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不用了,我妈待会儿来接我。”温采思说。
“谢谢爷爷,我也不用。”宋酌说。
“谢谢爷爷,我也不用。”白梁旭掐着嗓音学她。
宋酌剜他一眼。
白梁旭认怂,语气正常:
“为什么不要?”
“你又为什么不要?”宋酌不想说,反问他。
“我刚刚数过,门卫室三个门卫,加起来五颗牙。”
白梁旭插兜,和她并排站,目色归在远处。
伞是他们的,借走就只能让平均不到两颗牙的门卫颤颤巍巍淋雨回家,他自诩有尊老的美德,是做不出这缺德事儿的。
宋酌的思维很容易被带跑偏:
“不止吧?刚刚那爷爷可不止这么点牙。”
“差不多啦,我数学不好。”
“好了,轮到你说为什么不要。”白梁旭静待。
“和你差不多吧,我语文不好。”她学回他。
白梁旭失笑,又想捏她脸。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于是──
他捏了。
然后,被打了。
捂着红肿的食指,幽幽怨怨地咕哝:
“幼儿班的跆拳道这么厉害……”
“你再说?”宋酌威胁。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闭嘴。”
一辆迈巴赫S680 Pullman稳当停在路边。
湛寻从后座下来,撑开伞,长指握着伞柄,在夜色里格外白皙漂亮。
随着伞面渐渐抬正,雨珠涟涟滚落,连成纱帘,流线感精致的下巴更显朦胧美,丹凤眼正朝小长亭望去,碎发垂在额前,稍微遮住凌眉的眉峰。
再然后,他蓦地,
“阿嚏──”掩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娇气。”
白梁旭冷冷吐槽,接着低头怜惜地往自己受伤的食指上呵气。
宋酌瞧着他捧着手指的抽声呼痛的模样,转过头,没再戳破他。
“冷不冷?”湛寻来到她面前。
她正想摇头,手里就被塞了瓶温热的牛奶。
从他口袋里拿出,还很暖和,冰凉的十指瞬间就趋附在了奶瓶身上,被热意缠绕。
算了,这头就不摇了。
“你怎么来了学校?”
“从机场回家,正好顺路经过,见你杵在校门口,我还能就这么过去不成?”
“机场到这里才不顺路。”
白梁旭扯下嘴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
其实湛寻从机场出来,这个星期的克制已经封顶,他让司机载着他来了学校,看能不能碰上聚会散场后的宋酌。
如果碰上了,就是偶然,不是他故意霸占。
现在这个偶然很得他心意。当然,如果旁边没有总是瞟来瞟去的白梁旭的话,就更好不过了。
下一瞬,他朝白梁旭抛了把三折伞,丢下句话:
“跪谢就免了。”
话落,就轻轻拉着宋酌的袖角,把她带进伞下,隔挡住在车灯路灯里密集不断的雨线,往路边的迈巴赫走去。
白梁旭蹲下身接住伞,甩了甩红肿的食指,撑开伞骨追上说:“载我一程呗,爸爸!”
“……”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爸爸吼一声,顺风车蹭一程。
但是,湛寻能让他上车,他就不叫湛寻。
他对这货的怜悯度到给他伞这里就结束得死死的。
雨越下越大,白梁旭自愿当了回儿子,也没能蹭上车,好在他舅白蔚的车来接他,稍微拯救回他碎得稀烂的小心脏。
于是,原本以为自己能在他们注目中上车的温采思,成了最后一个走的,她气得咬牙跺脚,在电话里催她妈快点来。
*
这个学期结束后,是短暂的寒假。
凭州市的第一场雪是在半夜,第二天清晨出门遛狗,放眼望去,路面、车顶、树叶……都铺着薄薄的积雪。
宋酌把白色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再翻手把连衣帽盖在脑袋上,整个人走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宛若移动的雪人。
小赖也穿上了毛衣,一个劲儿地往雪堆里钻,钻完又抖落浑身的雪渣,乐此不疲。
她刚刚看完湛寻参加的亚太区机器人比赛的回放,从比赛时他的发言,到他站上冠军领奖台那刻,她忽然发现他在专注某件事时,是格外的沉稳从容。
这是她从小都未曾仔细发现的。
就拿最近来说,湛寻迷上了骑行,原本只是在山庄骑行,到现在,他时常环形绕着大半个凭州市骑车。
