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便好。”
她的声音更轻了。
“那我便不同你一起回去了。”
锁在腕骨的手骤然收紧。
胖长老一听,还以为听错了,他抬头看去,女帝嘴角勾了一丝笑意,顿时毛骨悚然。
琳琅折了裙摆,与满身血污的剑修相比,她一袭红衣靡艳至极。
这一幕,与天魔琳琅的境遇多么相似。
她只是没她这样的百般算计,混成了天道的心肝儿,反而由于女主的缘故,她被天道排斥,各种麻烦找上门来,后期越是跟女主对着干,她受到的伤害就越致命,最后心魔爆发,一代天骄不甘陨落。
凭什么呢?
不是天道所钟爱,她就修不了长生道?
那白衣剑修不染纤尘,姿态清冷,说她不择手段,实在狠毒。
可修真一途,她不狠毒,不除心魔,哪有出头之日?都说无毒不丈夫,修真界手上沾血的枭雄多不胜数,她不想学女主的善良隐忍,只想靠自己杀出一条生路,难道也是错吗?
琳琅垂眸看他。
昔日,他追杀她一天一夜,破了她天魔骨。
今日,他因她碎了剑骨,被师门放逐。
这交易很公平。
“松手。”
她心狠起来,一旦下床,可以翻脸不认人的。
管他是不是天命。
“你……弄脏我衣裳了。”她幽幽地说。
胖长老目眦尽裂,“妖女你住手!”
他还是反应迟了,师弟的手被一道法力击中,再度软绵滑落下去。
玉无雪咳得厉害,胸口起伏。
他死死忍住了喉咙那一口腥甜。
琳琅早已起身,轻飘飘滑到了另一头,避开了胖长老双指迸发的凌厉剑气。
“对了,忘记说,多谢玉尊者慷慨相赠,这一卷伏羲洛书,本座就笑纳了。”
太上长老强忍着没出手,冷不防听到这惊天秘密,失态喊出声来,“洛书?!孽障,你居然连这个也给她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他愤怒之下剥了玉无雪的剑骨,自身也不亚于切肤之痛,可他却没想过真正要毁了这个小徒弟,有了洛书,他的剑骨终有一天会再度长成,到那时,纵然没有师门相护,也有回手之力。
白发老人又惊又怒,瞬移到玉无雪的身边,双手结出符文,止住他身上二百零六道伤口——没了洛书,他就是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
玉无雪闷哼一声,恍恍惚惚的,他没有听见师傅焦急的呐喊,让他护住心脉,只低低道——
“那是聘礼。”
娶你的聘礼。
他听闻,嫁娶一事,需得慎重,否则会惹新娘不高兴。
剑门太穷了,师兄穷,自己也穷,凑不出像样的彩礼单子。他两袖清风,长到如今,最贵重的,要数他随身的一把剑,以及他自己的一双重瞳、一身修为。可眼睛跟修为都抵在那场大战中了,只剩那把剑了。
可没了剑,他手无寸铁,要怎样守着他的女帝呢?
所以,他想来想去,将洛书之文绣进嫁衣。
更想要这洛书上的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卦都能护得她平安周全。
琳琅诧异扬眉,“聘礼?本座尚未有成婚的打算,不过玉尊者若有心仪之人,本座一定会来喝茶道喜的。”她轻描淡写,对他眉间的痛楚视而不见,掸了掸衣摆,道,“本座来剑门叨扰已久,想来也该回去了,特地前来辞行。”
胖长老呸了一声,顾忌着气若游丝的师弟,到底没有跟她打起来。
“告辞。”
她抖着衣袖,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回来!”
他不应该说话的,一开口鲜血就流得满处都是,唇齿全是血污。
“无雪!”白发老人痛心疾首,都什么时候,他还不回头!
琳琅脚步顿了顿。
后头传来吞咽血块的嘶哑声,夹着一丝呜咽。
“我要你……你回来。”
他明明说过了,她要什么,他都会给的,区区洛书算得了什么?
他可以给她天命,给她长生,给她众生。
琳琅停下了一下,继续走。
“——回来!!!”
