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低声提醒,“这是拉美西斯殿下新养的宠物。”
话未落音,哒哒的急促脚步声靠近了一行人。
“姐姐——”
小拉美西斯气喘吁吁跑过来,纤细小手扶着膝盖,由于剧烈运动,白皙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当小殿下抬起头,瞬间惹得一众侍女母爱泛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软得极了,沁出朦胧的水雾来。
琳琅冷淡颔首。
小拉美西斯有些无措,语无伦次地说,“是、是葡萄自己跑出来的,我抓不住……”说着说着,没得到琳琅的半分反应,小家伙又不自觉丧气了,垂着小脑袋“检讨”自己,“王姐不要生气,下次、下次我会看好葡萄的。”
“喵喵喵?喵——”
猫儿被公主搂到怀中,先是一阵惊慌失措,被琳琅挠了几下肚皮,顿时舒服得秃噜了起来。
小拉美西斯羡慕地看着,想要姐姐抱抱的意图透露得无比直白。
“下次不要乱跑了。”
王姐的细长手指抚过猫儿光滑皮毛,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
琳琅将猫崽还给了小主人。
小拉美西斯磨蹭着接过,见琳琅要直起身,立马空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衣角。
“……做什么?”长姐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刚才的温情只是错觉。
黑发男童咬了咬唇,可怜兮兮哀求她,“拉美西斯也要……姐姐抱。”说到后面,小家伙耳尖炸红,有些别扭低下头,浓密的睫毛乱颤着,又忍不住偷偷瞧她的反应。
“很晚了,你该睡了。”
琳琅铁石心肠,不为之所动。
小家伙的脸色瞬间苍白。
琳琅目不斜视从人旁边走过,腕间的黄金镯发出细微的声响。
后头突然传来一股拉力。
她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就拉美西斯不可以呢?”
幼兽发出脆弱的悲鸣,渴望年长庇佑者的怜惜与同情。
琳琅瞥向石壁的阴影,一只小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她顿觉古怪。
这块阴影被明亮的烛光衬得很诡异,她的裙摆扬起了半扇的弧度,如同蝴蝶的翅膀,被一只纤细的小手紧紧抓着,好像她只要表现出拒绝的意思,这轻薄脆弱的羽翼就会被天真的孩童狠狠撕碎,直到血肉模糊为止。
琳琅伸出手,将自己的腰衣一点一点扯了回来。
她带着侍女走了。
小猫儿依偎着神情落寞的小主人,用尾巴软软讨好他。
小家伙弯下腰,小心翼翼捧住银毛小猫,学着琳琅的样子,揉着那软软的肚皮。
“喵——”
小猫舒服叫唤起来。
“你看你,多讨我姐姐喜欢呀。”小拉美西斯弯了弯琥珀色的眼睛。
第二天,琳琅是被侍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叫醒的。
“大殿下,猫、猫死了……”
侍女抖个不停。
对埃及人来说,猫是月神贝斯特的化身,是黑夜的灵使,绝对禁止非法猎杀,否则会引起众怒。
琳琅若有所思,“是死了一只猫吗?”
年轻的女孩儿拼命摇着头,由于过度恐惧,双眼沁出了泪水。
“王宫内的猫全死了!还、还……”
“还什么?”
