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淡正好的盐水花生,每一颗都似乎在嘲笑着咸到不能入口的辣子鸡……
‘攻心为上’四个字没错。
至于怎么攻心,还得另辟蹊径。
他放下筷子,问了句,“萦之,除了吃和雕刻印章,你还喜欢什么。出城行猎呢?我看你身手不错。”
他笃定地提议,“天气暖了,适宜出城踏青,不知你意下如何。”
池萦之被呛到了,捂着嘴连连摇头。
上一次被诓出城去,直奔兵营,最后敲了他们三十万两竹杠的事儿,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不必了,不必了。臣就喜欢在家里窝着。哪儿都不想去。”
司云靖:“……”
他改而提议,“那,在家也行。家中琴棋书画,不知你喜爱哪个,我都可以奉陪。”
池萦之又是连连摇头,这位今天怎么回事,“都不擅长,都不擅长。”
司云靖:“一个都不擅长?就算不善绘画丝竹,读书呢?写字呢?”
池萦之顿时想起了守心斋里搁着没抄完的厚厚一本左氏春秋……拼命摇头。
司云靖:“……肯定还有别的喜欢的。你再想想。”
池萦之叼着筷子尖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睡觉?每次吃饱了以后都挺想的。”
司云靖神色微微一动,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些,“你也如此想?今日晚膳已经用完了,我们现在就去?去你屋子还是随我回宫?”
“不不不,咳咳咳……”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第57章 咸鱼第五十七式(修)
使出了浑身解数, 好不容易送走了登门拜访的太子爷。池萦之关上门,额头砰的靠在了大门板上。
徐长史跟在身后,越想越怕, 脸色铁青,“东宫连续两日突然登门, 该不会是疑心我们陇西王府有谋反意图??登门搜寻罪状的吧!!”
池萦之摆摆手, “你想多了, 不至于。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学了阿重姐姐的斩男秘籍,那位食髓知味, 念念不忘,赶着要和她春风一度……
对着下属她实在说不出口,把后面半截吞回去了。
“楼世子那边得了准信,在准备回程了。”她打起精神吩咐,“之前他给了半年的房租, 现在才住了三个月, 明天你把多余的房租退给他吧。”
徐长史应下了, 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楼世子准备回程了, 我们这边呢。”
“我们这边,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修老宅子呗。”池萦之说着就要回去。
徐长史把她拦住了,袖中拿出纸笔,郑重地写道,
“世子爷,京城局势凶险, 上次商议的以‘病重侍疾’的名义提前离京之事,可以再考虑一下。”
池萦之惊讶地接过纸笔写, “上次就说过,此事容易引起疑心。父亲身体康健,若是京城派人回平凉城查证,被证实说谎,反而更糟糕。”
徐长史继续写道,“历来重病侍疾的,除了父亲,还有母亲。”
池萦之:!!!
两人在影壁背后你一句我一句飞快地写着。
“消息如何能送到母亲那里?她在南唐地界。”
“我们在京城没有势力,如果沈小侯爷那边能帮上忙的话?”
“别叫他。他帮我修修老宅子还行,送信去南唐的事太麻烦,一不留意就是叛国罪名,别害他。”
池萦之思忖了一会儿,“这事太重大,我再想想吧。”
……
太子爷当面问起了告假的事,池萦之不管心里怎么想,歇了三天,第四天早上还是按规矩入宫点卯。
她是跟楼思危一起去的。
前几天沈梅廷过来的那个晚上,临走前把楼思危拉到旁边,郑重托他帮忙。
“虽说东宫吩咐免了你的差使,只需要静待你父亲捐纳国库的银子入京就好。但是……”
他欲言又止,“还请楼世子帮个忙,陪池表弟去几天守心斋。他去哪儿你跟去哪儿,你俩同进同出就行了。”
“小事一桩。”楼思危一口应下了。
不过他挺纳闷的,“守心斋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咱们待惯了的,为什么突然又要我陪。池小叔去恭房的规矩最大了,向来要单独一个人,我不好陪吧。”
“除了去恭房不用陪,守心斋其他地方,和池表弟同进同出。”沈梅廷叹着气说,“也不用你做什么,做根木桩子杵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就成了。能防一处是一处吧。”
楼思危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恍然悟了。
吱呀——
司云靖下午得了空暇,从前殿回了正阳宫,步入修缮一新的守心斋。
嘴角边噙着的细微笑意,在看见守心斋里俩人的第一眼,就凝固了——
“楼世子为何来了。”
他的嗓音危险地沉下了。 “不是与你说过,免了你的差使,等待朝廷的回程文书即可。”
楼思危想起沈梅廷把池小叔托付给自己,鼓足勇气说,“臣、臣感念殿下仁德,自、自请伴随东宫!”
