都是你的地盘,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我来给你施肥啊,抓虫子,保证你的花长得又肥又大。”他前一句说的中气十足,后一句仿佛想到了什么弱了下来,视线游离,“所以,夫人,以后你不要背着我偷偷哭了。”
“……哈?”
琳琅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干这种蠢事了?
哄媳妇什么的,还是挺羞耻的。
赵承罡两边的耳根都红得发烫,整颗心脏也在噗通噗通地跳。
什么是喜欢啊,爱啊,他是个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粗人,不懂,说不出那种滋味。
曾经嗜酒嗜肉嗜赌如命的他,竟然也会想——
算了,不就是几壶酒、几块肉、几颗蒜头、几粒骰子的事么?
夫人不让就不让好了。
他笨,没读过书,就都听夫人的好了。
也许一物降一物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有的人,从你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注定要输给她啦。
哪怕……
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
第374章 明月光前女友(12)
三月中旬, 宰相府接到了一纸赐婚诏书。
辛家与东宫的联姻是铁板钉钉,跑不掉了。
女方这边的反应热络,整个宰相府为三小姐的婚事风风火火运转起来,上门道喜、添妆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辛母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作为女主的姐姐, 又是将军府的夫人, 琳琅自然也要为妹妹添上一份厚重的嫁妆。跟其他族人不同的是, 她给的是真金白银。
辛如意撇了撇嘴。
这姐姐嫁给了莽夫之后, 品味也低俗了。
那么多好东西不送, 偏偏送这些充满铜臭味的玩意儿!
她正想转身走, 忽然想起了什么, 立马让丫头出去了。
琳琅抿着笑,“妹妹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说的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
辛如意没几句便被她挑出火气来。
不过她也得意不了多久,等她做了东宫娘娘,将军夫人这名号可压不了她!
“还请妹妹好心解惑, 姐姐不知什么是明知故问。”
琳琅低头抚弄着腕间羊脂玉,一袭妃色团蝶曳地裙,拢着织锦羽缎披风, 华贵高雅,满室生晕。
从琳琅回府开始, 下人们对大小姐的议论从未停止过,其中说的最多的,还是大小姐的美貌。嫁人之后,大小姐的容貌愈发繁盛夺目了。原本还有几分小女儿家娇俏的三小姐, 一站到大小姐的身边,立刻被衬得黯然失色。
辛如意听到这种论调,气得肺都要炸了。
都是些以貌取人的家伙!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大小姐长了一副蛇蝎心肠!
累积起来的新仇旧怨让辛如意对长姐没了好脸色,冷冷地说,“姐妹一场,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太子哥哥想要娶的人是我,你再怎么样也是抢不走他的。”
“妹妹这话说得有歧义。”她指尖抚着耳边的水滴玛瑙坠子。
“难道不是妹妹为了这桩婚事百般算计,以绝食相挟,才逼得爹爹不得不点了头么?姐姐呀,可没有妹妹这般的厚脸皮,心上人不是靠自己争取的,而是靠家族逼迫的。啧,姐姐活了这么个年头,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开眼界呢。”
“你——”
她惋惜道,“爹爹真是老了,老得已经听不得劝了。原来还有当三朝元老的资格,被你这么一截胡,提早掀了底牌,能安稳几年就不错了。”
琳琅还想跟宰相统一战线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
准新娘涨红了脸,“爹爹才没这么弱呢!”
“是么?看来妹妹对爹爹很有信心啊?”
她倾下身,手指漫不经心拨弄了辛如意头上的簪子流苏,对方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宠物,恼怒瞪了她两眼,退后几步,肢体动作流露出鲜明的排斥之意。
琳琅浑然不在乎,直起了身,“那……就看咱们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爹爹,还能让你任性多久吧。”
她侧过身要离开,脚步停顿。
匀净的纸窗映出几线光,夫人秀丽的眉眼又添了几分朦胧的静美,丹砂般的唇色却艳得极了,温柔开阖时仿佛说着一段缠绵入骨的戏文。
“妹妹,姐姐很期待看见你一拜天地时——”
“那张惊恐又无助的脸。”
长姐掩嘴轻笑,施施然离开。
留下浑身发颤、面容扭曲的准新娘。
“简直、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辛母回来时,看见满地狼藉,小女儿正背对着她,旁边有只倾倒的木箱,淌着一地的金光,全是成色极好的金银。
“混蛋!去死吧!什么人啊这是——可恶啊!”
