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道玄
时间:2020-09-27 09:17:45

  林庆应道:“正是贵妃。”
  字句落实后,颇有几分沉凝之感。
  郑玄闭了闭眸,复而又启,道:“你下去吧。”
  “是。”
  幽然静室,如此只剩下郑玄与沈青鸾两人。春光漫过窗棂,映出一片空茫而眩目的明亮。
  “我曾帮扶过易家。”郑玄开口道,“虽未曾知悉其在后宫是如何地位,但也不至于在圣人病榻之前竟无一席之地。皇帝重用三皇子、依仗李相,强令你班师,如今后宫又在贵妃的笼络安排之下。”
  沈青鸾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入宫谢恩,是常理之事。李凝若不是想……”
  她话语倏忽顿住。
  在此局面之下,最大胆最冒险,也是收益最大的方法,便是直接让圣人“病故”,遗诏令三皇子齐谨正继位。前朝后宫,前朝因沈青鸾与郑玄俱往西北,被他只手掌控,后宫内,易后有凤仪天下的身份,却不可靠近齐明钺半步。
  沈青鸾顿了片刻,语句慢慢地续上:“除非他想,直接将局势定下。”
  “对。”郑玄应道,“你觉得此刻你我进宫,李相有多大把握,行先斩后奏之事?”
  “六成不到。”沈青鸾沉吟半晌,忽道,“或许根本不必奏,新皇登位,他污我盘桓不归,有谋逆之心。以清君侧之名血洗朝堂。史书无情,可却只为胜者而书。”
  “虽然——”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吻上王妃眉心,很轻柔地触及一瞬,落如蜻蜓点水。“我的确有。”
  郑玄被这个轻吻安抚下来许多,精神略微放松了些,反手握住她指掌,轻声问:“你想如何应对。”
  沈青鸾并不能确定李凝是否就在进宫觐见之上动手,她思考片刻,道:“宫城之前,如有异动,必伏弓箭手。令神武军内的精良弓箭手,先以令牌交替城楼上的兵士。你我仍是入宫谢恩。”
  她语气一顿,“将虎符交给殷将军,让他带着七殿下,领神武军围宫。”
  郑玄听出些许不对的感觉,他抬眼望回去,问道:“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冒险?”
  这样处理之下,无论李相是否动手,她都逃脱不了一个谋逆逼宫的罪名。
  沈青鸾抬手抚上他面颊,尽力放柔的语气之中,依旧掩不住如同刀兵出鞘的锋锐淬血之感。她闭上眼,低语道。
  “是。的确冒险。”但语句却未就此停滞,“齐明钺当日那杯酒,算准我的有恃无恐,自负才干。如今,我依旧如此自负,行事之间,不做半分转圜的打算。”
  之前两人曾商议谋划过更复杂、更精密的布置,但在如此危机临身之下,沈青鸾用词寒凛,字字皆带杀意。
  “他不动手,那,我们动手。”
  她是有跟李凝下棋的心思,但也并不忌惮掀了这棋枰。
  郑玄平静地注视着她,即便在这种令人遍体生寒的话语决策之中,依旧神情温文,并无丝毫惊诧之感,而是语调和缓地补充道。
  “齐谨正母子戕害天子。”他叙述道,“李凝谋害忠臣。”
  “摄政王匡扶社稷,稳定朝局,诛杀奸相,何罪之有?”他慢慢地落下这短暂话语,与之对视片刻,指腹在她愈合得伤痕浅淡的虎口轻轻摩挲。
  “前路变化未知,我与你同行。”
  
  第50章 博弈
  自厚重朱门之外, 旭日盛光落满地面, 映出明亮盛大的光辉。
  一人的背影落在朱门之前, 周围是两三侍从,尽皆静默不语。而朱门之前的佩剑侍卫,亦是神情无波。
  在琼宇高楼之上,玄袍银线的三皇子齐谨正立于高处, 远望着从视野最末端缓缓驶来的马车。
  马车并不华丽,却处处精巧细致,独具特点,满溢着一股清贵之气,粗略一观,便知不是凡品。
  在马车之畔,新封的摄政王骑在雪白骏马之上, 在一旁低首与车中人交谈,而后只携了三两兵士, 及摄政王的贴身亲卫。
  齐谨正凝神观察片刻,掌心按住栏杆, 视线随之移动,缓缓移至近处。
  “殿下。”侍从问,“可要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齐谨正缓慢颔首,在应允之后不忘询问:“母亲那边如何?”
  “娘娘说, 请您放手去做。”
  “好。”
  他胸口如擂鼓,骨血之中似有波涛冲刷,眼前现出至尊之位的形影, 想到百官俯首,天下尽入手中……是非成败,在此一搏。
  齐谨正低下目光,见到那个朱门之前的影子转过了身。
  马车停了。
  沈青鸾勒住缰绳,视线在一身丞相官服的李凝身上扫了一遍,翻身下马,由南霜牵至马车后方,即可行至对方面前,声音中似有疑惑:“李大人?”