她曾在湛荣居楼下遇见过他,正戴着手套拧开瓶水,喝下半瓶塞回车前包里,两人的视线恰好在空中相撞,周围是来往的车辆、行人,鸣笛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他浑身却很温静,包括那双丹凤眼。
隔了会儿才说:“正好路过。”看似轻松。
宋酌脸上绽开笑意。
他没多留,汗从额头滑落,连眉毛都沁着湿润,重新带上头盔和护目镜,很快消失没影。
想着想着,就恍然觉得,湛寻似乎没那么黏人了。
科技比赛、公司、以及他最近专注的骑行,都分去他绝大部分的精力,自己也不再被任恰吐槽“见色忘友”,没有人把她往两边扯,她顿时觉得自己像只轻飘飘的气球。
刚这么想,她这只气球就被手里的牵引绳扯得往左飘移。
白梁旭蹲在远处朝小赖招手,小赖不知道为什么对他这么有好感,见到他撒腿就朝他跑去,一激动,四条腿各跑各的,差点没把她逗得滑跤。
如果说湛寻是狗见狗怂,白梁旭就是狗见狗撒欢。
他用指腹帮小赖按摩,不消一会儿,小赖就想赖在他身上不撒开了。
“你家狗叫什么?”他仰头问她。
“小赖。”宋酌看了眼没志气的狗儿子,暗暗叹气。
听了这名字,再看向在他裤脚边打滚儿求按摩的狗,白梁旭眼尾微挑,还真就挺切合的。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赖人呢。”他浅浅低笑,又接着帮他顺毛。
当温采思下楼去公园,正巧看到时光静好的一幕,立马拿手机拍了下来,想要发给湛寻,但压根没人家的任何联系方式,不管她加了多少回,也没能被同意。
所以,她选择发给了祝阙那个缺根筋的。
此时的祝阙,也加入了湛寻的骑行,但人家追求的是速度,他没多久就落在了后头。
死不承认是体力问题,都是装备不行,人寻哥Pinarello Dogma F12都是顶配,他的都是什么破山地车啊,就是……就是硬件不行!他才跟不上的。
于是,他坐在路边准备休息休息。
拿出手机,顺手点开未读消息,震惊:
“艹,寻哥的妞儿被抢了!”
再一看,发消息的是温采思。
温采思?哦,那天唱歌跟杀鸡没差别的女生。
刘虎彪常常吐槽祝阙是一根直肠直通大脑,他要是脑子会转弯,那就是要让他瞬间进化,是绝不可能的。
现在也是,他压根没多想这里可能藏着女生的心计,立马就把这张照片发给湛寻,还担心他会没看见,又随即去了个电话。
风在耳边撕扯,声音就像有张巨大的布料在被鼓风机鼓动,湛寻骑行的时速依然很高。
纵使是初雪后的白天,他的汗珠照旧像墨洇散,晕湿了后背的衣料,目视前方,这种暂时性的、疯狂的专注感让他能不想别的。
比如说,不想宋酌,不去想无时无刻和她待在一起。
衣袖挽起,露出比笔墨勾勒还要漂亮的线条,他稍微用力,线条明显,速度又在加快。
车前包里的手机在响,速度渐渐降下,他刚戴上无线耳机接通电话,祝阙就在电话那头嗷嗷乱叫:
“寻哥,白梁旭正泡你家宋酌呢!”
“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听完祝阙要去收拾白梁旭的蠢蠢欲动的语气,他掐断电话,又点开那张照片。
照片里,宋酌背对镜头,手里牵着小赖,而白梁旭正半蹲着给小赖顺毛,嘴角含笑。
很像,很像那张他和宋酌在田径场的照片,心里的眷恋冲破克制,他唇线紧绷,调头朝离这里不远的湛荣居去。
他刚刚明明特意路过湛荣居楼下,却生生压住了停车的动作。
在心里对自己说手里的线还在,没想到,他白梁旭“咔嚓咔嚓”操着把剪刀要把他的线剪断!公然抢气球!
码表显示的时速在加快。
突然,非机动车道的右侧冲出来辆汽车,想要拐弯进马路,照这个速度下去,他肯定得撞上。
瞬间,心里闪出应急想法。
他身体□□,连车带人倒在地面,侧身落地,手肘的护具在粗粝的地面磨蹭,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路边,右小腿在锋锐的护栏底部的铁片划过,顿时皮开肉绽,血从裂开的裤腿渗出。
祝阙好不容易追上就目睹了这么一个场景。
心里那个悔的啊,自己这张嘴怎么就兜不住事儿呢。环视了下这里的地段,急忙打了个电话给附近一个湛家品牌门店的总经理,让他迅速派辆车来。
湛寻坐在路边,手捂在伤口处,血透过指缝渗出,染红了白皙的五指,他眼都没眨半下。
垂头抿唇不语的唯一原因,就是被人群团团围住。
众人议论纷纷:
“这么俊的孩子,真是可怜哟”
“好在脸没伤着,不然要破相的嘞。”
“小哥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打120?”