小姐的绣鞋使劲践踏着银子。
“如意,你又是干什么?”
辛母头疼,“都快嫁人了,你就不能让娘好好安心一回吗?”
“娘!”辛如意听见声音,转过头,腮帮子气鼓鼓的,“成亲那天,你拦着姐姐,不要让她进来!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梦话呢,你难得的大喜之日,你姐姐肯定是要来的呀!”
辛母哭笑不得。
“可是,可是她真是太讨厌了!刚才还威胁我!娘,姐姐她对太子哥哥图谋不轨,她想让我结不成亲!肯定是的,说不定她会使什么下三滥手段诱引太子哥哥,逼迫他就范!娘,你跟爹爹说,我要见太子哥哥——”
“咚!”
辛母敲了敲小女儿的脑袋。
“哎哟,娘,疼啊,你干什么呀?”
辛如意龇牙咧嘴。
辛母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替她揉了几下,“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先不说你姐姐怎样,太子殿下像是那种会听从摆布的人吗?再说,天子赐婚,不但是隆宠,更是威慑,抗旨就是大逆不道,太子殿下向来孝顺陛下,又怎会做出忤逆陛下的事来呢?”
“可是……”
不知为何,辛如意总是有点心里没底。
“没有可是。”
母亲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捋了捋发,笑得慈爱祥和。
她还有些话没对傻乎乎的女儿说。
在目前的皇子竞争中,三皇子的赢面最大,四皇子也在虎视眈眈,众敌环伺的太子殿下若想登上那至高的九五之尊宝座,与根基深厚的辛家联姻是如今最稳妥、最合适的助力手段。
老皇帝其实有意将如意赐给三皇子做正妃。经过一场促膝的父子谈心,老皇帝心软愧疚,也就默许了这桩对大儿子有利的婚事。
四月二十七,太子成亲前夜,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女主人的入住做最后的准备。
“叩叩——”
房门敲响了。
“进来。”
太子殿下迅速收拢手边的画轴。
而太傅眼尖看到了画尾的一抹嫣红,那是女子飘然若仙的裙裾。
“夜已深了,太傅怎么来了?”
“老夫是来向殿下道喜的。”
“哦?”
他淡淡地说,“何喜之有?”
太傅仙风道骨,含笑捋着雪白的胡须,“有了辛大人的鼎力支持,殿下又是嫡长子,胜算已经有了七成,只要徐徐谋算,三皇子不成气候。殿下多年的宏图指日可待,怎能不令老夫心潮澎湃?殿下夜不成寐,不也是这个缘故吗?”
周雪程敛着眉,细长的睫毛掩住了黑眸。
“太傅料想的不错,本宫很……高兴。”
他曾经梦想的一切,如今唾手可得。
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就好。
钦天监选了个良辰吉日,四月二十八日,晨间无风无雨,夜晚繁星满天。三千宾客之前,他会跟一个与她模样相似的人拜堂成亲,从一拜天地到送入洞房。
从今以后,他要做一个好丈夫,尊重与爱护妻子。
从今以后,他还要很清醒,起码在做梦的时候不能叫错枕边人的名字。
“殿下?”
太傅发觉他的走神。
“殿下你怎么了?”
