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道玄
时间:2020-09-27 09:17:45

  烟花散尽,身畔的皇帝沉吟片刻,道了一声“好。”
  沈青鸾不信什么天子一言九鼎,但她对齐明钺这个人却还算了解,并不觉得对方会因此毁约。她看着那份早已写好的圣旨传递到青竹手上,浑身劲力似乎懈下来了一半,甚至还打趣了一句。
  “陛下曾在宫宴之上问臣心中所选,允臣婚约,现下可不要随意写了一个皇子的‘闺名’上去,微臣消受不起。”
  齐明钺容她放肆,似乎是先叹了一声,随即道:“沈卿敢娶,朕膝下麟儿不多,不敢嫁你。”
  即便是打趣玩笑,却并不能消解此时紧绷于一线的气氛。夜风撩过沈青鸾鬓边的一缕发丝,泛着冷意。
  只是短暂对视,笑与松懈都不达眼底。沈青鸾举起那杯酒,骤然想到前世她也曾递给过郑玄一杯。
  那可是毒酒,他与自己对视过后,郑重相谢,随后一饮而尽。
  远不须眼下这些推诿与利益交换,郑长清只看她一眼,原来就可做出近乎于赴死的决定,不知是否是情火成灰,以做永诀。
  她的心绪随时纠缠,在酒温渐低的夜风中,在齐明钺的注视下饮过这杯酒。
  明谋摆上台面,以传诸于天下的圣旨向交换。杯中是一种不至死的毒?还是苗疆巫蛊、密州奇术?沈青鸾在心中慢慢打算,立即定下与齐明珠联络的决定。
  夜风太过沉冷。沈青鸾即刻对上帝王注视过来的眸光,顶着视线慢慢地笑了一下。
  “陛下放心。”沈青鸾道,“只若臣身边有愿意泯躯济国的国师大人,臣便是这大启的最忠之臣,是您的良将。”
  她看着对方的神情似乎在这一句之后有一些莫名的变化。
  沈青鸾拱手行礼,继续道:“只要国师在,您大可把控臣的唯一软肋。只是陛下不肯,疑心杀忠臣。”
  这句话话音落下,沈青鸾后退数步,离开了摘星楼楼顶。
  寒风呼啸。
  齐明钺久立在原地,忽地踉跄半步,一手扶住了栏杆,身畔响起青竹急促的低唤声。
  “陛下,陛下?”
  他转过眸光,视线从楼宇之下扫过,深深吸了一口冷夜气息。
  事已至此,便不必再问决策对错与否。
  夜幕如穷途,歧路亦堪行。
  ·
  冷月梅林,冬日之胜景,漫天艳色之下,是一抹孤独芳魂。
  郑玄随父亲一路走过,在密密的林中穿行,脚下是前些日纷落而未化的白雪,是随风垂落的零散红梅,红白相称,如同通往人间仙宫的幽径。
  一朵梅花落在他的发间,缀在乌黑与其间的一缕霜白之中,柔柔地依在此处,不肯相离。
  拨过数条梅枝,一座衣冠冢近在眼前。其上镌刻着解惜香的名字。
  郑玄怔了一下,望见上方落满的白雪与红梅,心弦骤然一颤,他近前几步,跪于碑前,附身行礼叩首。
  残雪未消,冷意浸透骨骼,可周身之寒意,却未有肺腑中翻涌起的冰冷更加煎熬。
  郑林立在他身后。
  “惜香生你之时,缠绵病榻、已至死关。”郑林道,“你母亲性格和顺,品行高洁,是世人称颂的典范,但世人只知表面,她亦是坚韧非常,在已认定的事情上分寸不让。”
  郑玄俯首下去,脊背压低,勾出一道温顺而又硬挺的轮廓,脊背线条连接着后颈,像一只孤独的鹤。
  就如同是养在白鹤居士膝下的孩子。
  “你是她豁命诞下的,却也携带了她身上的奇毒,体弱惧寒,夜夜体会如此苦楚……”父亲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道:“惜香走前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地长大成人,代替她活下去,这也是为父与你师父的心中所愿。”
  郑玄抬起头,面对着墓碑之上的名字,静默不语地望了一会儿。
  他其实早已辜负过这般愿望了。
  他以为自己在那杯毒酒之后便会退隐山林闲散度日,由光阴飞驰,慢慢地了此残生。但自迷山之上闻得沈青鸾死讯的那一刹,他便已知晓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绝不仅止于此。
  若烛火能对她有用,郑玄不惮于燃尽火光。
  有负诸位长辈殷殷嘱托,他的确愧疚万分,愿侍奉补偿,以全养育教导之恩。但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是郑玄无法退步的。
  郑玄的视线停驻了片刻,忽然察觉到云层密布之中降下雪花来,浅淡的飞雪坠入他的襟怀之中,飞速地消弭湮灭。
  飞雪落到他的发间。
  幽然梅香,白雪忽落,一切一切都仿佛是人间幻梦,只是这梦境,却教人寒彻肺腑。
  “愧对母亲。”郑玄低声道,“儿子不孝,惟此一愿,至死不能更改。”
  他听到了身后的淡淡叹气声,感觉到侵染肺腑的寒梅香气带出来的咳意。郑玄越是想忍耐住,压制久了就越来势汹汹。
  话语落地,涌上喉口的咳声剧烈而嘶哑,几乎泛出苦涩感。他抬袖掩住唇,慢慢地起身。
  手指微有僵硬,郑玄也因此更加小心地握紧了白玉拂尘。
  厚重的外袍挡不住的岂止是寒风,还有于心有愧所穿刺的心神意念。他转过头,平静地看向父亲。
  冷月之下,那张俊秀疏清的面庞展现于眼前,脸色和精神并不太好,但犹自撑持。这个久居于迷山、早入道门的独子,此刻似乎连呼吸都带着冰雪之气。
  “让父亲失望了。”他压下声线,嗓子还是喑哑的。
  郑林没有说话,而是与他一同步出梅花林,走向来时的马车,边走边道:“既然如此,为父也无可奈何。”
  他的声音在雪夜之中继续:“只要你回去修行一月,此志未改,我便不再阻拦。”
  “……一个月?”
