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宫。
今日端午,宫中设宴,周皇后趁着这个机会揪住裴长洲和裴灵碧兄妹,好好的盘问一番。
周皇后冷着脸屏退宫人,又派心腹宫女在门口守着,确定就她们母子三人后,抬手就扇了裴长洲一巴掌。
裴长洲直接给扇懵了,他都七八日没见母后了,好不容易过个节进宫陪伴一趟,迎面却是一个耳刮子。
他一脸愤怒与不解,“母后,你这是做什么?!”
裴灵碧虽没挨打,却被吓得不轻,忙躲在裴长洲身后,附和道,“是啊,母后,大过节的,你打皇兄作甚?”
周皇后狠狠剜了他们两人一眼,“你们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打一下不成?!”
裴长洲和裴灵碧皆是一噎。
周皇后眯起美眸,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须臾,她压低声音道,“你们老实告诉我,太子在洛阳遇刺那事,你们俩有没有掺和?”
此话一出,裴长洲和裴灵碧脸色都变了。
周皇后一看他们俩这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没栽倒在地,“你、你们这两个……蠢货……”
裴长洲和裴灵碧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周皇后坐在榻上,“母后,你别动气,仔细伤了自个儿的身体。”
周皇后坐稳后,毫不客气的甩开他们的手,一张保养得当的美丽脸庞紧紧地绷着。
她看向兄妹俩,“你们现在胆子肥了呵,这样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和你们舅父商量一声?”
裴长洲和裴灵碧都垂着头,抿唇不语。
见状,周皇后更气了,重重一拍桌子,呵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你们又是怎么安排的?还不赶紧说!如今太子平安,若是他手中掌握了什么证据,回到长安来,你们一个两个就等着死吧!”
周皇后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积威甚重,真发起火了,裴长洲和裴灵碧两兄妹也都抖上三抖。
裴灵碧咬着唇,推了推裴长洲,蚊子哼哼似的催,“皇兄……你快说……”
裴长洲拧起眉头,瞥了一眼裴灵碧,又气又烦,“这会儿知道让我说了?一开始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裴灵碧一听,忿忿抬起头道,“我说的是让七皇叔想办法对付陶缇啊,我又没想过动太子!谁知道七皇叔怎么就对那病秧子下手了!”
裴长洲也有些郁闷,一脸无辜的对周皇后道,“母后,你信儿子。儿子是写了封信给七皇叔,但信中只叫他想个办法……对付太子妃而已……”
说到这里,他显然也有些难以启齿。
周皇后真的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如果说刺杀太子这事,真是你指使的,我顶多会觉得你愚蠢,但也会觉得你有几分胆色……可现在你跟我说,你特地写信去穆王府,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小的女子?就你这狭小的器量,真是、真是……”
周皇后气的脑袋发晕,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词来,只捂着胸,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周明缈算计一世,怎么就生出这么两个蠢货来?
裴长洲也不敢说话,等到周皇后气消了些,才闷闷开口,“而且我在信中特地说了,不用夺她的性命,只要夺她的……清白,便足矣。也不知道七皇叔是怎么搞的,难道年纪大了,人也越糊涂了?”
周皇后沉声道,“我这边得到的消息,穆王府和洛阳府尹孙正国被一锅端了。穆王世子奸杀民女,被太子关到了牢里,穆王妃因此怀恨在心,寻了一伙水匪前去刺杀太子,且穆王私自贩盐,铸造兵器……数罪并罚,能不能留一条命,就看你父皇有多心疼这个儿子了。”
裴长洲道,“照这样说,那刺杀不就与我们没干系了么?”
周皇后冷哼一声,“你当穆王是傻的?若他活不了,他会让我们好过?他只要说是你发了一封信,指使他这样做的,你又当如何?”
裴长洲顿时变了脸色,一阵慌乱的看向周皇后,“母后,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知道急了?”
“母后,求求你帮帮儿子啊,儿子这次真的无辜啊!”
周皇后板着脸,眉头紧皱,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沉吟半晌道,“这事,我会与你舅父好生商量的。”
顿了顿,她想起另一桩令人担忧的事来——
如若不出意外,郑泫这次很有可能升任洛阳府尹的位置。
郑泫是何人?大渊朝官场上出了名的妻奴!
当年他为了求娶卢敏月,可谓是历经重重考验,才抱得美人归。婚后与卢敏月鹣鲽情深,孕育三子,从未纳过一房妾侍,也没有任何通房丫头。卢敏月说东,他就不会往西;卢敏月要星星,他拼了命也会给她摘。
这卢敏月与顾沅可是一条心的,如果郑泫真的当了洛阳府尹,那这洛阳府……岂不是成了裴延的助力?