司云靖:“……”
他深吸口气,对院子里跟来的几个内侍招了招手,“布菜。给楼世子多一双筷子。”
池萦之鼻尖翕动了几下,视线往四下里转了半圈,落在了几个内侍小心提着进来的宫里规制的八角红漆大食盒上。
这次她警惕多了,入座前先问了句,“是羽先生做的吧?不是昨天那厨子吧。”
回答的是一句简短的:“吃吃看。 ”
大盒子掀开,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池萦之看了一眼就叹了口气,“还是昨天那厨子。”
郁闷地把筷子放下了。
司云靖:“……”
楼思危凑过去闻了闻,“不错啊。挺香的。”他壮着胆子说,“臣愿以身试菜。”
司云靖冷冷地道:“大胆的吃。肯定毒不死你。”
四只眼睛齐齐盯着楼思危的筷子,见他试探着夹了一小块鸡,放进嘴里嚼了嚼,随即眼神发亮,又夹了一筷子大块的,赞不绝口,
“好吃,好吃!跟羽先生做的滋味不一样,但同样的好吃。”
“真的好吃?不咸?”池萦之怀疑地问。
“不咸,挺鲜香的。”
得了保证,池萦之才夹了一筷子鸡肉,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咀嚼了几下,她的眼睛也亮了。
“哎呀,这位厨子大有进步,可以赏赐了。”
司云靖矜持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辣子鸡放进嘴里,“还行。”
宾主尽欢的一餐用罢,东宫之主放下筷子,说起下面几天的提议: “天气暖了,过几日出城踏青。”
楼思危和池萦之齐齐肩膀一抖。
楼思危笑得比哭还难看,“殿下,淮南郡筹出三十万两银子已经勉强,再也筹不出第二个三十万两了。”
司云靖安抚地表态:
“淮南王已经上了表章,你们淮南郡捐赠国库的三十万两白银在路上了。放心,不会再讹你们一回。”
楼思危感激地谢恩。
池萦之心里默默腹诽着,讹人一大笔银子,还当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还得人家谢恩,果然这一国储君的位子也不是人人坐得住的……得脸皮厚才行……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她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楼思危拼命跟她打眼色,对面的太子爷已经吃好了,悠闲地在银盆里洗手。
“想着什么呢。”他悠然问,“问了你两三遍了,一个字都不回。在心里骂我呢?”
池萦之当然不敢说‘没错,就在心里骂你呢’,掩饰地清了清喉咙,“吃饱了,发呆呢。”
司云靖嘴角带着笑意,说,“我不信。”
他坐去东边靠窗的软榻处,伸手召她走近过来说话。
等人真的起身走近了,他略抬了一下手,眼角突然瞥见了饭桌边瞪大眼睛盯着他们的楼思危,抬起来的手换了个方向,指向大门处,
“楼世子,多谢你陪伴好意。今日无事,不必辛苦你,提前出宫吧。”
楼思危本能地站起身来,行了个告退礼,抬脚就要走。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沈梅廷郑重地嘱咐他,‘池表弟去哪儿你跟去哪儿,做根木桩子杵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
抬起来的脚在空中一顿,硬生生又转回来了。
“臣——”
他硬着头皮说,“臣自愿陪伴殿下!臣不觉得辛苦!臣要在守心斋里待到申时下值,和池世子一同出去。”
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自家小叔惊讶感动的目光……
还有太子爷几乎把他冻成冰渣渣的目光……
司云靖阴沉着脸色想,这是怎么回事?狗皮膏药还撕不掉了?