  “摄政王。”李凝微笑道,“于女子而言,此乃大启古今历代、前所未有之封,可以名垂青史,冠绝天下。”
  “李相过誉。”沈青鸾盯了他一眼,略微勾了下唇,“冠绝天下,不敢当。”
  李凝没有回复她这句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马车之上,语气温吞,几乎听不出半点攻击性:“国师大人许久未见,怎也不露面,我素闻玄灵子是当世修行之人的楷模,不仅有超脱于同辈的心境,在武学之上也颇有造诣……李某身不备此能,不该教国师提防啊。”
  他语气带笑,好似调侃一般,缓缓补充:“摄政王携王妃谢恩,难不成车中并非国师大人?”
  沈青鸾的目光未从其面上移开,眉宇压低,露出带着一股寒凛之气的冷笑。
  “玄灵子既然是本王的人,除却拜见君王之外,李大人有何理由让内子下车一见?”
  李凝不慌不忙地道:“王爷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维护,玄灵子的确貌美,大婚之日,其盛名轰动一城,不到半月便传至京华,人们争相谈论。只是李某对王妃,只有同僚旧谊,并无冒犯之意。”
  他的话语在此一停,忽地又道:“难道摄政王妃不是玄灵子,而是千里误传?”
  李凝话语之中的语气确然温和至极,但其所用的词汇语句,无不带着嘲讽暗指,字字紧逼。
  他必须确认是两人同行,才可攻其不备,一举成功,如若有一人未至,则后患杀之不绝,继任登位,徒成笑柄。
  这话还未落实,车中之人便先沈青鸾一步,语气淡漠地应道:“李相操劳国事,亦对他人家中之事关心劳忧,处处严谨,郑玄惭愧不已。”
  一只手拨开车帘,露出白皙的肌肤与腕,手指修长,指节窄瘦,从薄薄覆盖其上的脉络皮肉之间,能隐约看到淡青的血管,漂亮得如同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在晴天旭日之下晃回一道光。
  随即是青色的衣袖,即便不饰金银,依旧显出一股清透玉润的别致贵气。
  郑玄分开车帘,抬眼向面前的李相身上扫过去一道,随即被沈青鸾握着手接下马车。
  黑发乌黑,从中掺杂着一缕如清霜的雪白,耳鬓余发别回去收拢至银色发扣里,露出耳垂边缘那只质地细润的玉环。
  他的神情无波,目光淡而疏远地扫过朱门,及朱门前的丞相大人。
  “李大人专门等候在此,”郑玄问道,“只是为了迎接我二人的么?”
  李凝扬起唇,略微笑了一笑,道:“怎么会呢。”
  他后退一步,朱门前的军士立即上前,隶属于御林军的高大汉子面无表情地挡在李相身前。
  “王爷盘桓安川,久不班师,以成婚之名,在西北边境勾结玉周,使之诈降,欲得大启皇位,自取代之!”李凝一字一顿地道,到了此刻,他先前温和的表象似在寸寸撕裂,露出内里无有变化的冷酷,“幸亏本相及时发现,来往密信、勾结外邦的人证,俱落本相手中……沈青鸾,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帝宫城墙之上的列队军士抽出背后羽箭,弦弓拉满,直至宫门之前那两人。
  手中不稳,掌心尽是汗水,连手指都在微颤。其中一个军士声音不甘地向旁侧发问:“摄政王真的谋逆了么……”
  另一人沉默了片刻,随即道:“罪证俱在。”
  “我不信。”他觉得掌心滑腻,仍记得神武军主帅两箭逼退玉周的逸闻传至京华时,他与守城的弟兄深夜喝酒,是何等豪情万丈,恨不在摄政王麾下抵御外敌,守护家国。“王爷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会……”
  “赵哥。”旁边的人唤了一声,止住他试图开口的话语,“不要说了。”
  而朱门之前,隔着两道交叉的兵刃剑戟,沈青鸾未曾去看城墙上万千闪着寒光的羽箭,而是勾起一抹笑意,语气不轻不重地陈述道:“李大人想杀我,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制造伪证,以图名正言顺。你自己做出操控皇室、形同篡位之举,还要占据高位,做个光风霁月的贤臣……本王且问一句,李相跟贵妃娘娘,要怎么洗得干净呢?”
  李凝的目光霎时暗沉下来:“你说什么?”
  “一身污秽,假作清白。你与后妃同出一乡、早有旧情,暗通曲款已久,如今作为入幕之宾,不忘美人恩情,这才如此尽力帮扶三殿下。以至于本王与王妃,不过是你这片权谋路途上势必铲除的眼中钉。”
  她伸手握紧郑玄的手,略向前一步,迎着守卫军士抽出剑锋时一刹而过的映面寒光,挡在了郑玄面前。
  剑锋发寒,将日光切割开来,折出的光线向四面八方射去。
  “本王奉旨成婚,收复失地,诛杀玉周之主,带回降书。如此之下,仍受勾结外邦、通敌叛国等诸般欲加之罪。李大人,真正想谋逆篡位的,究竟是谁?”
