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许烟川,叶自舒在心头对他轻声说:我无法在你面前完整交出自己。
我们不能一同走到最后。
许烟川仰头看向叶自舒的脸。
他没有想过什么很复杂的求婚词,他现在心中和脑海中都只有一句话,请她嫁给他。
戒指盒被打开,钻戒在冷色灯光下,散发出璀璨而冰凉的光。
闪得叶自舒眼底凉意一片。
许烟川虽然看着她的脸,但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神色,他看她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以为她是被惊讶到了。
也是,或许对她而言,有些突然。
膝盖触碰到坚硬地面,隐隐发痛,许烟川却丝毫不在意。
“舒舒,”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紧张的,开口才发现声音里带了丝颤,他喉头滚动,缓了缓才又开口:“嫁给我,好不好?”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叶自舒手捏成拳头,明明不长的指甲,却居然依旧能嵌入手心里,都说十指连心,怎么手心也连着心脏吗?
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痛?
许烟川在说完“嫁给我”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他视线依旧直直与她对视。
他再次坚信,叶自舒一定是觉得他的求婚来得太突然了,所以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话开口之后,再重复就变得容易。
所以在她沉默的这几秒内,许烟川已做好准备要重复好几次。
“舒舒——”
“许烟川。”叶自舒打断他,那句话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听第二次,没有握成拳头的右手,食指缓缓抬起,落在手机屏幕的播放键上。
她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现在她的指尖,距离手机屏幕,就只有大约两毫米的距离,一秒后,指尖落下,触到播放键。
这段录音,叶自舒熟悉到连停顿呼吸的声音在哪一毫秒都清楚。
“不就是把叶自舒拿下吗?我怎么不敢赌。”
录音很快就被播完。
不用单曲循环,因为这短短的几秒,已足够让房间内的两人听清楚。
一道闪电劈过天空中密布的乌云。
闪过的冷光,从窗外照进,让整个客厅都白了一秒。
跟随闪电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从远到近,像是几千几万只重鼓要将世界击垮。
屋内依旧安静。
连衣物摩擦的细碎声音都没有。
许烟川在听到录音那刻,就愣住。
在录音播放的前一秒,他还在幻想他们很多很多的、光辉明亮的未来和以后。
这录音如一道强势无比的分割线,将播出的前一秒与后一面倏然隔开。
分成两个世界。
叶自舒视线微微移动,落在还单膝跪在地上的许烟川脸上。
他面色怔然。
她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提现人拉,她便缓缓勾起唇角。
许烟川,我们都需要求生啊。
开头顺利之后,接下来的,便水到渠成。
叶自舒眼中涌起笑意,对他很缓很慢地说:“不过是打赌,你怎么当真了?”
巨大的落地窗倏然被砸向如豆子般大小的雨滴。
然后立刻模糊一片。
叶自舒曾经以为,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有报复的快感。
可原来,没有的。
她现在只是觉得,解脱。
与他在一起的这一年里,她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她一个人背负着他的打赌、他对她的无心。
时时刻刻思索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同时还要装出没有这件事的样子,去演戏爱他。
她太累了。
这场他们的虚情假意,她再也演不下去。
请允许一个曾真爱过、被伤过痛过的女孩子不再相信爱情,选择放弃。
许烟川原本绷直的身体,忽然像是泄了气。
跪在地上的腿也无法再支撑他的身体。
他必须要用手掌撑着地板,才能让自己不要彻底摔倒。
“那是...什么...意思?”他声线不停颤抖,拼命咬牙让自己稳住,“舒舒...”他甚至扬起唇角,刚刚...是假的对不对?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如此的不真实。
她的表情,让他觉得陌生又害怕。
“你明白的,许烟川。”叶自舒端端坐在椅子上,手掐进手心印出血丝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她垂眸,看着他的苍白脸庞,对他重复:“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许烟川咬紧牙,撑着自己站起来,但依旧有些不稳,他站在她对面,颤了下才站定,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像是非要得她一个解释。
叶自舒也站起来,她站在原地看他,脸上还是平常她脸上经常出现的温柔笑意,可她眼底却全是寒霜之意,她张开嘴,他要听,要让她说个明白,她就说给他听。
可她开始解释了,他却不敢听。
许烟川退后两步,叶自舒由不得他不听,她缓缓抬步,走到他面前停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你打赌的时候,我就在你背后。”
“我带着你的礼物,亲耳听到你说,要打赌把我拿下。”
“玩弄别人感情的感觉,怎么样?许烟川,你现在有体会到我当时的痛苦了吗?”
