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衮衮
时间:2020-09-26 07:3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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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春宴午后,都会专门为世家公子们安排一场小小的比试。成绩有好有次,奖励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起初只是为了给宴会助兴,后来就成了男女们互睇秋波的好时机。
  而今年比的正是箭术。
  沈黛和苏清和刚至演武场,便有内侍奉陛下口谕,传苏清和过去。
  苏清和有些不放心,拉着沈黛的手道:“方才的事,你切莫放在心上。管她华琼还是向榆,这不是还有我吗?”
  沈黛心里暖暖的,笑着道:“放心吧,这点子小事,还不至于让我担惊受怕。”
  眼下最紧要一宗,还是戚展白。
  这事没解决之前,她懒怠搭理旁的琐事,更不希望被旁人搅了自己的正事。
  两人絮絮说了几句话,苏清和确定沈黛并非故作坚强,这才离开。沈黛独自寻了片树荫站着,琢磨待会儿该怎么同戚展白解释。
  脑海里一会儿是他冷峻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被自己逗得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的景象,想着想着,她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方才的不愉快全去了九霄云外,跟喝了蜜似的。
  唉,到底是春天啊。
  面前忽然罩落一片黑影,沈黛一愣,下意识仰头,脸上的笑容倾刻间隐匿无踪。
  树叶筛落的细碎阳光里,苏元良迎风负手而立。双肩撑着蟒纹,脚底踩着春风。修眉星目,气韵清雅,便是那般庄严的衣饰,也能因他一笑如风,而显出几分温润。
  见她看来,他笑意越发沉进眼底,“昭昭。”
  低醇缠绵的语调,宛如晨露在花尖打了个转儿,值得在心底再三品咂。
  可落到沈黛耳中,就只剩前世那一声声讥讽的“蠢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王爷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7章 
  无数个被剧/毒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夜晚,都伴随这一声,在记忆深处分明清晰。直到现在,沈黛见了他,四肢百骸仍会隐隐抽疼。
  他哪里是在念她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心心念念的,都只是如何利用她、利用沈家入主东宫!
  礼也不愿行了,沈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头就走。
  苏元良懵了下。
  这丫头平日见了他,不用等他打招呼,自己就颠颠跑过来了。可今日她却一直没出现,现在还给他来这么一出,这是怎么了?
  沈家上下都拿这丫头当宝,如今自己离东宫只差一步,还需沈家助力,万不能在她身上出岔子。当下忙拦住人,含笑问:“这是谁惹我们昭昭生气了?告诉我,我帮你讨回公道。”
  相阳平瞧准机会,在旁搭腔。
  他是二皇子党/羽中站得最高的一人,倒不是因着他有多大的本事,只因一张巧嘴,“莫不是沈姑娘太喜欢殿下送的这身裙子,在同殿下撒娇,想再讨一件?”
  沈黛一愣,低头瞧眼身上的襦裙,又愕然看向他们。
  这裙子不是姑母赏的吗?怎的成……
  苏元良见她不说话,信以为真,“裙子可还喜欢?若喜欢,我让人再给你多做几身。只要昭昭高兴,等亲事定下来,我把全帝京的绣娘都给你找来,专为你一人做嫁衣,如何?”
  边说边亲昵地伸手抚她脑袋。
  沈黛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避开时已经晚了,当下便皱了眉,胃里直犯呕,恨不能让春纤和春信马上打盆水来洗头发。
  冷笑一声,她张嘴欲讽刺他几句。一片玄底绣金丝竹叶纹的袍角,忽然飘进她眼尾的余光里。
  演武场宽阔,阳光烈烈泼洒,到处都是跃跃欲试、充满活力的笑颜,唯有戚展白面沉如铁,嘴角挑着讥诮。漆深的瞳仁凛然望住她,像在打量一个骗术拙劣的骗子,再不复温柔关切。
  只是这一次,还多了一层浓浓的失望,像是曾经燃起的一丝希冀,又被人彻彻底底浇灭般。
  沈黛的心狠狠一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在这时候遇见他。看这模样,指定又误会了。眼下两人好不容易才凿开了点冰缝,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来不及多想,沈黛忙要追去,却被旁边一个内侍拦下,“姑娘可不能进去,比试眼瞧就要开始,刀剑无眼,仔细再伤了您。”
