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本来听她问财运,心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现在见到她这灿烂的笑,听到她轻轻软软的唤他“夫君”,顿时,所有的不虞都烟消云散了。
他精致的眉眼缓缓地舒展开,薄唇微掀,“好,提前恭喜你。”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裴延道,“阿缇,我有些事要吩咐展平去做,你先在寺庙逛逛,顶多一炷香,我便来寻你。”
听到他有正事忙,陶缇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你去吧,我有玲珑陪着。”
裴延叮嘱了玲珑两句,便径直离开。
曲径通幽,花木深处的禅房内,房门闭合。
小火炉上正煮着清茶,烟气袅袅,静谧雅致。
裴延身形笔直的坐着,俊美的侧脸线条深邃,不似平日里的温润柔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凌厉感。
快速的阅览过手中的信件,他动作优雅的将信纸投入火炉中,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端着,一杯挪到一侧,淡声道,“风叔,你这一趟来回也辛苦了,喝杯茶吧。”
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顾风,弯腰拱手,“多谢殿下。”
他端起茶杯,不怕烫似的,一饮而尽,又将杯子放下,继续笔挺挺的站着。
裴延也习惯他这样子了,问道,“舅父那边一切可好?”
顾风垂头道,“回殿下,主子那边都好,若一切顺利的话,过了端午,便会从河西出发回长安。”
裴延笑道,“那就好,这么多年没见舅父,这回总算得以相见了。”
“主子也一直惦记着殿下。”顾风道。
裴延颔首,两人简单寒暄一番,便谈起正事。
裴延将他在洛阳的布局说与顾风听,末了,他沉沉补充道,“风叔,此局,你是最关键的一环,孤需要你相助。”
顾风听到他的布局,心惊胆跳,惊诧道,“殿下,这个局实在凶险,你要慎重啊。”
“舍不下孩子套不住狼,只有这样,才能拔除穆王在洛阳的势力,将洛阳牧的位置空出来,留给我们的人。”
裴延深邃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语气沉稳又平缓,“风叔,这事交给谁,孤都不放心,只有你,孤信你……”
顾风迎上裴延冷静又坚定的目光,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最终,他还是无法拒绝,只得抱拳应下,“殿下如此信赖属下,属下定当全力配合。”
见他答应,裴延轻淡的笑了。
两人商谈了一番细节,待一炷香快要燃尽,也是该分开的时候。
临走前,顾风脚步迟疑了一下。
裴延看向他,“风叔,还有事?”
顾风厚厚的嘴唇抿着,浓眉紧皱,道,“是,据我们探子反应,穆王妃那边有些异动……”
裴延黑眸微眯起,“穆王妃?”
“属下也不清楚是否与殿下此行有关,探子说,穆王妃这两天私下接触了些水匪,今早又预定了一艘画舫,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画舫、水匪……
裴延指节微屈,一点点皱起眉。
沉吟许久,他嗓音低沉道,“这种时候搞这种动作,咱们不可掉以轻心。查,顺着查下去。”
顾风,“是。”
说完,他如一阵风般,跳窗而出,转瞬不见。
裴延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心头忽的冒出一个猜测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泛出危险的暗光来。
不多时,他饮尽杯中茶水,也离开了禅房。
走到佛堂前那棵大榕树时,他看着上头系着的根根红绳,脚步停了停。
“这位男施主,可要买根姻缘绳?我们白云寺的姻缘绳可灵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小沙弥,手中拿着一大把红绳,热情又真诚的推荐着。
裴延淡淡瞥过那做工粗糙并不精细的红绳,面色清冷,不以为意。
小沙弥见他要走,忙道,“男施主,你与开始那位求财富签的女施主是一起的吧?她是你的夫人?”
裴延脚步停下。
小沙弥立马凑上前,抓住商机,嘴皮子利索道,“小僧听你们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洛阳的,你真的不买根姻缘绳么?我们这里的姻缘绳可是开过光的,买过的郎君小娘子都说好!你若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裴延觉得好笑,问,“真有这么灵?”
小沙弥一脸笃定道,“灵,绝对灵!你看到这棵树上挂着的红绳么?这都是成了好姻缘的有情人,来还愿时挂上的!”