昏暗的烛光之下,太子殿下的眉眼透着一丝清冷的落寞。
“没什么,只是想到四月快过去了,集市上的青梅子应该快卖完了。”
太傅有些诧异,“殿下喜好此类酸甜之物?”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周雪程的眼底慢慢化开情愫,低声道,“大抵是故人所爱,不敢不钟情罢了。”
太傅沉默了半晌,“殿下,老夫以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殿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美人多娇,向来是男儿们心间的明月光,腰间的海棠花,为那回眸一笑的风情,折了腰丢了命弃了江山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太傅对眼前的人很有信心。
因为他知道东宫储君的野心。
太子殿下身上流着天家的血,理智又冷静,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私欲,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自控力实属了得。
为了最终的胜利,东宫蛰伏数年,从少年时便有意识接近宰相府的千金,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是差点儿的私定终身。要不是中途出了差错,这大小姐被那蛮横的将军夺走了,东宫的计划也不会为此搁浅。
没想到转机出现得这么快,宰相府的三小姐与殿下的缘分更深,兜兜转转的,东宫仍旧得到了宰相岳父的人脉与资财,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了。何况这笔买卖还是他人赶上来做的,东宫可以保留更多的谈判优势。
对于这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太傅很满意,因此他特地嘱咐,“殿下,你比老夫更清楚这两者的重量。这美人啊,千千万万,你贵为储君,他日登临,何愁怀中无山月烟霞?而江山只有一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殿下,您要慎重啊。”
“太傅不必忧心,本宫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太子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温和有礼。
“纵然前路白骨累累,本宫九死不悔。”
对不起了,锦娘。
哥哥要失约了。
四月的梅子熟了,哥哥却摘不了了。
我本就是个卑鄙至极的人。
原谅哥哥,为了得到你的喜爱,不择手段地欺骗、隐瞒。
真的——
我原本,就只是个小人呵。
第375章 明月光前女友(13)
太傅走后, 书房又归于寂静。
周雪程又打开了手旁的画轴,眼睛掠过了女子唇畔的笑,眸色逐渐深邃。
他闭了闭眼,拿着画卷, 慢慢靠近烛火。
还是没下得了手。
“呼——”
太子沉默片刻, 忽然倾身, 吹熄了眼前明光。
支撑着窗户的棍子啪的一声落下来。
夜已三更, 月色深浓, 梆子的声音在风中被拉扯得老长。
“咚!——咚!咚!”
街上行人稀少, 偶有几道摇晃的醉鬼身影。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 站在将军府不远处的街巷角落里, 静静看着屋檐上那轮圆满的月亮。他略微抬起头,清冷的辉光流淌在身上,衬得他的轮廓俊逸出尘。
也不知站了多久,双腿微微发麻。
锦娘。
他的心口烙着这个名字, 却没有资格在人前,堂堂正正再唤她一声。
远处突然有人走来。
周雪程抬手,拉低了兜帽, 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深处。
他没有第一时间返回东宫。
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完成。
周雪程来到了一处寂静的山地。
京城的近郊, 也是经过佛寺的一条捷径。不过听说这里以前有大虫出没,害了好几条人命,人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捷径也渐渐没人走了,导致如今的荒草蔓延、人迹罕至。
周雪程越靠近,心底便无法抑制涌起了一股熟悉与亲昵。
这里是他与锦娘的秘密之地。
每当他被太傅打手心,或是她由于练琴不佳被辛母冷落时,两人就会用纸条约好,塞进袖子、糕点里通知对方,然后收拾小包袱,一起去“逃难”。
他们总是心有灵犀的,前者刚走,后者就跟上,而且还把串通的口供背得熟熟透透的,让人找不出一丝的破绽。以致于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太子与大小姐偶尔叛逆的出逃。
锦娘很孝顺她的爹娘,从不忤逆,哪怕是一次又一次练习她最没天分的瑶琴,大概这件事是她出生以来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等她长到十四岁之后,辛母对长女要求更加严格了,她忙于学习贵女赴宴、主持中馈的礼仪,时常喘不过气来。不能随意见外男的规矩限制了她出门的自由,那段时间他们几乎一个月才见一次面。
再见面时,她很少像小时候那样,冲着他肆意撒娇与诉苦了,也许女孩子的成长就在一夜之间,在他不经意的时间里蜕变。不过她那爱操心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的,到了冬天,总是惦记着她的青梅树是不是受寒了。
这青梅树是个巧合。
两人无意间在山坡发现了几株幼苗,长得歪歪斜斜的,就移植到离水源不远的地方,第二年倒是长出了不少的新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周雪程拨开了草茬,来到了河边。
潺潺的水流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来到了树下。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一株幼苗生长成枝繁叶茂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