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又道:“不如与我一同仰望星空,看看这天阶雨色,佛说,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因果——啊,这山。啊,这水。”
许曳:草,你能不能说人话。
所以后面那句完全没卵用的山水只是你实在编不出来,随便乱加的吧!也太没有衔接的连贯性了好吗!佛压根没说过那句话对吧对吧!
明空这只可怜的小鹿啥事没有,倒是他已经被吓得半死了。
在神志恍惚间,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三缺一,等到花儿都谢了。
原来这就是各大门派里的精英弟子,他爱了,爱了。
感觉人生观受到了严重冲击的年轻剑修木着一张脸,找了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默默蹲下。
他好孤单可怜又无助,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宝宝,心里唯一的牵挂,就是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姐苏清寒。
师姐,你知道吗?
天青色等烟雨,你的曳曳在等你。
第19章
贺知洲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蒙蒙亮。
昨夜的雨终于停下, 从山峦交接的缝隙里映出朦朦胧胧的鱼肚白。空蒙的山色被雨水润湿后更显翠色欲滴, 一声鸟啼刺破静谧, 带来浅浅的霞光。
明空的金刚罩像一把巨大的伞, 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明亮佛光, 将在场所有人笼罩其下。
不少修士都还没醒来, 或靠或躺地分散在各处歇息。除他之外, 只有两个醒着的人并肩坐在一起, 似乎在谈论什么。
正是明空与许曳。
贺知洲往前凑了一些。
明空低声道:“唱月峰乃小重山最深处,再往前,便是无穷尽的深海汪洋。或许就是因为这处独到的地势,才得以催生出极为珍贵的圣品灵植——银丝仙叶。”
许曳了然点头:“所以说,诸位都是为了银丝仙叶而来,没成想看守在此处的玄鸟不允放行, 小师傅便立了这金刚罩用以避险。”
他来小重山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然知晓关于唱月峰的事情。
银丝仙叶与天心草一样,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灵地宝。虽然许多人都知道前者生在唱月峰中,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有只巨大的玄鸟一直盘旋在峰顶之上,不让前来寻宝的修士们靠近分毫,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银丝仙叶也还是没被采走。
“圣阶灵植皆有灵气,玄鸟之所以护在银丝仙叶近旁,或许是为了吸取灵气, 助它修炼。”
明空低眉顺目,长睫上洒落几缕绯红朝阳:“它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即便我等联手,也难以取胜。”
其实大师你只会金刚罩这一招,就算与你联手,好像也和单打独斗没什么两样。
贺知洲挠了挠胡乱翘起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插话:“那咱们之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待在这儿,等秘境关闭的时候自动把我们送出去?”
许曳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玄鸟的听觉和嗅觉异常敏锐,甚至能感受到万物体内的灵气,我们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立刻被它逮到。只不过明空小师傅告诉我……”
明空与他对视一眼,悠悠一笑:“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诉施主。”
此话一出,贺知洲就下意识感到不太对劲,凝神听他继续道:“小僧灵力有限,这个金刚罩,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时辰。”
贺知洲吸了口冷气:“所以说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要变成玄鸟的炭烤人肉串了?”
“如果只需要保护一个人,金刚罩本来可以撑很久。”
一旁的许曳皱了皱眉:“但明空小师傅将它匀给了我们,对灵力的负荷大幅增加,这才导致坚持不了太多时间。”
也就是说,明空本有机会独善其身,却为了身旁这些未曾谋面的修士们,甘愿放弃求生的机会。
届时金刚罩破,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就算是逃跑,也一定是跑在最后的那个,必定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贺知洲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不靠谱的小和尚,听此一言,心头不由得重重一颤:“这怎么行!那那那、那你赶快把我们放出去!还真打算演《无人生还》呢?”
“小僧告诉过施主,杀伐无用,慈悲为怀。我修炼金刚护体神功,本就是为了济世度人、以御止杀,如今能为诸位搏来一线生机,便已完成了我的‘佛道’。”
明空摇头微笑:“忍苦捍劳,繁兴大用,贵心不移,一往直前履践将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许曳听得一愣一愣:“小师傅,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明空的微笑僵在脸上。
明空:“我昨日生食了白菜,味道还不错。你们饿了吗?”
