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是帝王,另一个则是谢易行的父亲,在此刻,不管作何表态,都会引来东狄反弹。
那些同亭子隔得远远的贵女们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东狄的大棋士遇刺,下手的是宁王府的三公子?
“不可能!”洛芷宁第一个道,“这绝不可能是表哥!易行表哥从来不重这些胜负,他若是要胜,自然是在棋盘上堂堂正正地胜,便是输了,心中也不会有怨怼!”
“没错。”江平郡主也道,“我看这就是他们东狄人的阴谋,那样当胸一把刀捅在身上,偏偏就没插入要害。我倒说是他怕下午输给谢三公子,所以才用这么一招苦肉计,自己捅了自己一刀。”
五公主本来是被这样的事情吓得不敢说话的,可是听着她们两个都开口了,而这周围的人表情看上去还有些怀疑,于是也出了声:“大棋士自己有一个院子休息,谢三公子也有一个院子,外头都是有人守着的,他若是出去的话,我们皇宫的侍卫难道看不见吗?”
所以不可能是谢易行,绝对不会是谢易行。
要么就是那个行刺的人身上正好穿着白衣,要么就是像江平所说的,这是东狄人自导自演,以此来躲避失败。
“对,就是这样没错!”
贵女之中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们北周的形势大好,宁王三公子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在北周群臣之中产生了跟这边差不多的声音。
本来他们觉得大棋士遇刺,自己不应该再多说什么让他们难受,可是东狄这样咄咄逼人,就凭借着那失血失到神志不清的大棋士一个指向,就凭空地想要污他们北周俊杰的清白,顿时就来气了。
他们跟这几个喊着极其大声的东狄使臣对抗:“你们血口喷人!大棋士失血过多,看人都看不清楚,就是看着谢三公子穿着是白衣,就往着他那边一指,这样你就说是三公子下的狠手?真是亏你们说得出口!”
“就是,谁不知道宁王府三公子自幼体弱,这是好不容易才身体有所好转,想要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到你们大棋士面前,让他这样毫无防备就当胸捅一刀,你以为他是你们东狄一品阁的杀手吗?”
他们这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往人家的痛处上踩。
东狄在一品阁的渗透跟掌控下,几代皇室都犹如傀儡,好不容易等到一品阁被剿灭,现在他们才开始恢复升生机,就又被这样兜头兜面的拿着这个来嘲讽。
宝意看着那几个东狄使臣额头的青筋暴起,脸色涨红,都已经想要出来扑到这些说话的大人身上,直接同他们打一架了。
她心中焦虑,再看向三哥,却见三哥始终没有开口。
三哥这是在想什么?他这是在猜测究竟是谁对大棋士下的手吗?
宝意正想着,听见欧阳昭明的声音响起,他对着眼看就要打起来的北周大臣和东狄使臣说:“都安静些,刚才张大人说得没错,大棋士不过就是指了指三公子,并没有说刺杀他的就是他。”
东狄人听见他的话,再次叫了起来:
“那是你们北周包庇这个凶手!”
“大棋士在这个时候指他,不是说他刺杀了他,还能是说什么!”
欧阳昭明目光一冷。
站在旁边的王公大臣看着他的神情变化,都打了个寒颤,觉得这些东狄使臣是不要命了,居然敢对这个杀神这么大声。
此时,谢易行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并非是我对大棋士下的这般狠手。”
他一开口,方才一直以目光看着他,同他对峙无声的容嫣就道:“你说不是你,你可有证据?”
宝意见三哥听到她的话之后,站在原地安静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没有。”
方才大棋士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并不在让他休息的院中,身边也并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没有往大棋士所在的地方去。
宝意心想,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哥哥刚才才一直没有说话。
容嫣公主冷笑一声,任谁看她都是已经认定就是谢易行下的手。
她说:“你找不出证据来洗脱你自己的嫌疑,可我却是有证据证明是你。”
她说着又再次蹲了下去,从大棋士的紧握的一只手中抽出了什么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手上,宝意也紧紧地盯着她,见到容嫣拿着从大棋士手中抽出的东西站起了身,接着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是一条绿色的丝绦。
宝意一见到这丝绦,就立刻有了眼熟之感。
而谢易行望着她这举出的丝绦,也是低头朝着自己腰间的玉坠看去——
宝意当初为他的玉坠打的络子,正是用了这般的丝线。
“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嫣举着手里的丝线,一步步地朝着他走来,“你刺伤了大棋士,想要仓皇逃窜,大棋士却是一伸手就从你身上拽下了这丝线,方才一直紧紧地攥在手中——”
“不对!”宝意出声打断了她,说道:“这不应该!”