他边说,还抽出两根红绳展示着,“买的时候是两根单绳,若是互通心意,结为夫妇了,便将两根绳子拧成一根,系在这姻缘树上,求个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你看我们这树上挂了这么多红绳,就知道一定灵了!”
小沙弥说了这么一大通,见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施主还是面色淡然,不由得有些挫败。
他正准备走开,去拉别的生意,就见一枚碎银子落到他的怀中。
小沙弥呆了呆,就听头顶响起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
“两根红绳。”
第48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白云寺的后山种了一大片的桃林,在这青绿山峦间,显得格外特别。
粉色烂漫的桃花树下,一袭烟粉色衣裙的陶缇,边赏花,边吃着荷包里装着的话梅,一派闲适自在。
裴延在远处看到这一幕,步子一顿,垂眸看了眼手上捏着的那两根红线,眸光微动。
须臾,他将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上前去。
听到脚步声,陶缇缓缓地回头,见到是他,她弯下眼角笑,“殿下,你忙完啦。”
“嗯。”裴延走到她身旁站定。
“如今都快四月底了,这桃花还开的这般灿烂……唔,照这样算,岂不是得等到六七月份才能摘桃子吃?”陶缇这般想着,再看这片桃花林,一朵朵娇小的桃花都替换成了粉嫩饱满的桃子。
“这是馋桃子了?”裴延淡淡道,忽的视线落在她黑鸦鸦的鬓发上。
“是有点馋了,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的卖。”陶缇刚说完,就听裴延轻声道,“别动。”
陶缇,“……?”
只见身侧的男人抬起手,轻轻的落在她发上,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朵粉白的桃花。
手摊开,那朵花静静的躺在他修长的手掌心。
“头上落了花。”他淡淡解释了一句。
陶缇蝶翼般的眼睫微颤,说了句多谢,小声道,“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
裴延不动声色的扫过她透着淡粉的耳尖,唇角微勾。
两人找了个亭子坐下,陶缇大方的将荷包里的话梅分享给他。
一粒粒话梅,皱巴巴的不起眼,却是肉厚干脆,酸酸甜甜,很是解馋。
裴延拿了一个,没立刻尝,只装作无意道,“这白云寺求姻缘是最灵的,阿缇为何只问财运,不问姻缘?”
陶缇呆了呆,眉眼间的自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之色。
她是想问来着,哪知道他那么快就过来了,害得她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不过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太子殿下也爱八卦?
她眼神飘忽,干巴巴的笑道,“姻缘这种事情离我好像有点太遥远了,还是发财比较靠谱……有句话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只要有钱了,就可以享受到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快乐……”
她越说越有来劲,小嘴叭叭叭的说着财富鸡汤,全然没注意到裴延眼中渐渐暗下来的光。
裴延抬手,将那粒话梅送进嘴里,最先尝到的是外面那层细细白白的糖粉,甜丝丝的,待甜味化开后,梅子的酸味就出来了。
酸,比想象中的酸。
裴延皱着眉头,一时分不清是话梅酸,还是他心头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渐渐酝酿成了酸。
陶缇见他久久不出声,下意识的看过去,见他蹙着眉,她惊讶的眨了下眼,“有这么酸么,不应该呀。”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粒嚼着,奇怪的咕哝着,“这也不酸……”
清风徐徐,吹落几瓣桃花。
“殿下,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求。”陶缇将嘴里的话梅咽下,将问题抛了回去。
裴延低垂眼眸,嗓音淡淡的,似乎带着一丝轻嘲,“没那个必要。”
陶缇微怔,视线在他冷白如玉的侧脸停留,忽的明白过来,心头有些懊恼。
一个命不久矣之人,还求什么姻缘呢,能好好活着,就很好了。
况且就算有了姻缘,又能怎样呢?
短暂的相爱后,就得面对死别,那个时候,爱的有多深,痛的就有多深。
何必误人误己。
思及此处,她的情绪不知不觉也低落了下来。
一时间,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周遭静极了,只听得轻轻的风声穿林而过。
许久之后,还是裴延站起身来,桃花眼微眯,轻声问,“肚子饿了没?”