还有大妈举着手机在拍视频,大嗓门边说:
“我在西绪路三十米路口这里,有个男生骑车差点出车祸,最后摔在路边咯,腿摔得好惨的喂。”
湛寻拧眉。
祝阙光看着这些看热闹的都头疼,更别说寻哥本来就不喜欢生人靠近半分的性子。
祝阙挥散那群看热闹的人,说:
“都散了散了,别拍了,车马上就到。”
终于,耳边没了议论的聒噪声,他对祝阙说:
“宋酌。”
“哦对对对,这里离湛荣居可近,我跟她说一声。”祝阙慢半拍反应过来,紧接着打电话给宋酌。
当宋酌赶到时,车已经停在路边,祝阙和门店经理要背他上车。
他没要,跟不觉得痛似的,瘸着腿自己往车旁走,还把他们两人搀扶的手拂开了。
经理光看地上那滩血迹都觉得自己的腿在抽痛,这矜贵的小少爷他怎么忍住的?
上车前,湛寻朝路口望了眼。
目光抓到因为惊诧,微微凝步的宋酌,他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身上三秒,才别开头上车。
宋酌匆匆赶上,坐进后座。
见她终于来了,祝阙松口气,留下来处理现场的残局。
“怎么会摔成这样?”她低眸看他的右腿,应急的止血带都被染红了。
“我看看。”说着要弯腰去看伤口。
没答话,湛寻撤了半步,是遮掩不让看的意味。
经理坐在驾驶座,没敢出声。
“痛不痛?”她又轻声问。
抬起视线看向他。
她每说一句话,湛寻的眼睫就颤动数次。
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俯身把脸埋在了她腿上,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出。
慢慢的,宋酌感觉到大腿布料温热的湿濡感。
他身形颀长挺拔,埋在她腿上时,模样可惹人怜。
宋酌眉间不禁堆出波纹,细语轻哄:
“很痛吧?”
“嗯……痛……”嗓音沉哑,像在喉间撕扯,说出来时还带着不止的呜咽声。
“很快就到医院了,乖,再忍会儿。”
“别哭了,越用力越要流血。”
宋酌越哄,他的泪水就跟溃堤了似的,止也止不住。
听到“哭”这个字眼,他立马坐起身,别过脸对着车窗,手掌从眼窝贴到眼尾擦干了泪,眨了几下眼皮,舒出口带颤的气,声音低软:
“是刚刚太痛,我才哭的。”
“我平时不是这种泪兮兮的人。”
她听了不禁想笑,探身过去,故意挪揶他:
“是嘛?这回不是感冒了?”
“不、不是。”
她乍然的逼近,让他微窘,后背贴着软皮靠背,浓密的眼睫遮住闪烁的眸光,刚刚埋在她腿上低泣的冲动劲儿全没了。
经理在前边开车,湛寻这一哭,简直把他哭得惊心动魄,不是说湛家小少爷是条疯狗么?这……不像啊。
还有,刚刚分明眉眼都不带皱一丝的,怎么到了这女生面前,就哭得这么委屈可怜的?
等到医院拍片包扎后,他躺在病床上,院方说是要留院观察一天。院长说是湛恪己特意嘱咐的,生怕他儿子还有点啥毛病,所以还得让他屈就一晚。
病房是VIP病房,除了床头那些医用器材,其他布置得和酒店总统套房没什么差别。
宋酌一直陪着他,没过多久,湛寻的一帮兄弟全来了,围在床边嘘寒问暖,最后得出个结论:死不了。
于是一哄而散,都坐在旁边,玩游戏的玩游戏、聊天的聊天。
她手机震动,有条消息进来,是白梁旭的:
【你家狗是混有二哈的基因么?】
接着是段视频,是小赖兴奋地在刨他家意大利高定沙发,刨得软皮上满是爪痕。
早上在电话里听到湛寻在湛荣居附近受伤,她匆匆忙忙把狗绳给了白梁旭,往西绪街赶去。
小赖平时在家可安分,半点都不乱造。
现在,败家小赖!她赔不起的哇。
【我现在怀疑它有串到二哈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