心情不好,语气自然而然就沉下了。
“楼世子,孤问你最后一次。”他把手里的茶盏往黑檀木长矮几上一放,发处一声清脆的脆响,“今日是要奉命提前下值,还是坚持留在守心斋。”
楼思危脊背僵硬,喉结紧张地滚了几下,咕噜咽了口唾沫。
池萦之看情况不对,赶紧打圆场说,“你出去吧。这里有我轮值侍奉,不会有事的。”
楼思危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他豁出去了,咬牙说,“臣坚持、坚持留在守心斋!”
“行。”司云靖冷笑着一点头。
“如此忠心事主,那就如你所愿,留在守心斋陪伴孤。站那边去。”
他伸手一指明堂里间的六扇山水大屏风。
“往后转过屏风,到床上去。把帷帐垂下来遮严实了。”
楼思危上了拔步床,听话地把两边帷帐垂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司云靖抬手召池萦之,“走近些。”
原本就在软榻前站着的池萦之又走过来半步。
司云靖单手环住她的腰,把她直接抱坐在了腿上。修长的手指扣住小巧的下巴,往上勾起。
池萦之吓了一跳,急忙抬手去拦,回头看了一眼隔间屏风后头遮下的帐子,“楼世子还在呢。”
司云靖扣着她的下巴,在粉色的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不是你故意叫来的挡箭牌?”
“真不是我叫的。”池萦之小声分辩着。
“那他为什么赖着不走。”司云靖轻咬着她的耳垂,“想留在这里听墙角?我倒是无妨,怕你受不住。身子养好了没。”
池萦之被一句接一句的天降骚话刺激地不行了,捂着被咬疼的耳朵,“叫他走,现在就叫他走!”
司云靖停下动作,斜睨着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帐子,“楼世子,你还不走?当真要留下来听墙角。”
楼思危神色恍惚地从帐子里出来,同手同脚地走到门边,行礼下值出宫。
沈梅廷出的馊主意。做根木桩子杵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有个屁用。
当着他的面亲上了……
平日里性子阴晴不定、做事难以揣测的太子爷……原来这么热情奔放的吗!
池萦之不敢去看楼思危的表情了,把脸埋在祥云行蟒金绣的肩头,只露出红通通的耳垂。
耳边又问了一遍,“身子养好了没。”
池萦之摇头,“没完全好。”
司云靖一皱眉,“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看你欲言又止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那我可就直说了。”池萦之小声说,“阿重姐姐说,头次就用了个不适合新手的姿势,再加上活太烂了……”
“……”司云靖沉默了一阵,把她的脸抬起来,亲了亲她的唇。“以后多练练。”
以后还找她?
池萦之:“这……不好吧。”
歇在家里的这几天,她盯着中庭空荡荡的地面想了好几天,想她和太子爷的关系。
他们两人的这段关系完全按照剧本的开头开始,走向却逐渐失控,成了一团乱麻。
她想了好久,才觉得自己把这团乱麻理清楚了。
太子爷觉得自己喜欢他,正好他素了太久身边没人,想和自己来一段长期而稳定的断袖之恋,人都追到家里来了。
但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装糊涂,不能顺水推舟地继续下去。
对方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清楚,对太子爷的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太子爷这人心思深,做事狗,对她却几次手下留情、轻轻放过。
做事狗起来是真的狗。
心里挂念着旧日的情分,也确实是挂念的。
而自己呢,彻头彻尾的大忽悠,‘宫墙之下、一眼万年’,哄得人家断了袖。
现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太子的守护承诺没拿到,京城副本不知道会怎么结局。
她心情失落,但同时也觉得,是时候好好地捋一捋她和太子爷之间的关系了。
假冒世子的事牵扯太大,她不敢提。
至少从‘宫墙之下、一眼万年’的那套说辞开始,一直哄他骗他,用一套套的说辞勾着他,把人家东宫储君掰成个大断袖的做法,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那就按照她平日做事的路子,给个问心无愧的结束。
她从司云靖的怀里站起身来,跪倒在软榻旁,郑重地说,“殿下,我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