陶缇看向他,点了点头,“唔,饿了。”
其实开始等他的时候就有点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说,想着他都没好好欣赏这片桃花林,等他看的差不多了,再提出吃饭也不迟。
裴延朝她道,“走吧,这会儿斋饭应该准备好了。”
“好!”一听有东西吃,陶缇连忙起身,黑眸中透着期待,“也不知道中午的斋饭都有些什么菜。”
裴延笑了笑,“去了就知道了。”
俩人一起朝着寺庙饭堂走去,开始是并肩走着,走着走着裴延放慢了些脚步,就落后了两步。陶缇与玲珑说着话,一时也没注意。
手掌摊开,裴延看向一直捏在手心的红绳,两根红绳凌乱的颤成一团,看着纠缠在一起,实则一拉就分开了。
须臾,他又看向身前那道娇小的身影,静默片刻,他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将红绳放进了胸口衣襟里。
现在还不是送出去的好时机,再等等吧。
他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对别的事是这样,对她,更是如此。
前头的小姑娘转过头,眼眸瞪圆,朝他挥手,“殿下,你怎么走那么慢了。”
裴延云淡风轻一笑,“来了。”
………
白云寺在洛阳很有名,不少达官贵人们都来此参拜,为了更好的服务于这些大方的香客,寺里修建了不少雅间,专供午间留在寺中的贵客们歇息用饭。
雅间并不大,小巧又清雅,铺着藤编的毯子,一方小桌几和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不知名的山水画。小窗半开,窗前有一株小小的野花,静悄悄的开放,别有一番古朴野趣。
陶缇与裴延刚入座不久,一盏盏素斋菜肴很快摆满了桌几。
陶缇扫了一眼,有清蒸白玉佛手、香拌莴苣丝、豆渣南瓜卷、香菇烧面筋、素丸竹笋丝瓜烩、如意炒三丝、冬瓜莲子汤、荠菜豆腐羹,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
“看起来真不错。”陶缇给以肯定评价,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块香菇烧面筋,香菇鲜嫩浓香,面筋做的劲道,又吸收了鲜美的汤汁,吃起来倒有几分肉的感觉。
裴延不着急吃,先盛了两碗豆腐羹,拿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喝点汤羹垫垫胃。”
陶缇见他这般体贴,心头一暖,笑道,“谢谢殿下。”
她端起汤碗慢慢地喝,豆腐羹柔滑鲜嫩,入口即化,喝了之后,胃里暖暖的,很是舒坦。
喝完豆腐羹,陶缇的食欲也完全打开了,便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裴延始终是慢条斯理的,吃个饭都斯斯文文,时不时给陶缇递下水,或是提醒她吃慢些,像是照顾小朋友的大家长。
守在门外的付喜瑞和玲珑听到屋内的动静,心里都高兴极了。
只是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小小的隐忧。
太子与太子妃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两个这般想着,都忍不住双手合十,朝佛堂那边拜了拜。
………
用过斋饭后,裴延和陶缇一道听大和尚讲经。
佛法高深,陶缇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重,一会儿表演小鸡啄米,一会儿表演不倒翁。
眼见着她快要朝一旁栽过去,裴延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将她的小脑袋往他肩上带。
有了个倚靠,她眉头松开,很快就安稳的睡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大和尚捻着佛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陶缇再次醒来的时,她人已经在回程的马车上了。
她睁开眼睛时,还有些懵,她会瞬移了?
雾蒙蒙的黑眸眨了两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不单不在禅房了,而且好像还在某个人的怀里!
她脑袋往后仰着,入目是一张睡美人脸。
裴延一只手斜斜的支着脑袋,长眸闭着,午后细碎的光透过竹帘落在他冷白的脸庞,光影交错,占尽风流。
自己可真幸福呀。
陶缇脑中冒出这样的感慨来,睁眼就是个绝色美男,这种生活谁不爱?
她欣赏了一会儿,才回归正题,琢磨着要怎样从他的怀中起来。
她以为她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然而才刚挺起腰身,身后的人便苏醒过来。
“醒了?”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刚醒来的沙哑,迷离又性感。
陶缇微不可查的一颤,硬着头皮从他怀中坐了起来,又硬着头皮朝他笑,“嗯,醒了。殿下,我怎么睡着了啊?开始不是还在禅房听大和尚讲经吗?”
裴延也坐直身子,一根手指虚点她两下,哼笑道,“还说呢,在禅房里睡得那么香,大和尚都看不下去,后来都是闭着眼讲经的。”
听到这话,陶缇小脸一红,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子,“我、我下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