  “可是我、我……”沈黛探着脖子,娇嫩的眼尾都快急红,还是被拉去了观看席,眼睁睁看着戚展白甩袖离去,坐到演武场另一边,一次也没抬过头。
  憧憧人影打眼前晃过,好似王母在人间划下的银河,生生将他们隔绝在了两端。
  直觉告诉她,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
  一声锣响,声震九天,比试正式开始。
  有人忙着挑拣弓/箭,有人忙着熟悉场地,各个都志在头筹。
  然而今年的头筹也着实刁难人。
  在距离起射点十丈远的空地上,二十个箭靶整齐排成一线,分别与起射点之间拉出二十条并排的长绳,形成了一个大型方阵,足足占了大半个演武场。每条绳上都悬有五盏红灯笼,风一吹,绳子和灯笼忽左忽右地摇晃,没有定数。
  射箭之人不仅要中靶心,更要一次击穿五盏灯笼,连续击穿二十组,方才算成。
  为增加难度,比试所用弓/弩也有强弱之分,其中最强劲的玄铁弓,至今无人能拉开。
  传闻这题还是当年凤翔帝所出,而他射穿这一百盏灯笼,还只用了一箭。如今百年已去,除他之外,仍无第二人能做到。
  有几位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不服气,上前挑战,可不是射不全灯笼,就是射不中靶心。试过几回,也都望而却步了。
  闺秀们围着石桌下注,猜测哪位会拔得头筹。满满一桌金灿灿的金子,好不耀眼,若是在外头,少不得要引起骚乱。
  每个参赛的公子都有人押注,但于公于私,得注最多的,自然是准太子苏元良。
  沈黛无心搭理这些,努力踮起脚尖,眺望戚展白的身影。
  这幕落到相阳平眼里,却成了他溜须拍马的好机会,“二殿下英武不凡,今日这头筹,定然非殿下莫属。沈姑娘也盼着呢。”
  斜了眼座上一动不动的戚展白,他眼尾挑起轻蔑,“老天爷赏饭的事,没办法。有些人啊,这辈子都没这福气,就休要做那癞蛤/蟆的梦了。”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世上谁人不知,戚展白战功彪炳,武艺出神入化,奈何叫左眼拖累,目力有限,并不善弓箭。凡此类竞技,他从不参与,也从未有人见他挽过弓。
  就连押注的签子,都没准备他那一份。
  而那声“癞蛤/蟆”,也分明是在讽刺前些时日,他和沈黛在画舫上不清不楚的事,笑话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苏元良和戚展白一向不和,在场众人又多为二皇子/党,虽畏惧戚展白的权势,不敢明言,但也很快附和着,暗讽成片。
  一声声讥笑从耳边刮过,沈黛怒火攻心,拳头在袖底捏得“咯咯”响。
  戚展白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品着茶。
  茶水氤氲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面容,更显出一种万事不经心的冷漠疏离。可当苏元良出声唤沈黛时,他浓睫下波澜不惊的幽潭却起了丝涟漪,狭长眼线绷起一丝血红。
  “昭昭可喜欢头筹奖励的海棠坠子?我赢下来送你可好?”
  苏元良一面堂而皇之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一面挑选弓/弩。话虽是在问沈黛,却不是说给她听的。余光扫过戚展白,他眼角眉梢俱是不屑。
  区区一个独眼龙,仗着他们苏家的势,才混出了点名堂,也配和他争?
  这一眼,叫沈黛看个正着,腔子里的那团火更上一层楼,恨不能上去撕了他的嘴!
  提着心看向戚展白。
  他始终没说话,也没看她。
  日头斜了些,帷帐的阴影缓慢将他吞噬,沈黛越发看不清他的脸。只余面具的冷光,在灰败中愈渐森寒。
  沈黛的心跌至谷底,莫大的失落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密密攫住,周身血液仿佛都冷凝了起来。
  误会,又是误会,一次又一次,从前世到今生,乱麻似的,剪不断理还乱。难道他们之间除了误会之外,就再没有旁的牵绊了?
  为何?究竟是为何?他就是不肯相信她!
  “沈姑娘可真是好手段,既能哄得二殿下为你射头筹,又能让湘东王陪你游湖。只怕连帝京城内的头号花魁,也要甘拜下风。”
  向榆不知何时过来了,觑见这幕,忍不住又摇着团扇讽刺。
  沈黛这会子没心思跟她吵架,瞥了眼她尚还粘在她嘴角的米粒,哼笑:“向姑娘还真是倾慕王爷,这么快就吃完锅,望完盆,眼巴巴来瞧王爷了。”
  向榆眼下最听不得这个。
  为了赶上比试,她方才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胃里现在直抽抽,肚子都起来了,接下来几个月都不想在瞧见米饭。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周围起了一阵窃笑,演武场上的人也频频回头。
  向榆又羞又恨,团扇都摇得更快了些,“是啊,我是倾慕王爷,也只倾慕王爷,专一得紧。哪里像你,一面和二殿下谈着亲,一面又和王爷不清不楚,真真是不要脸,不要脸至极!”