他急得喉咙岔气,七窍一同出血。
“师弟!师弟你冷静点!”胖长老脸色慌乱,流血的地方太多,他都不知道该护哪一处。
犹如濒死的涸辙之鱼,玉无雪疯狂挣着师傅与师兄的手,平常梳得整齐的乌发乱糟糟的,他挪着一具像是刚从血池里捞上来的身体,手脚并用,指甲刨进了雪地,齐齐折断。
歇斯底里,状若疯魔。
他是天,众生皆是棋子,她怎敢负他?
——她怎么敢!!!
第441章 魔帝前女友(20)
“咳——”
玉无雪捂着嘴, 指缝全是猩红。
“回来……”
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越发低了, 哑了。
一动不动,如同死尸。
胖长老急得浑身冒汗,不住拿眼去看同样紧张的师傅。
太上长老冲他摇了摇头,脸色灰败。
小弟子被他生生碾碎了二百零六块剑骨,又没有修为跟洛书护身,宛若一块血豆腐, 他们注入的法力不过是让这块血豆腐保持着原形。他的皮囊还在, 可五脏六腑早就移位,内里全是一片片碎裂的器官, 惨烈无比。
饶是见惯生离死别的太上长老, 此时也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应该早点想到小弟子的情况, 从小被带在身边,出门又有师兄关照,养成了他不谙世事的白纸性格,怎么会懂得人心险恶?何况引诱他犯下大错的, 是一个蛇蝎心肠的貌美女子, 惯会耍弄伎俩。小弟子不通情窍,这一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太上长老不住懊悔, 要是当时好好说,兴许还能让小弟子识破那女帝的勃勃野心,她接近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那一纸洛书宝卷!
可现在, 说什么都晚了。
纵然他法力通天,也救不回一个濒死的人。
自那个女人离开,小弟子的意志已经全盘崩溃了,现在不过是一滩还能稍微呼吸的血肉而已。
痛失爱徒的白发老人心灰意冷,“无岸,通知你师兄,让他们来……”见他们小师弟最后一面。
“师傅?”
胖长老惊恐瞪大眼,显然不敢相信。
如果被誉为太始第一剑修的师傅都无能为力,那师弟岂不是必死无疑?
白发老人脸色萎靡,“还有,请背剑官过来一趟。”
背剑官是剑门第二高手,隐世不出,只有当门中祖师级别的剑修陨落,着一袭黑衣出山,前来收殓剑修们的尸首以及随身之剑,一并葬进剑陵。
胖长老听得不寒而栗。
师傅想用剑门最高规格的葬礼厚葬小师弟,说明在师傅心里,小师弟依然是他的徒弟,是剑门的弟子,自动收回了前面逐出师门的成命。
可这个成命,却是用小师弟惨烈的结局换来的。
胖长老哆哆嗦嗦举起了手,凝起了数柄小剑,这是剑门的传音剑。
“嘭嘭嘭——”
传音剑一出,剑门数座山霎时大震。
练剑的弟子们纷纷惊愕相视。
“这是怎么了?”
“天枢、天璇、天玑……天,剑门五剑都暴动了!”
“咦这座山……靠要塌了!大家快跑!”
“轰隆——”
话还没完,旁边有一座小山峰轰然倾塌,碎石四溅。
弟子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御剑逃命,一时间剑门大乱。
“摇光!摇光师弟怎么了?”
师兄们赶到剑陵。
剑门有七剑,玉无雪排行第七,本命长剑名为摇光,一些师兄就直接喊他摇光师弟。
“这是谁干的?!”
“老子宰了那个兔崽子!”
剑修师兄齐齐暴怒。
他们揪着六师弟胖长老的衣襟不放,追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怎么好端端师弟就、就没了?