她说完不等容嫣反应,就望向了欧阳昭明,问道,“方才有人发现大棋士是仰面躺在地上的?”
欧阳昭明对她颔首:“不错。”
那发现他的小太监现在还被关押在院子里,也清楚地说了他过去的时候,确实是看到大棋士仰面躺在地上的。
得了肯定的答案,宝意转向容嫣,对她说道:“公主,若大棋士受刺之后是向前逃去,那我三哥在他面前,他伸手抓住这玉佩上的丝线,扯下一缕来,这还情有可原。可若他是往后倒去,即便伸出手臂也只会向上,顶多扯下的是袭击者的头发,决计不可能扯到腰间的玉坠。”
容嫣公主似是被她的话引起了思考,但是很快便说道:“你怎么知道刚才那小太监去的时候看到的,大棋士不是被移动过的呢?”
宝意见她还真是就咬着自己的三哥不放了,正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从身后传来十二师兄的声音。
他们南齐使团在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凑过来,只是站在外围听着。
见到这脏水都泼到谢易行身上了,十二本来不想给师兄添麻烦,可是现在却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说道:“若要说绿色的丝线,我腰间这玉佩也是!”
闻大学士没有预料到他的开口:“十二——”
众人见着这出自南齐使团的青年冷声道:“若说是白衣裳,我这外袍脱了,里面也是白色衣服,是不是我也有份刺杀你们东狄大棋士?”
第197章
北周众人没有想到会是南齐使臣出来说这句话。
东狄同样没有想到南齐会跳出来趟这趟浑水。
两边的反应截然不同。
东狄使臣觉得南齐这是吃饱了撑着。
北周重臣却是生出了一种同仇敌忾感——
看,东狄都过分到连南齐都看不过眼,要出来说话了!
但欧阳昭明认得十二,还记得在去秋狩的时候见过他。
他居然跑到了南齐使团中去。
他是南齐人吗?
十二冷着面孔,并不心慌。
他在见大师兄之前,因为想着要跟进来凑热闹,所以是同宁王汇报过的,宁王自然也同成元帝先说了自己这个“故人之子”的真实身份。
现在他这么一说话,成元帝就认出他来了。
这小子跟易行还是好朋友。
果然够仗义。
这个节骨眼上,十二这么一表态,就是作为旁观者的南齐发出的声音了。
即使是容嫣公主,对着这么个突然跳出来的南齐使臣,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发怒。
宝意望着十二师兄,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自己送的。
玉佩上装饰的丝线容易得到,她的配色里面总是带这么一点生意盎然的绿色。
不说是他,就是宁王他们戴在玉佩上,也有这样的丝线。
闻大学士原本打算中立,不掺和进来。
可是十二一开口,在旁人看来,代表的就等同是自己的态度。
再想到小师弟是跟谢易行相交多年,受宁王府照顾才安稳归来,大学士也上前一步。
他对容嫣公主说:“公主,我的师弟说这话只是意气之言。”刚才十二一直在园子里,众人都看着,“不过正如永泰郡主所说,光是凭借这样一条丝线跟大棋士在意识不清醒之际的这么一虚指,就想定谢三公子的罪,这不严谨。”
他是南齐的大学士,身份与刚才说话的十二不同,说出来的分量也不同。
众人看他转移目光,看向了还躺在地上的大棋士,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把刀拔了,保住大棋士的性命。刚刚他在意识不清醒之际都能够指出些线索来,说明他对真凶是真的有印象,那就只要等他醒来,便能指认真凶。”
大学士的几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回躺在地上的大棋士身上。
方才这么一番变故,原本想要将他抬起送到别的地方去处理伤势的御医们都没有再动作,任由他这么躺着。
即便是容嫣公主,也不可能在现在大棋士还性命垂危之际,就要求他们把谢易行的罪名敲定。
她放下了手,说道:“即便就是现在要处理大棋士的伤势,嫌疑人也不能放。”
她的态度是如此强硬,寸步不让。
十二:“你——”
大学士抬手一拦,把他拉了回去。
成元帝对眼下这个情况也头疼。
显然,要让她闭嘴的话,那就得秉公处理,把现在最有嫌疑的谢易行给收押起来。
不让在这里拖得久了,耽误了救治时机,真把大棋士给拖死了。
成元帝看向谢易行,。
宝意见自己的三哥站在原地,迎着帝王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我没有做过,自然不怕被查,也相信陛下定然会还我一个清白。”
“正是如此。”站在成元帝身旁的宁王沉声道,“陛下不必为难,可先行将臣的儿子关押,等到调查清楚之后,若真是我们宁王府有关,谢衡愿意担起责任。可若是与我宁王府无关,又让我儿受这样的委屈——”
宁王说着抬起了眼,看向站在亭外的容嫣公主,“我宁王府也不会善罢甘休。”
“好。”成元帝点头,“那就先把人收押在天牢。”
欧阳昭明对旁边的侍卫点头,他们就动手来押谢易行。
宝意见状,一手按在了小荷包上,叫了一声:“哥哥!”