  郑玄猛然驻足。
  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高兴,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探究。
  郑林转过身,确认一遍。
  “对。在这期间,你不许跟沈家的那个女儿见面。”
  漫天飞雪仿佛都沉凝,父子之间进行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对峙,直到郑玄闭上眼,从脑海中捋过一切,还是选择相信昭昭,也相信昭昭对自己的信任。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恩爱两不疑,最惹天妒。
 
 
第29章 池鱼入寒潭
 
 
  南霜迎回沈青鸾时,其实尚未发觉她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在把脉无恙后传讯给医仙齐明珠之事,还是对神武军的后续安排……以及朝中的局势分析,都与原本一般无二,直至夜幕将尽,赐婚谕旨入府,并传遍京都之时,南霜才陡然发觉景王殿下有些不对劲。
  沈青鸾摩挲着手中的圣旨,这几日所经历之事历历在目,却忽感脑海之中猛地一滞。
  ……是那杯酒中的药效?
  她闭目半晌,再睁眸时眼中仍漆黑,等到药效上涌,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荡感。
  奇怪,是什么呢……她抬手抚摸了一下心口,运起内力调整身体,却仍然察觉不到齐明钺递来的这杯酒水中,究竟藏得是什么毒。
  她沉吟片刻,逐渐地感觉到心头一跳,一股钻心痛意散发而出,她按住心口,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什么,也就是在这瞬间,迟滞的药效猛地上涌,沈青鸾一瞬不稳,几乎于堂中栽倒。
  南霜猛地扶住了她,焦急道:“王爷?”
  沈青鸾反扣住她的手,闭目缓了一下,脑海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一层一层地绽开,一块一块地撕裂,有狂浪不可阻挡的波涛洗涤脑海,连同她覆盖着的心口,也乍起崩裂般的痛楚。
  “王爷?……殿下?殿下!”南霜连忙道,“陛下不敢杀您,这必然是控制人的法子,只若联络到医仙,便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景王殿下抬手捂住了半张脸,墨黑的长发低垂下来。她修长的手指略微分开,露出一侧紧闭的眼眸而混乱不定的呼吸声。
  她的内力功体丝毫无损,经络通畅,毫无阻塞。但向来清醒的意识仿佛蒙上一层黑灰,好像有什么漫入肺腑的寒刀利刃,将她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寸寸割掉。
  让她遗忘、使她冰冷。
  “殿下……”南霜修眉拧紧,紧紧地看着她,“我去传医……”
  “不必。”
  沈青鸾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若非国手,于事无补。”
  随她字句进行,似乎又有什么事情在记忆之中消解。沈青鸾隐约感知到,那仿佛是初雪的白日,所触摸到的地方带着一缕松竹清香……
  她为求娶郑玄而不惜入鷇,即便过程颇多艰险,也无须反悔。
  思绪及至此中,沈青鸾骤觉脑中泛痛,于记忆中勾勒出玄灵子霜白的手指与腕部轮廓,却又猛然停顿在此。
  玄灵子……
  沈青鸾怔怔地看着府中陈设,看向自己手中所拿之物,忽地问道:“郑玄,他在哪里?”