胖长老也有些意气消沉,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咔嚓——”
有人踩断了枯枝。
四周一下子就静了。
冰天雪地中,老者背着一口白玉棺材沉沉走来,那棺材是狭长的,锁着黑色链条。老者形如枯槁,整个人无比干瘪,好似一截吸干了水分的木头桩子,袖口空荡荡的,一双眼睛只有白色,空洞得可怕。
师兄们脸色登时惨白。
是背剑官。
老者面无表情,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
发白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仿佛落到了地上的一滩血肉上。
“背剑老奴,今日前来,为剑门第二十九位至尊送行。”
他掀开黑色衣袍,双膝跪了下去。
仪式,起了。
白发老人嘴唇微颤,背过了身。
背剑官的干瘪额头虔诚抵在了雪地上。
背上的白玉棺材开始轻微抖动,有规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师兄们屏住了呼吸。
上一任太上长老仙逝还是七十年前,他们资格不够,自然没有见过这番惊人情景。
只见那玉棺椁的锁链骤然脱落,清光乍泄,竟然隐隐传出了悲鸣声。
这悲鸣声越来越清晰,犹如穿脑而过,师兄们想到了昔日与师弟相处的画面,原本强忍的泪意再也收敛不住,好似要将世间肝肠寸断之苦通通尝遍。“轰”的一声,棺盖翻飞,数柄长剑飞出,直挺挺落到了玉无雪的身旁。
背剑官微微抬头。
可惜。
他给出了两个字。
能引得五把祖师之剑为这个陨落的剑修奏起悲歌,说明他的剑意圆融,臻于化境,前人祖师也不由得折服。背剑官送葬了那么多回,这次对比以往,真可谓是特殊待遇了,毕竟剑修向来心高气傲,很少服人,而修为能到祖师层次的强者,都有自己的矜持。
老者心道,他若能继续长成,说不得是剑门有史以来最锋利的一把剑。
但也到此为止了。
“恭送至尊。”
背剑官的声音无悲无喜飘荡在四周。
“锵——”
漆黑剑鞘骤然震动,一抹寒光掠过,静静浮在空中。
其余五把祖师剑拥了上去,仿佛是有些欢喜环绕着,一齐簇拥着这把浑身雪白的长剑落入玉棺材中,陷入长眠。
胖长老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听见了锁链重新缠绕的响动。
背剑官站了起来,冲着白发老人拱了拱手,他要准备葬了这剑修的尸首。剑门的葬礼不同寻常,为了不让他人盗取祖师尸骨,在封剑之后,均采用分解法身的方法,如烟尘一般消散在天地之间,除了一把剑和一个名字,再无声息。
“得罪了,至尊。”
老者双手飞快结出符文,催动往生大法官。
剑修尸身上慢慢浮现一团团光雾,细看那竟是一幕幕回忆,亡者从小到大最记得、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在回放一个女人转头离开的片段时,背剑官突然觉得不对劲。
因为——
时间停了。
背剑官有一双阴阳眼,对周围的异变分外敏感。
没有风。
雪不再下落。
整个天地都静止了。
“咳咳……咳……”
“哈……”
背剑官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咳嗽声,突然变成了笑声。
“哈哈哈!!!”
越笑越大声。
阴冷,凄厉,而且让人毛骨悚然,像是从冥府里飘上来的招魂铃。
“嘭——”
背剑官还没反应过来,他背上的玉棺椁竟然顷刻碎了,一柄剑冲天而起。
霎时间,万剑齐鸣。
铿锵之声传遍剑门上下。
“剑!我的剑!”
“怎么回事?这剑疯了!”
“卧槽它们要去哪里啊?!”
继山峰倒塌之后,弟子们又迎来了新的诡异事件。
他们的剑竟然不听使唤了,同一时间齐齐出鞘,而且直奔着一个方向!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待在剑陵的师兄们人生第一次直面万剑袭来的天灾,纷纷狼狈躲闪,好几个直接受了重伤。
“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
胖长老苦不堪言,他的反应能力在师兄当众中是最差的,一个不留神就被捅了几个血窟窿。他连问了几遍,发现师傅直愣愣瞪着某个方向,不由得疑惑看过去。
血衣当风,白发及地。
万剑皆臣服其下。
剑尖缓缓滑落一滴血珠子,又砸在地上,在雪地开出了一朵红莲。
这细微的滴血声让众人心如擂鼓,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千里冰封的剑门中,时隔三千年,天命终于降临。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歪坐在鬼车上,吃着心腹给她剥好的灵果。
“陛下,我觉得剑门有些不太正常啊。”
女心腹掀开了帘子,冷风吹入,她俯瞰着下方逐渐变成一片白色的剑门,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知为何,总感觉它在强烈排斥、驱逐着我们,让人非常的不舒服。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明显。”
琳琅慢腾腾咬着果肉,她唇瓣染上了紫色汁液,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可得习惯,若无意外,剑门与我魔门,从这一刻起,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