居然直接转移话题了!这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贺知洲算是明白了,这人虽然看上去是个文艺青年,但其实对那些佛学文献一窍不通。偶尔引经据典,也不过是挑一些记得的句子,实则压根就不晓得什么意思。
三秒钟之前,那个觉得明空有点小帅的他真傻,真的。
“这不行。”
许曳握了握腰间的长剑,眉头紧锁:“我已经计划好了,待会儿金刚罩破,我就抢先冲出去吸引玄鸟的全部注意力,你们趁机逃跑,不必管我。”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递给贺知洲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张被折叠着的白纸,最外层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遗书第十稿。
下面还有行同样像狗爬的小字:
苏师姐不要伤心,虽然我死了,但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夜半孤单的时候看看身后,也许能见到我陪伴着你的影子。
贺知洲:……
这段话翻译过来,难道不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兄你是有多恨这个苏师姐,临死前还不忘记给她讲鬼故事?
贺知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神情复杂地接过遗书,忽然又听见明空道:“两位不必如此悲观。在顺境中修行,永不能成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能否遇见新的机缘。”
许曳一怔:“机缘?”
年轻的小和尚抬起长睫,黑眸被朝阳映出莹亮光彩,倒映出天边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吗。”
他身旁的两名剑修同时抬头,又在同一时间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贺知洲低低唤了一声:“宁宁!”
只见不远处的剑光越来越近,比割裂阴阳昏晓的朝阳更为刺目。
一个年轻的姑娘从剑上跳下,在看见他们二人时微微一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去之前吃鱼的河边汇合吗?”
“我不是恐高——”
不对。
贺知洲话说一半便陡然停下,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一眼天空。
玄鸟的嗅觉与感知能力远超人类,当初他和许曳刚来这里,就被它发现了踪迹。
如今宁宁来得毫无防备,加上此时正值白天……那恶兽一定马上就会闻风而来。
许曳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当即压低声音道:“当心!此处盘踞着食人玄鸟,很可能已经发觉了你的踪迹!”
宁宁仰起脑袋,环顾天空一圈。
视线所及之处唯有破晓时混沌的苍穹,云朵慢悠悠地走,连风也尚未醒来,四周安静得犹如时间静止,哪有丝毫异样。
“施主可是带了珍惜灵植而来?”
明空并未露出困惑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见对方点头之后,缓声解释:“玄鸟嗅觉灵敏、感知力强,之所以能在远处察觉我们的存在,是因为感受到了每个修士体内的灵气。”
他顿了顿,留给呆呆的贺知洲一点思考时间:“而圣阶的灵植,会散发比修士更为浓郁的气息,从而将她自身的那部分全然掩盖——对于身在远处的玄鸟来说,这位施主与周遭花草并无不同。”
贺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啊!”
许曳松了口气:“你怎么会来这里?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对于受了伤的自己被贺知洲带走逃跑一事,他心里十足愧疚。此时见宁宁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古木林海的万年龙血树遭到魔气侵蚀,好在已经被裴寂解决了。”
宁宁长话短说:“但他强行破开识海激发潜能,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苏清寒师姐说,这里的银丝仙叶能救他。”
“苏师姐?”许曳激动得咧嘴笑起来,“你遇上她了?她现在何处?没有一起来吗?”