谢易行看到她的动作,对妹妹摇了摇头,才收回目光。
宝意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哥哥被这些侍卫给押走,而大棋士则从地上被抬起来,转移到别处去。
原本下午定好要对弈的两人,现在一个身受重伤,另一个被怀疑是凶手,要收押进天牢里。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
再看容嫣公主,在谢易行被押下去之后,少女看上去像是气顺了些。
她似是毫不怀疑谢易行就是那个对大棋士下手的人。
方才宁王对她放的狠话,她也毫不放在心上。
“容嫣公主。”成元帝开口叫她,“等大棋士胸口的刀拔出来,情况平稳以后,他就留在宫中休养,剩下的事情,等他醒来再说。公主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留两个人在大棋士身边照顾。”
容嫣公主略一思索就点了头,说道:“好。”
跟谢易行关系密切的众人现在在心情沉重之余,都有几分迷茫。
现在大棋士要去拔刀,此后便是等待他在太医们的医治下恢复清醒,指出真凶。
又或者寄望于欧阳昭明能找到新的线索。
万寿园中,无关人等先行离去,只留下成元帝、东狄使团和几个重臣去了大棋士身在之所,在门外等着。
房中,御医先给大棋士灌了吊命的参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开始拔刀。
情况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凶险,众人在外头都可以听见里面几个御医在紧急为大棋士止血。
三名御医轮番施针,为他用药之后,总算是止住了血,保住了他的性命。
只不过大棋士原本中这么一刀,就伤势极重,在拔刀之时又流了那么多的血,现在脸色苍白至极,只怕一时半会清醒不过来。
三位御医无奈,留了一位在这房中,看顾着大棋士,另外两人则从房中出来。
对等在外面的成元帝,两人禀报道:“陛下,一切顺利,伤口的血也止住了,只是大棋士什么时候会醒,这还要看他的个人意志。”
听到御医的话,容嫣公主心神稍定,而北周众人听着这话却是想道:大棋士若是十天半月不醒,那宁王三公子岂不是还要在天牢中待上十天半月?
成元帝转向等在院中的众人,对自己的这些重臣说:“既然大棋士暂时没事,大家就先行回去吧。”
尤其是宁王,这件事情牵涉到的是他的幼子,成元帝深深地看他一眼,希望他能够稳住。
宝意跟谢嘉诩陪同他们的父亲站在这里,而沈怡君已经同其他贵女们一起先离去了。
宫中发生的事情,宁王打算先对府中封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会亲自回去同宁王妃说。
宝意望向紧闭的房门,心中再次陷入天人交战。
三哥说过不让她再把灵泉拿出来,免得引人注目。
方才他那样对她摇头,也是在让她不可这样做。
可若是有灵泉的话,躺在里面的大棋士就能很快清醒过来……
她听见成元帝对容嫣公主说:“公主也先行回去休息。”
在大棋士这里,他会加派人手保护,使馆方面也会提升守卫的力量。
容嫣公主道:“容嫣在此谢过陛下。”
随后,她又对自己身边的人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看着大棋士。”
那两人应道:“是。”
众人这才纷纷同成元帝告退,由这院子里走了出去。
东狄使团的人走在前面,宁王父子和其他大臣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