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声儿还没落地,楼上忽然飞冲下来一道白色人影,一下将他撞开。内侍始料不及,“哎哟”在地上滚了一圈,匕首从手里甩脱。
“哪个王八羔子!”他骂着娘,伸手要去捡匕首。
哑女先一步踢开那匕首,举起手里的苕帚,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通乱打乱踹,叫他自顾不暇。期间还不忘给沈黛使眼色,让她快逃。
沈黛咳嗽着从地上坐起,脸颊憋得通红。草草道了声谢,她起身朝门口跑去。
门外,元韶容听见里头动静不对,拧着眉头回来,“你是让你轻些吗?怎的还......哎哟。”
就和沈黛撞了个满怀。
两人齐齐摔倒在地,怔怔互视对方一眼。方才被撞落的匕首就在门槛边,她们几乎是同时朝那匕首伸出手。
沈黛最先拿到,奈何方才那一番缠斗,她力气已消耗得差不多。
元韶容抓着刀刃,发死力一挣,掌心通红一片,却也真抢了过来,还反手将沈黛推下了门前的三节台阶。
沈黛摔倒在地,后背像是被巨石碾过,“嘶嘶”惊痛出满额的汗,强撑开眼皮看去。
“哈哈哈,姓沈的,对不住了。倘若今日真让你逃出去,本宫和二皇子就全完了。你我之间本就是生死两难全,本宫只好委屈你年纪轻轻,先行一步了!”
逆光中,元韶容居高不下地睨着她,发上珠翠尽散,青丝如乱麻般堆积在颈侧,却笑得格外灿烂,几近癫狂,举起匕首猛然往下一扎。
手刚抬至最高处,却听一声狠戾的“咻”,腕上像被猛兽咬噬般巨疼。她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惯力带起,直挺挺摔撞在了墙上。匕首“咣当”落了地。
她想走开,手却不听使唤,茫然仰头看去,一支羽箭贯穿了她手腕,竟直接将她钉在了墙上!
殷红顺着血洞流出,没多久便泅染了大片衣袖。
“啊——”
元韶容声嘶力竭地痛呼一声,颤着左手想拔出来,耳边又是三道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射中她左手腕和一双脚踝,年画似的,将她牢牢钉在了墙上。
撕心裂肺般的疼,仿佛灵魂也被撕裂。
元韶容如困兽般,猩红着双眼,在墙上一阵扭曲挣扎,却因失血过多,翻了个白眼,昏厥了过去。
沈黛瞧清全过程,人怔怔的,还未缓过神。
下一刻,她就被人从地上温柔地抱起,额间落下一抹深吻:“昭昭,我来了。”
声音抖似风中枯叶,又含着种飘摇了许久的灵魂瞬间归体的安定。
伴随一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此刻冷硬却也透着十二分歉意的面颊上滑落,重重砸在了沈黛脸上。
沈黛眼睫一颤,心也跟着细细拧了起来,双臂勾缠住他脖子,在盛夏勾芡了烈日燥热温度的风中,将自己送上去,还他一吻。戚展白愣了一瞬,也不顾旁边还有人看着,闭上眼,加深了这一吻。
生离死别后的唇舌相缠,彼此都有种恨不得想将对方生吞入腹的狠。
画面映在旁边旁边槐木叶尖悬着的露水上,又被惊起的飞鸟震落,像盛夏黄昏里最唯美的一幅画,不断拉长,不断缩小。
无须多言,深情尽在其中。
关山越木头似地杵在旁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转过身,捡起地上的玄铁弓,尴尬地搓着,替他们望风。悬着的一颗心,这一刻才终于落回原处。
这几日王爷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却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为了找沈姑娘,王府里多少将士被折腾得快垮了,打仗都没这么累过,王爷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没日没夜的连轴转。
说“没事人”也不对,确切一些,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直到这一刻才重新活了过来。
总算是有惊无险啊,再折腾几日,连他都要被王爷给活吃了!
因吻得太狠,戚展白下巴上的一圈淡青胡渣扎得沈黛刺痛。沈黛摸着他瘦了一圈的面颊,这才几天啊,就成了这样......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叹道:“你变丑了。”
戚展白轻笑,“嗯”了声,离开她唇瓣,额抵着她的额,问到:“你不喜欢了?”
“才没有!”沈黛把头摇成拨浪鼓,眼神坚定地望住他。
自然是喜欢的,喜欢极了!
他劳累成这样,可都是因为她啊......