琳琅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教人不敢有所欺瞒。
侍女嘴唇哆嗦,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似乎无法多说出一个字。
“摩、摩斯殿下……暴毙了……”
公主殿下眯起细长眼尾。
她的牌,第一次,被半路截胡了。
第465章 法老前女友(7)
“大殿下,您不要太伤心了。”随行祭司小声劝慰, “您这样会伤了喉咙的。”
素来钟爱红衣的公主换了身颜色极淡的蓝色腰衣, 手捧着数枝雪白莲花,站在冥王奥西里斯的往生之舟上,为她的早逝兄长送行。
周围是一片凄厉的哭嚎声, 女官与她的交谈低不可闻, 只有最近的人能听得清楚。
赛提一世陷入痛失长子的悲伤中, 神情恍惚看着尼罗河水, 并未在意这段插曲。
不远处就是尼罗河西岸,整个埃及日落的地方。
琳琅没有回答随行祭司的话, 她依旧低垂着脖颈, 目光呆滞,宛如一尊精致的埃及少女神像。
忽然间,她垂落在身侧的左手被人轻轻捧住了。
神像少女僵硬转动了那一双黑夜般的眼珠, 视线慢慢落到这个打扰她沉眠的闯入者身上。
乌黑微卷的秀发贴在男童的粉颊旁, 怯怯地露出了两只尖薄发红的耳朵。小家伙的个头还不到琳琅的腰, 仗着这层优势,身子一斜,娇娇软软挨着她的腿儿。
琳琅:“……”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 她觉得这个小东西会直接抱她的大腿。
小家伙看上去有些紧张, 攥着她的手指也微微用力,天然琥珀瞳眨也不眨盯着前头的父王看,生怕父王转过头来看见这一幕。
他的小手软乎乎的,黏糊糊的, 不一会儿渗出细汗来,如同融化的棉花糖。
琳琅看了看对方的乌黑发旋,再下一点就是粉白的鼻梁跟小嘴儿,这个角度让小家伙显得特别的乖巧。
也特别的天然无公害。
她收回目光,同时收回了自己的手。
小拉美西斯的手臂僵住一瞬,又缓缓松开了手指。
目睹这一切的祭司紧紧闭起了嘴巴,心里头对小殿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
要说小殿下的确是可怜,三岁的时候前王后离开了,而父亲又钟爱长子与长女,对次子难免疏忽几分。如今兄长走了,长姐还沉浸在哀伤之中,自然顾不上弟弟的孤独情绪了。
祭司颇为同情看了看小殿下,却见黑发男童一言不发,同他的父王一样,安静注视着船头翻涌的尼罗河水。
泛滥期的河水是红的,尤其是九月,红得最离奇,宛若鲜血。
金色眼瞳里映着汹涌的血河,祭司莫名有些发冷,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当送葬队伍从西岸返回底比斯王宫,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大殿下,王上要召见您。”
王宫侍女弯着腰,恭敬传达法老的诏令。
琳琅执着象牙梳,又慢条斯理梳了几下。
“知道了,稍后就到。”
一群白衣侍女慢慢退了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大殿下又累了一天,王上怎么会让您出门呢?”侍女表露她的疑惑,“会不会是弄错了?”
虽是这样说,侍女们没有半分迟疑,双手灵巧给公主迅速冠上了宝石发饰,并打理见客的外出妆容。
琳琅拨弄了下垂在眉心的一枚蓝宝石。
“去了就知道了。”
见大殿下如此镇定,侍女们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被安抚了,专心替琳琅穿戴,最后披上了一件白色羊毛斗篷。
一群人簇拥着公主,浩浩荡荡往法老的寝宫走去。
令侍女们讶异的是,法老的身边还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只见那人手腕微曲,半捧披肩,周身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淡漠气息,隔离一切纷扰。
神圣祭司身份特殊,她们只匆匆扫了一遍,不能多看。
法老思念长子,在祭祀期间,寝宫里通通换上了纯净的白莲花,到处弥漫着一种肃穆的气氛。
“提雅,过来,坐父王这里。”
塞提一世冲她招了招手。
琳琅顺从照做。
她旁边就是大祭司,冷漠低眉,不发一声。
“提雅,你跟摩斯一样,都是父王的好孩子。”塞提一世叹息一声,“好孩子是不会做出欺瞒父亲的事,对吗?”
琳琅低声道,“父王可是听见了什么?”
男人厚实的大掌抚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又慢慢停留在她的肩上,重如铅块,压迫感扑面而来,“有人说,你兄长暴毙的当晚,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
公主垂下眼,“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但我确实是跟兄长见面了。”
塞提一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说出来了。
“……所以呢?”公主仰着脸,眸光带着十一岁少女的纯真。也许是今天哭得厉害,她双眼稍稍有些红肿,妆容遮掩了一些,但眼珠里的血丝却骗不了人,“父王是想说,是我害死了哥哥吗?”
法老微微犹豫,兄妹俩的感情有目共睹,谁也不能否认。
“那可是我的兄长,我爱他敬他还来不及,又怎会下如此狠手?”琳琅的音调稍稍尖锐,“哥哥还说,等提雅成年了就娶提雅,我那么日夜期盼着快快长大,可哥哥,他食言了!”她难受地呜咽起来,胸脯随着细细的气儿柔弱起伏着,颇为惹人怜爱。“现在,哥哥连我受不受欺负,都不会管我了。”
塞提一世原本就宠她,这会看人哭得这么可怜,想要追责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淡了,连忙抚着宝贝心肝的后背。
“好了,快别哭了,你是我埃及的公主,谁敢欺负你?”
女儿如同小兽般蜷缩在父亲的怀里,半晌稳定了情绪,才开口,“父王,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得知我同哥哥的见面之事,但是,您为何这般肯定,是我杀了哥哥?”