  李凝未曾再听下去,只是与这位功绩声名足以流传千古的摄政王殿下对视片刻,眉目之间迸生寒意,轻轻抬起了手。
  眼前的寒光骤然逼近,两把冷剑从守门军士手中逼面而来。
  沈青鸾抬腕拔剑,剑锋脱出鞘中,发出渴血的铮鸣之声,剑柄之上的一对青鸾图案被她的掌心包裹,只剩下华美的尾羽,在眩目日光下折出一片青晕。
  锵然相撞之下,守门军士的剑锋被一股磅礴之力镇压而下,击出凶气毕露的豁口来。
  而也在此刻,城楼之上,万箭齐发。
  那把雕刻着青鸾飞腾的长剑寒刃之上,将周边疾射而来的乱剑斩落于地,在帝宫之前插满一片,唯有一把飞箭迟缓而出,超脱于沈青鸾的计算之外,在剑锋不及收回之时,自身后袭来。
  她的身后……
  来不及思索,等不了考虑。紧握在手中的手指细长冰冷,将全部都交给她,终身可托。
  在电光火石的一刻,沈青鸾拽过他手转身将之拥进怀中,在城墙之上箭发声止,刀兵交战声起的同时,一股锋刃破开血肉的声响同时响起。
  令人呼吸骤止。
  郑玄被她抱得很紧,能清楚地听到一切,听到对方在耳畔间滚烫的急促呼吸。
  他抬起手,触到对方的背上,手心被带着温度的湿润血液濡湿。
  踏入此途之前,已知前事未卜。纵然他知晓两人性命相系,但在挡箭的此刻,依旧心痛如割。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被沈青鸾之前安排布置过去的人夺去武器,正在混乱交战之中,无法再次放箭。
  沈青鸾被一把羽箭从后向前贯穿,她抬起手折断了外部箭尾,吐出一口腥甜血液来。
  鲜血从郑玄的肩后流淌而过,全是他心爱之人的。
  “你是不是哭了?”沈青鸾撑了口气,自觉问题不大,伸手去擦他眼角,不小心沾到血液的指腹在王妃脸上留下一道晕开的血痕,“你一心痛,我也跟着疼。”
  恨水无情蛊的特性便是如此。郑玄缓和了一下气息,尽力将情绪压制下来,不让自己影响到对方,他还未回应,便被沈青鸾一手按进了怀里。
  那只沾着血污的手,穿过层层青丝之间,不让王妃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迹与伤痕。
  她半跪在地,再又增伤,抬眼望向李凝时,却仍旧浅淡地勾起唇角。
  “李大人。”
  遮挡在李凝身前的两个军士已饮恨在青鸾剑下。他无遮无拦,神情中渐生笑意,甚至挂上了惯常的微笑,应答道:“如何?景王殿下。可叹你摄政二字名不副实,只会打打杀杀,才有今日局面。即便你有所准备,但事已至此,只若李某一声令下,御林军便会从这扇门中冲出来,让殿下死无葬身之地。”
  沈青鸾重复了一遍:“今日局面?”
  她抬了抬下颔,目光落到城楼之上,嗤笑一声:“这就是李相的局面吗?”
  李凝随着她目光看去,见到不知何时消失于面前的摄政王亲卫、那个随她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女子,一脚横跨在栏杆之上,手中剑锋抵在三皇子的脖颈之上。
  周围的宦官侍从倒了一地,而南霜手中的寒刃却在寸寸逼近,在他颈项上割出血痕。
  沈青鸾收回目光,问了一句:“本王出征之时,前来刺杀七殿下的死士,想必是李相安排的罢?”
  她喉间呕血,唇瓣殷红,却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露出冰冷淬毒的獠牙。
  “如今——”沈青鸾道,“这样滋味,三殿下也尝到了。如若没有了他,这天子之位……李凝,难道,君欲自取?!”
  这一声高喝清亮明晰,几乎城上交战之人似乎都暂且停了一瞬,以待丞相大人的金口玉言。
  三殿下亡,君欲自取?
  李凝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去,见到沈青鸾明亮而锋锐的双眸,红衣沾血,艳杀天下,如同一只涅槃浴火的凤凰。
  他转而盯住齐谨正脖颈间横戈的剑锋,手掌越捏越紧,展出咯吱的骨骼摩擦声。
  ·
  帝宫,皇帝寝殿之内。
  层层纱幔,十数位宫女侍疾,烛光昏黄。
  一个上了年纪的姑姑从一旁走近几步,望着那个衣着华丽闭眸小憩的女子,低声问道:“娘娘,陛下该用药了。”
  贵妃略一启眸,懒倦地应了一声,她缓慢起身,接过婢女递来的药碗,坐到了龙榻之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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