“就是有些心疼。”沈黛嚅嗫着,垂了眼。
戚展白头又埋深些,鼻尖蹭着她鼻尖,喉结滚得异常动情,“那你以后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再也不要分开。唯有你安好,我的一切才有意义。”
他说着,眼里含着光,隐约闪烁些许水色。
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亦是大灾大难后的后怕。
沈黛喉中哽咽,双手再次环住他脖子,唇瓣贴合,含笑道:“好。”
戚展白也笑,欣慰地。
声音随气息一块送进她嘴里,有些抖,亦有些哑,咬着她的唇道:“永远在一起,到死也不分开。”
气氛正当好,耳边响起一声细弱的枯枝断裂声,和着一声潺潺如泉的歉意,“抱歉,无意打扰到二位了。”
沈黛转头,被斜阳照得眯了眯眼,她抬手挡在额前。
视野里,来人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衣袂随风飘卷。一抹笑意沉在落日金灿的余晖中,神秘又悠然,“父皇派我来善后,看到二位无事,我便放心了。”
父皇?
沈黛茫然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他是谁,又不禁感慨万千。
若不是他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在外养病,最适宜当太子的人不是苏元良,而是他啊。
才德兼备的大皇子,苏含章。
就是不知,他是何时回的京?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场MVP,液体知老爷!
第28章
一场风波震荡朝野上下。
后宫里手掌实权的妃子勾结前朝位高权重的皇子, 一块毒/害太后,构陷朝廷重臣,甚至公然于宫廷之中纵火杀人。
大邺开国两百余年, 还是头一回闹出这等丑闻。
天佑帝震怒, 元韶容和苏元良头顶烈日跪在御道边负荆请罪。他一个也不见,龙手一抬, 隔着轿撵的纱幔,狠狠往他们脸上砸了一道圣旨,便扬长而去。
苏元良被贬为庶人, 发配边疆服役,终身不得再回帝京。一应党/羽或贬或诛, 无一幸免。
元韶容获赐鸩/酒一杯。
毒就取自语海楼边上的鬼美人花,入口剂量是太后那日所中之毒的数十倍。
仅一小口, 便叫她七窍流血。却没速死,被折磨了整整三日,肝肠几近寸断,才终于咽了气。死后,她也不得葬入皇陵, 草席子一裹,被丢去了乱葬岗,沦为野犬裹腹之物。
相较于他们这几日的凄风苦雨, 显国公府这头则端的是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因太后毒发时, 沈黛及时传召太医救治,且一直陪伴照顾左右,还险些遇害。这回寻到毒/源,救太后脱离鬼门关, 她亦占了头功。
天佑帝和皇后心里不胜感激,又过意不去,故而破格封赏她为“圣缨郡主”。
且不说郡主这头衔如何,光是这其中的“圣”字,就足以令满朝震惊。大邺立朝以来,王公贵族多如牛毛,可所赐的封号也就那些褒奖溢美之词。
能获此等殊荣的,她是唯一一个。
随封号一起赐下的珍宝更是装了好几车,衔头咬尾送进显国公府,直将门庭前的路全堵了个干净。族中子弟也跟着沾光,加官晋爵者不在少数,不仅没抄家,风头还更胜从前。
“啧啧啧,你一个郡主,现在倒比我这个公主过得还风光。”
苏清和抱着知老爷,在沈黛闺房里溜达,对着满屋的宝贝连连咋舌,“连皇祖母醒来后,第一个唤的也是你的名儿,非催我过来瞧瞧。不瞧倒好,这一瞧,都把我给瞧委屈了。”
沈黛笑了笑,斜歪在美人榻上,猫儿似的眯起眼,惬意地抻了个懒腰。
这几日,她一直在家中静养。无论外头发生什么,母亲都不让她管。说一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为过。
她本就是个懒的,这一歇,就把自己给歇圆了一圈。
可脑袋却没闲着。
听苏清和提起太后,沈黛翻了个身,曲起手肘垫在脸颊下,“救皇祖母的解药,真是苏含章制出来的?”
鬼美人花于中原并不常见,其毒/性在医书上也未曾有过详实记载。纵使沈黛弄明白了太后中/毒的始末,太医们仍束手无策。
可偏偏,苏含章却配出了解药。
太后服下后,没多久便退了烧,当晚就恢复了意识,能正常说话进食了。
一个连自己身子都调养不过来的人,竟有本事救别人?
苏清点了下头,“是他制出来的。父皇当时也奇怪来着,他只说自己是久病成良医,这几年在外养病,有幸结识那鬼医,同他修习过两年医术。闲暇时,也好搜集孤本医书打发时间。可巧就曾读到过这鬼美人花的记载,所以才知道解法。”
“左右最后是真治好了,父皇也就没多问,赏了他不少好东西,还答应把这案子全权交给他处理。”
说起这个,沈黛心里就窝火。
那日,戚展白将她从语海楼救出,她念着楼里还关着位神秘的哑女,便想让戚展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走,秘密调查。
——太后如此关心这座语海楼,保不齐,就是跟那哑女有关。
奈何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接了案子,带走元韶容和那位内侍也就算了,还拿“保护现场”为由,把他们的人全拦在外头,一个都不让进去。
等他们忙活完,沈黛再过去寻人,那哑女早没了踪影。
也不知是被苏含章当作证人带走了?还是她发现情况不对劲,自己悄悄跑了?