解释到这里,够清楚了也够明白了吧?
叶自舒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垂下的头与灰败的脸,“这几个月的房租、奶奶送的手镯、还有叶子项链,我全部放在主卧床头柜上。”
说完,她走向许烟川,在要碰到他的时候堪堪避开,与他擦肩走开。
朝门口而去。
比她想象之中顺利。
叶自舒脚步逐渐加大。
许烟川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才猛然反应过来,她要离开?
他立刻转身冲向她,从她身后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他不敢去看她的脸。
“舒舒...舒舒...”许烟川声音颤得甚至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话,他将头紧紧埋进她肩侧,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我...”他声音开始哽咽,然后用尽全力让自己忍住,才可以说出话来,他好怕,他怎么可以没有她?
“对不起...”他道歉,“我一开始...的确没有好好对你,没有把你的感情当回事,可是我变了,我现在不一样了舒舒...我爱——”
“你还不明白吗许烟川?”叶自舒硬声打断他的话,“我从一开始和你在一起,就是在骗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不是的!”许烟川紧闭着眼将她抱得更紧,怒喝出声,仿佛这样,她说的话就都是假的,“不是的...你骗人。”
叶自舒怎么会不喜欢他?叶自舒怎么会骗他?
他们明明...明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会白首到老!
她怎么可能骗他?
她明明...眼角眉梢都是对他的喜欢。
眼神不会骗人的,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泛白。
叶自舒面上却丝毫不显,云淡风轻。
“我没有骗你,”她用着与面色同样平淡的声音说:“从听见你打赌的那刻起,我对你的喜欢就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根本就不懂爱、不懂珍惜的你。”
叶自舒听到许烟川在喘气,像是被突然甩到岸上,没有氧气只能用力呼吸求氧的鱼。
然后,肩膀被他埋进的地方,开始渐渐湿润。
叶自舒咬唇,闭上眼。
“那...这一年来,都是假的?”许烟川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对。”叶自舒的回应,像一把利刃,戳进他心口。
他还抱有一丝期待,“这一年里,你...有没有爱过我?”
叶自舒呼吸缓了缓,睁眼,看着门口,回答他:“从来没有。”
“昨晚呢?”许烟川缓缓抬头,抱紧她腰部的双手也逐渐失了力度,“那昨晚算什么?”
“一夜情而已。”
环在腰间的手霎时失去所有力度,垂在许烟川身体两侧。
他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眸色暗淡又茫然、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如何去找。
这恰好给了叶自舒机会。
她咬牙,径直向前,打开门,关门回首的那瞬间,她看到许烟川,垂着头,他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只余一身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门被用力关上。
门内的人,瞬间失去所有力气,跌倒在地。
门外的人,捂紧唇,终于开始落泪。
... ...
叶自舒没有在门口停留太多时间。
尽管知道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许烟川不会再开门出来挽留,但她不能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叶自舒直起身,快步走向电梯。
到负一楼停车场,进了车内之后,她也没有多做停歇,直接开车,将车开出停车场。
车子平稳行驶,终于开出小区。
... ....
许烟川跌在地板上,膝盖与地板相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他没有在意。
因为这种痛,不及他心上万分之一。
他依旧垂着头,眼泪与窗外暴雨的雨滴一般,一滴一滴砸向地面。
叶自舒,不要他了。
她怎么可以不要他了?