  南霜倏忽一愣。
  景王殿下竟会如此叫国师大人,实在罕见。南霜掩去不适的情绪,回复道:“国师大人为前郑相侍疾。”
  沈青鸾慢慢地坐回座椅之上,将手中圣旨放置在侧,仰首后倚,用手背遮了一下双眼。
  “早日联系齐明珠,本王想知道,圣人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为什么会有一种……
  让她极度焦躁不安的感觉。
  ·
  阴暗刑房,一灯如豆。
  在旁侍奉的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侍,呈着托盘,对面前这些沾血的白布视若无睹。
  他呆立在那儿,像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瞎子,好似连话也不会说。
  庆曼婷扳着男子的下颔,将最后一块白布从他脸颊边剥落下来,看到这张被修正过的脸。
  贺青洲原本便像他,如此一看,便更加地相似。若非是近身熟悉的人,怕都会认错。
  庆曼婷的手指触到他的眼尾,看到那双黑沉的眼眸,指尖从上半部分的眼部线条向一侧轻轻滑过,好似在摆弄一件已经雕刻磨好的工艺品。
  那双眼眸却在她抚摸的时候,睫羽微颤,涌上些许惧怕的神情。
  庆曼婷的手在这一刻骤然停住。
  她控制不住地慢慢用力,指甲在贺青洲的眼角边留下一个殷红的印痕,看到对方濡湿的双眼与面庞,却又在刺破皮肤的前一刻停顿住。
  这是一个完美的作品,但却不是她一心想要的那个人。庆曼婷缓慢低首,仔细地观察着这张面庞。
  不够冰冷,没有郑玄那股天然而生的疏清的气息,但已十分相似了。无论是淡色的薄唇,还是闭目时震颤的双睫。
  庆曼婷看着看着,神情渐渐变化,她猛地提起贺青洲的肩膀,将他狠狠吻住,尖牙如同啃噬般侵入对方的口腔。
  比起亲吻,更像是一种掠夺的兽肆意破坏,她撬开齿关,在其中扫荡吮吸,力道极重,将对方咬出明显的齿印与伤痕。
  被扣住的男子低声地呜咽。
  比起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他更像是枝头的黄鹂,鸣声清脆的同时,也带着令人想要摧毁的孤弱之感。
  刑房之内备有炭盆,算得上寒冷。但在庆曼婷放开他的时候,贺青洲的身上还是隐隐出了一层冷汗。
  疼。
  削骨刮肉,不见光明。宛若在恶鬼的掌下,苦痛折磨几乎寻不到尽头。
  贺青洲伏在地上,身上披了一件新换的青衫,里面空空荡荡,未着寸缕。
  而此地的主人——这个情绪反复无常的女子,却衣装齐整,一丝不差。
  莹莹的烛光之下,映出庆曼婷苍白阴郁的面孔,她低下眼,在这个角度来看,几乎像是一条冬眠初醒的蛇,还带着残冬的慵懒。
  她指了指膝盖,道:“过来。”
  披着青衣的人慢慢地动了,对方尽力摆出温顺的姿态,略有些怯弱的伏上她的膝头。
  密密的墨发披着脊背落下来。
  庆曼婷的目光就凝聚在他柔亮的发上,轻声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在她视线望不到的地方,袖子里慢慢握紧的手指蜷在一起。
  没有多余的声音发出来,贺青洲不敢回答。
  庆曼婷也不指望他会回答 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过几天,等沈青鸾把郑玄忘得差不多了,我把你送到她身边,怎么样?”
  贺青洲身躯一颤,骤然忆起那时随着月光挥落,停在他咽喉的寒刃长剑,以及对方半明半暗的明艳眉眼,虽带惊怒,不掩天姿……却在天姿之下,更教人胆寒畏惧。
  他有些怕,比怕庆曼婷更怕那个人。
  贺青洲凭着一张脸脱离烟花巷,脱离尘世苦海,却也因这一张脸受了一百七十三刀,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他有时恍惚感觉自己并非是人,而是一件器物,在权力的摆布下涂上颜料、绘上色彩。
  庆曼婷没有听到回音,脸上笑意未褪地抬起他脸庞:“你到那儿去,她但凡还对玄灵子有一份感觉,必然好好地待你。烟花柳巷,终归不是这幅形貌的归处。”
  怀里膝上,对方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
  那个人是凛冬之梅花、寒夜之月轮,是为人所尊重钦慕的男子。自己不过是托人余光、各处辗转的赝品罢了。
  贺青洲闭上眼,感觉庆曼婷的身上十分冰冷,近乎没有人气。
  他听到对方在此刻响起的散漫声线。
  “郑玄有天生毒症。”她道,“你怎么能没有呢?”
  贺青洲蓦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抬首望着她。
  ·
  冰雪初消,冬春相接之时,寒意最重。
  郑玄围好披风,毛绒绒的白色软毛绕了一圈,遮住他脖颈间的肌肤。他手持白玉拂尘,目光下望,看到原本奔涌的江流冻结成冰,凝固不动。
  “那座道观来往之人稀少,适合修养。”
  郑玄转过身,淡蓝底色的披风将他笼罩住,但露在外面的手还是冰冷的,连手背下的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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