反正线索到这,是彻彻底底断了。
沈黛揉着眉心叹了声,有些泄气地倒回美人榻上。
案角的金猊幽幽吐出一缕一缕薄烟,香气氤氲,被窗外吹来的一阵薰风带乱。沈黛盯着那飘渺的轨迹,脑海里一时思绪翻涌。
其实,论起亲疏,他们这孙子一辈中,同太后走得最近的,不是她,也不是戚展白,而是苏含章。
那是个奇怪的家伙。
脸上总挂着谦和的笑,跟苏元良很像,但又不一样。苏元良的谦和,源于对红尘烟火的执迷不悟,简而言之,媚俗;而他的谦和,却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看着在笑,眼里却是空的。
同他对视久了,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沈黛对他也不甚了解,只知他出身不高,母亲只是浣衣局的一个小小宫人,阴差阳错下承了一夜雨露恩泽。
陛下怕皇后知道了会伤心,将这事瞒下,赏了点银子就把她打发了。
可后宫那些未得宠幸的嫔妃却把她视为眼中钉,随便按了个罪名,将她丢去掖庭受罚。以至于后来,她怀了龙种,在掖庭诞下皇长子,最后死在了掖庭,陛下都不知晓。
等陛下得知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时,苏含章已经在掖庭住了八年。
怕生,不识字,话都说不利索,完全没有一个八岁的皇子应有的风采。这一身病根,也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
陛下心里愧疚,但到底是不喜这么个呆呆傻傻的儿子,让他入了皇家宗室,便没再管过他。倒是太后心疼他,将他召到身边亲自教养。
苏含章也不负她望。
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将之前落下的所有功课全部补上,且还远远赶超了其他兄弟姐妹,可谓业精六艺,才备九能。
时人更是将他和戚展白并称为大邺文武双璧。
大家都以为,他会是未来的储君。可他却突然离京,过他闲云野鹤的生活,完全不把皇权富贵放在眼里。现在又毫无征兆地回来,一改往日不争不抢的作派,开始主动揽活儿......
沈黛深深拧起秀眉,看不透。
苏清和见她一直对着一团烟发呆,以为是为情所困,“啧啧”两声,指着桌上那钤有湘东王府徽记的锦盒,似笑非笑地问:“这回终于是大大方方送进门,不再假借旁人的名义了?”
这“终于”两个字,用得十分有灵性,再接上个“进门”......
沈黛“唰”地红了脸,娇嗔地剜她一眼,“去你的。”
宝贝似的将锦盒抱入怀中,明明没有沾灰,她还是噘起嘴,在盒面上仔细吹了遍,又怜惜地抬袖来回拂拭。
其实里头就是寻常的人参鹿茸,她显国公府库房里就有一大摞,没什么稀罕的。
可因着是他送的,这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帝京里多的是会见风使舵的人,见她眼下风光,都上赶着送礼巴结,都快把她屋子堆满。春纤和春信昨儿领着人收拾了一整天,才勉强倒腾出地方来。
出手最阔绰的,自然要属湘东王府。
大车小车运来的东西,都能同宫里所赠之物相媲美。马车进门的时候,沈黛一直提着心忐忑不已,生怕爹爹和母亲拿大棒子把人都赶出去。
可他们始终什么也没说,睁一眼闭一眼地就放行了,简直不可思议。
难不成经这一遭磨难,他们已经接纳戚展白了?
沈黛不是个擅长掩藏心思的人,这点少女心事很快表现在了脸上。
“其实......”苏清和左右瞟着眼,神秘道,“你若是想知道答案,现在就去大堂偷听,应当还来得及。”
“大堂?”
沈黛一头雾水,见苏清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玩味,她忽地灵光一闪,一把抓握住苏清和手腕,指尖因激动而控制不住发颤。
“莫非王爷今日要上门提亲?”
苏清和暧昧地挑了下眉,“更准确地说,是已经在提了。”
沈黛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旋即又“咚咚咚”毫无章法地胡乱蹦哒起来,“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二话不说从榻上起来,蹬了绣鞋匆匆往外跑。
适才还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模样,现在倒是有一身用也用不完的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先写这点,起床后再补个肥的,给各位大佬鞠躬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