宁宁摇头:“她在照顾裴寂。”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情形,宁宁不由眸光微暗。
当时她的双眼被魔气遮挡,只能听见周围大作的狂风与龙吟般的剑啸,四周尽是血海一样的浓烈铁锈味,在眼前魔气消失的瞬间,耳膜几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随着哀嚎响起,古木林海中骇人的猩红逐渐消散,慢慢淡化成熟悉的盈盈浅绿。
血雾一点点褪去,龙血树枝干上的每条褶皱都喇叭裂开,源源不断的粘稠树浆将整棵树染得通红。张牙舞爪的藤蔓都没了力气,被包裹在其间的弟子们纷纷落地。
而在距离龙血树近在咫尺的地方,身着黑衣的裴寂垂头而立,几乎成了个血人。
想来他五脏六腑都受了震荡,筋脉亦严重受损,之所以能挺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插在魔核上的长剑支撑。
宁宁想不明白,裴寂为什么要蒙上她的眼睛。
但据苏师姐说,万幸她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否则一定会连续做上好几天的噩梦。
什么那张树干上的脸忽然变成了暴怒的表情啦,什么整片林子的血雾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边涌啦,什么裴寂的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表情吓人得很啦。
无论如何,这场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着边的异变终于得到了解决。但身为解决异变的人,裴寂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除了严重的内伤,他体内的魔气在那之后猛然上涌,占据了绝大部分身体。
正道修士体内都充斥着纯净的灵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这种灵力与魔气完全不相容,在身体里彼此冲突,造成的痛苦无异于血管与骨骼被一点点撕裂砸碎,常人恐怕连一瞬间都无法挺过。
但裴寂居然咬着牙,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在熬,等宁宁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声线低哑地微颤着说了句:“别管我,让开。”
天晓得能讲出这句话,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气。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让人没办法生气。
宁宁手里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蕴养灵兽,对魔气却毫无办法。苏清寒沉吟片刻后告诉她,要是能找到仙气天成的银丝仙叶,或许能逆转局势。
于是经过一番商议,由苏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顾裴寂,而宁宁则独自前往唱月峰,尝试找寻银丝仙叶的踪迹。
“若是身怀天心草,拥有一定的隐蔽能力,说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银丝仙叶。”
明空听完来龙去脉,颔首笑笑:“为救同门置身此等险境,如果我是山中一只死去的小鹿,一定会因为这份感人至深的情谊再活过来。”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
这人不应该是个佛修,应该叫他薛定谔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量子和尚,属实高端。
众人谈话间,明空忽然指尖一动,压低声音道:“玄鸟快来了,宁施主务必藏好——我这里有份唱月峰地图,标注了仙叶的位置,你拿去罢。”
宁宁点点头,道谢后接过地图,闪身至另一边的树丛中。
玄鸟如明空所说翩然而至,见金刚罩仍然存在,有些失望地低哼一声。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成想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橘黄色的瞳孔骤然缩起,晃了晃身后火焰般夺目的尾巴。
然后拿鼻子嗅了嗅空气,爪子往右边缓缓一挪。
正是宁宁躲藏的方向。
他们这群人自身难保,要是宁宁被这只鸟发现,绝对直接玩完。贺知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对了。
因为给了别人两片叶子,所以宁宁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啊!
叶子只剩下两片,气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无法将她的灵气全部掩盖。眼看玄鸟缓缓朝她所在的树丛踱步而去,贺知洲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等一下!”
玄鸟冷冷扭头瞥他,不过转瞬间的功夫,便又别开目光,继续向前。
对于它这种实力超绝的灵兽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没什么区别。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时被野花碰了脚踝,一定也是懒得理会的。
贺知洲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干脆狠下心来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别走!其实我乃玄虚剑派……那个、那个天羡子!”
见玄鸟脚步微顿,贺知洲赶紧乘胜追击:“我在仙魔大战中受了伤修为大损,现在我痊愈大半,将灵力恢复就可以统治修仙界。只要你不动我们,我就给你记一个大功,来日赏你无数奇珍异宝!”
玄镜外的天羡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着白眼咳。
这番言论实在惊世骇俗,玄鸟没听说过“我,秦始皇,打钱”的套路,闻言垂下脑袋,细细将贺知洲打量一番。
它虽然身处秘境,却也听闻过天羡子的大名和事迹。眼前的少年虽然气质与他极像,但毕竟没有十足把握,很快冷笑道:“黄口小儿,有何证据?”
贺知洲想了想,拿出自己用补丁补补丁的包袱:“这是我的包裹,用了五年。”
又掀开衣摆,本应该是腰带的地方,赫然圈着根光溜溜的树藤:“这是我的腰带,用了半年。”
最后把包打开,里面居然歪歪扭扭地绣了几个大字:“撑住,别穷死了。”
玄镜外的曲妃卿第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随即周围哈哈声大起,满座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胡闹!这是我吗!”
天羡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这种形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