他现在...只有她了。
地板上落水滴的频率逐渐加快。
他没被爱过,不知道怎么爱人。
现在他真的懂了,也会爱人、可以开始爱人了。
可他以为会一直在他身边曾教会他如何去爱人的人,却离开他了。
离开...他的世界里,从此再也没有叶自舒?
不要...不可能的。
许烟川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眼眶发红,刚刚还能直接落到地板上的泪滴开始顺着他脸颊滑下。
他撑起身子站起来,打开门冲了出去。
在电梯里,急切地不停按数字“1”。
他不能让她离开他。
他的世界里不可以没有叶自舒。
电梯门打开,许烟川冲向外面,不顾兜头浇下的暴雨,快步朝小区门口跑去。
......
车开出小区门口,叶自舒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力气。
滂沱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汽车车身淹没。
扫雨器在车窗反复动作,却没有丝毫作用。
叶自舒打转方向盘,在小区门口的榕树边停下。
双手握住方向盘,头埋进手臂中,终于放肆哭出声来。
去年今日,她去见他时,雨下得如今天一样大。
想起那个夜晚,叶自舒依旧难以抑制心底的痛苦与悲伤。
许烟川曾是她全身心喜欢了那么多年、喜欢到超过自己的人
她曾那么卑微,卑微到把自己都丢掉,只为看他一个笑。
她的感情从遇见他那刻起开始盛放,在找到星星糖时开到荼蘼,在亲口听到他打赌那刻开始凋零,而现在,她已没有力气再等来年绽放。
他们的故事,由她单方面落笔开始,也由她在这同样一场大雨里提笔结束。
至此之后,所有关于许烟川那页的爱与恨,都将被她悉数封存,藏于心底。
... ...
许烟川冲出小区门口,视线所及的一切,却让他惶然了。
整个世界全是暴雨,眼前所有被雨帘遮住,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小区外所有店铺都关了门。
只余门口孤零零的霓虹灯。
噩梦成真。
暴雨落得太急太快,将许烟川全部砸湿。
他浑身沉得厉害,拼命四处搜寻,街上却没有任何人影。
舒舒...
许烟川的眼泪融进暴雨里,他四处喊,却发现此刻和梦中没有任何区别,能发出声音又怎样?除了他没人能听到。
心脏痛得像是快要停掉。
他呼吸不上来,捂着心口拼命喘息。
舒舒...
许烟川不认输地一直往前跑、一直找一直找。
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叶自舒的身影。
她就这样,突然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全是徒劳。
许烟川停住脚步,暴雨砸得浑身发痛。
去年的今天,舒舒...身体瘦弱的舒舒,就是在这样一场大雨之中,找到糖,要带来给他做生日礼物的。
而他却拿她的感情打赌。
“许烟川”,许烟川揪住胸口的衣服骂自己,“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他明明记得,用她的感情打赌。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那些该死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张张在他面前呈现。
他从不回她的消息。
他在泳池里听到她叫他名字不耐烦。
他知道她因为给他找糖腿受伤,怕徐星火诗尤责怪他,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他知道她因为给他找糖淋雨生病,怕她责怪他,问都不敢问一句。
他带她去参加高中同学会,却不许她公开他们的关系。
他接受她的告白是因为和徐星火打赌。
许烟川在暴雨之中,将胸口衣服拧成一团,死死地抓紧。
即使紧闭双眼眼泪也无法抑制,拼命往外涌。
他根本没有忘记,他记得所有所有的一切。
可是他卑鄙无耻,他想,既然她不知道,那就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反正他已经爱上她了,他会从此以后都对她好,和她一生一世。
他只会逃避,他永远不敢面对问题。
是他活该,是他咎由自取。
他与她的这场赌局,他活该输得一败涂地
与许烟川相隔不到十米的地方。
停着一辆小汽车,车内,叶自舒正埋首痛哭。
藏了一整年的情绪作祟,让她没有办法再控制泪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