  众闺秀齐齐变了脸色。
  头先拿人跟风尘女子相比也就算了,如今竟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出口言辞竟这般粗鄙,隆昌侯究竟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言行举止全避开了大家风范,也是不易。
  沈黛却并未放在心上,冷笑着反问:“向姑娘要脸?那为何这般倾慕王爷,还把赌注押给了二殿下?”
  向榆顿时哑巴了。
  手上的团扇定住,目光却飘忽了起来,“我……我那是、那是……”
  众人眼神变得微妙,她脸上渐渐泛红,结结巴巴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心虚地将自己的荷包偷偷抽回来。但也仅是抽回来,扒拉着袖子藏好,什么也没做。
  沈黛眼里的寒意变浓。
  就算向榆不说,她也知是为什么。
  既然戚展白不可能参加比试,那为何不赠苏元良一份人情?毕竟人家是未来的太子,不好得罪。纵使她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苏元良是如何纵容旁人讥讽戚展白的,她也只做不知。
  倾慕和现实之间,向榆终究选择了妥协。
  连这个所谓的倾慕之人都是这般,更何况旁人?
  沈黛慢慢环视一圈演武场。
  有人讥笑,有人装傻,有人默不作声,就是没人为戚展白辩驳。
  最后,她视线定在阴影处,那默默斟茶自饮的身影,仿佛瞧见了前世的自己,在皇城的盛大烟火下,独自蜷缩在角落。
  原来,他鲜花着锦下藏着的,其实是刻骨铭心的寂寥。
  是啊,他是功高盖世的湘东王,是庇佑大邺山河无恙的战神。谁人提起他,不打心底里敬畏?
  可,他们真的敬畏戚展白吗?
  不!从来都不是。
  他们敬的、畏的,一直都是湘东王,也只是湘东王这个名头。对于戚展白,他们只有不屑,甚至还啐老天瞎了眼,竟让一个生而有残的人骑到他们头上!
  至于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比常人还要多的心血?
  不重要,他只是运道好。
  世人都说戚展白冷漠无情,可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又何尝不是世人的冷漠无情?
  不是他刻意推开旁人,自愿做一个孤家寡人,而是他从来都只能做一个孤家寡人。为何不肯相信别人?因为相信一个人的代价,于他而言实在太大!
  她受了委屈,尚且有母亲安慰,有父兄庇佑,还有姑母为她撑腰。可戚展白什么也没有,自幼双亲离世,身边又无手足兄弟,仅有一位祖母,还不在京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无尽的耻笑和漠视中,摸爬滚打着走过来。摔倒了,再疼,也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可即便如此,他也照旧走出了自己的路。
  旁人讥讽他,鄙夷他,他就偏靠着一腔孤勇,站到了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把脖子都仰断,都再也望不见他的项背。
  他便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胸中似有什么在激荡,沈黛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石桌前,抽了根空白的签子,自己提笔写上“戚展白”三字。解下腰间的荷包押上,还觉不够,又一股脑儿把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下来,堆在上头。
  不去看旁人诧异的目光,用平生最大的声音,铿锵道:“显国公府沈黛,押湘东王戚展白,拔得头筹!”
  话音落地时,她手都在抖。
  场内场外顷刻间鸦雀无声,大家俱都瞠目结舌。向榆嘴巴圆得能直接吞下一个鸡蛋,苏元良才射完第一箭,更是恼怒地皱起了眉。
  很快,周围便起了私语声,尤其是那群二皇子/党,穿梭往来的眼神俱都含着异样。相阳平更是双臂抱着胸,大剌剌直言:“沈姑娘可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未婚妻?”
  沈黛冷哼一声偏开头,懒怠搭理。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招来什么后果,以后的名声怕是不能要了。可那又怎样?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一点也不后悔,这是她重生以来,做过的最畅快的一件事。
  戚展白不肯相信她又如何?她就是要告诉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哪怕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沈黛心头一拧,旋即又释然地笑了下。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小时候识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旁人都能流畅地背诵《论语》了,她还在磕磕巴巴地念《三字经》。做事稍受点委屈,更是直接放弃,从不犹豫。
  今日这么被戚展白拒绝,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她最有耐心的一回。
  但这耐心,也终有极限。
  既然他无意,那便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沈黛仰头吸了吸鼻子,酸意从眼眶流回心里,努力不去看旁边,自顾自昂首挺胸转身离开。
  却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咻”,炸响人群中一串惊呼。沈黛眼睫一霎,似有感应般,屏息迫不及待地回头。
  天上的云翳悉数散尽,浓烈的阳光在演武场肆意泼洒。
  羽箭的锋角折射着碎光,破风,横向迅速穿过灯笼方阵第一排。“嘭嘭”数声连响,一次射穿的,不是五盏灯笼,而是整整二十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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