塞提一世看向年轻的大祭司。
对方以手抚胸,条理分明地说,“承蒙神的开导,瑟娜王后回心转意,愿做我们真相指引人。”
“据王后口述,您当晚夜潜王后寝宫,发现摩斯殿下与瑟娜王后共处一室。由于此事,您与摩斯殿下发生了首次口角以及肢体冲突。摩斯殿下挽留无果后,您带人离开王后寝宫,并消失了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摩斯殿下的尸体被侍从们发现,他暴毙在离您寝宫内庭院不远的树丛里。”
“当时摩斯殿下身上并无任何外伤,而嘴唇泛黑,疑似中毒。”
琳琅坐直了身体。
“大祭司的意思是说,这个凶手有些愚蠢,挑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地方动手,然后让人合理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大殿下,您先别急,臣还未说完。”
大祭司波澜不惊,“在摩斯殿下死前,他身旁并无任何侍从,这也方便了凶手作案。”
殿上一片鸦雀无声,大祭司冷淡疏离的嗓音如同寒冰寸寸碎裂,仿佛魔鬼的深渊就踩在脚下。
王室成员有自己的护卫队,只听从主人的调遣。作为未来法老,摩斯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没有特殊命令,护卫队是不会让主人离开自己视线半步。
除非是主人亲自吩咐他们。
“摩斯殿下护卫队的队长说,殿下接到了一只飞鸽的传信,看了之后,就让他们走远了。”大祭司叹息一声,“可惜,凶手作案手法熟练,那只飞鸽与信条早就被销毁了,不然真相会更加明确。”他话音一转,“在这么短的时间,大殿下觉得凶手又是如何在不惊动护卫队的情况下,处理那飞鸽与信条的呢?”
琳琅默不作声听完了。
这大祭司是打算将她坑到底啊,一点都不顾念这些日子以来培养出的“师生情”了。
涉世未深的女孩儿,难逃被大祭司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命运。
这个男人面容年轻,可是手段老练,对人心的把控堪称是炉火炖青。在审问“罪犯”时,既不会显得咄咄逼人,以致于失去公正,可他总是在关键的地方,在不动声色之间,层层加重她的嫌疑。而且神官大人一身白袍,身姿修长挺拔,自带一股拯救天下苍生的悲悯气息,匍匐在他脚下的信徒又怎么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呢?
塞提一世稍露心软的表情又逐渐变得冷硬起来。
而琳琅并不慌乱,只道,“大祭司的这一番推测,都是建立在瑟娜王后的证词之上,对吗?”
大祭司看她。
古埃及公主轻轻靠着高大法官老的宽阔胸膛,乌发如绸缎般秀丽,在昏黄烛火下铺上细腻的微光,柔嫩洁净的耳垂缀着一轮黄金太阳圆盘,而圆盘下面嵌了一条卷曲的小眼镜蛇,随着她呼吸微微晃荡着,像是虔诚亲吻着神的脸颊。
这画面其实颇为怪异,毕竟上一个这样坐在法老身边的人,是新王后。
纵然是这样,新王后的夺目美貌也被法老的强大气场所震住,光彩暗淡了不少,让人很轻易就想到了附属、附庸等词。
而这位公主却不然,她总能轻而易举捕捉他人的眼光。
这种气质有时候无关美貌。
“虽然本公主不知道,您是如何让瑟娜王后开口的,自然,这也不重要。”青黛色的眼影让公主的眉眼愈发昳丽美艳,她仰着脸,对塞提一世说,“父王,您宁愿相信魔鬼附身的瑟娜王后,也不愿相信长久伴您左右的女儿了吗?我诞生于尼罗河母亲的怀中,终生是埃及的子民,又怎会做出背叛埃及、背叛您、背叛兄长的事呢?”
“这……”
塞提一世迟疑起来。
刚才大祭司审问新王后的时候,他也在场。
毕竟同床共枕近一年,新王后有没有说谎,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而且,父王,您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
琳琅继续说,“瑟娜王后失去了您的欢心,转头就迷惑了哥哥,手段十分了得。可哥哥是什么人?他以后可是要接任您的位置呀,是未来至高无上的埃及法老呀!瑟娜王后真的仅仅是耐不住寂寞吗?”
大祭司眉梢微动,年少聪慧的公主正在一步步挑战法老对“入侵者”的敏感神经。
“她来自于我们无法想象的异世界,又费尽心思做了您的王后,还迷惑我年轻的兄长,说不定是想要借我王室之手,做帝国背后操控的女人,最终……统治上下埃及,让我们守护千年的国土,做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这些外来者,天生没有信仰之心,她们不信神,自然不怕神的怒火,况且埃及又不是她们的文明,便是灭绝了也没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