一想到洛阳原是她们周家手下的势力,转眼就成了对手,周皇后只觉得心口绞痛。
她将这事与裴长洲说了一遍,裴长洲听后,也惨白了脸,“母后,那我们怎么办啊。”
周皇后捏着手指,沉吟片刻,道,“现在就看穆王倒下之后,你父皇打算派哪位皇亲国戚去当洛阳府牧……这府牧必须得是我们的人,才能那郑泫彼此制衡。”
裴长洲会意,忙拱手道,“母后您放心,儿臣一向与诸位皇亲公候交好,就算是不熟的,儿子也会想办法笼络到我们这边的。”
第66章
午后阳光微醺,庭前传来黄鹂鸟儿啾啾的鸣唱声。
支摘窗下,陶缇与卢氏于榻上相对而坐,两人聊得正欢。
这时,玲珑缓步走了进来,行了个礼,恭敬对卢氏道,“刺史夫人,你府上的长随在殿外传话,说是时辰不早了,你家大人唤你归家。”
闻言,卢氏面上露出一丝羞赧,偏头看了一眼窗外转暗的光线,恍然道,“没想到竟聊到这个时辰了。”
她面带歉意看向陶缇,“太子妃,今儿个真是叨扰你了,上了年纪,就容易话多。”
陶缇笑眯眯道,“哪里,跟卢姨聊天很开心,我这会儿还意犹未尽呢。”
“你娘真是教了个好女儿,我回去定要写信与她辩一辩,这么好的女儿,她怎的还不知足?我家那三个混小子若是有你一般贴心,我就烧高香了。”卢氏开着玩笑,从榻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服。
陶缇也站起身来,亲自将卢氏送到门口,“卢姨快回去吧,莫要让你家大人久等。”
卢氏笑着朝她拜了下,“那我先告辞了,太子妃,你好生休养。”
陶缇目送着她,刚想转身走,就见裴延带着付喜瑞朝这边走来,陶缇一怔,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笑,等着他。
卢氏那边还没上软轿,打眼一看,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银灰色锦袍的俊美男人,一时间晃了晃神。
还是身旁的太监提醒道,“夫人,这是太子殿下。”
卢氏忙回过神来,朝着裴延行了个礼,“臣妇卢氏拜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裴延本来是直接朝陶缇走去的,听到这声请安,脚步顿了下,温声道,“免礼。”
卢氏站起身来,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两眼——
像,真是太像了。
尤其是这双精致的眉眼,简直与沅沅一模一样。
其他部位,诸如高挺的鼻子、菲薄的嘴唇,却是与昭康帝一样,多了几分深邃与威严。
卢氏忽然懂了昭康帝为何这般宠爱太子,一来,太子是他和沅沅的孩子,二来,太子长得这般像沅沅,又像他。
卢氏收回目光,也不好耽搁,钻进软轿里离开了。
裴延走到陶缇面前,问道,“你与刺史夫人聊了一下午?可有累着,若是不爱这些应酬,下次可以推了。”
陶缇笑道,“坐着聊天不会累,而且卢姨人很好,跟她聊天很开心。”
裴延挑眉,“卢姨?”
陶缇点了点头,“是啊,卢姨与我母亲是好友……”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他,“也与先皇后是好友。”
裴延纤浓的睫毛垂下,淡淡道,“这样。”
并没有多问的意思。
大过节的,陶缇也不想让他记起那些伤心事,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带他往里走,“殿下,说好的要一起过端午节的,你快来!我还给你留了两片粽叶,你也来包一个粽子。”
裴延浅浅笑着,“好。”
陶缇拉着他去小厨房,示范了一下包粽子的步骤。
裴延很聪明,一学就会,就像上次包饺子般,三下五除二就包好了一个蛋黄肉粽。
陶缇自是一顿猛夸,将那粽子让人去煮了,又推着裴延去洗澡。
裴延看了看还没黑的天空,疑惑地垂下眼,“这会儿就沐浴?”
“嗯呐!”陶缇将袖子掀起,露出一条白白嫩嫩的手臂,径直伸到他的面前,澄澈的眼眸闪着光,“殿下你闻。”
裴延,“……?”
但还是弯腰,轻轻闻了一下。
不同于她平日里的清甜香味,这是一种淡淡的药香味。
裴延站直了身子,轻声道,“是用艾草沐浴了?”
陶缇眼角弯弯道,“嗯呐,是用柏叶、百合、大风根、艾草、菖蒲、桃叶这些煮的水,有驱邪养生的作用。殿下,你也快去洗一洗,我让他们给你留了一大桶呢。”
一旁的付喜瑞心头欲言又止,殿下可从来不用这些东西沐浴的,往年也没这般的习惯。但太子若是拒绝了太子妃这一番好意,那太子妃得多伤心啊。
就在这时,他听到太子道,“好,孤去沐浴。”
陶缇点点头,又神神秘秘道,“等你沐浴完,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礼物,沐浴后……
裴延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白瓷般的小脸上,等触及她干净的黑眸,他便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笑的风轻云淡,“好,孤等着你的礼物。”
……
等裴延沐浴完毕,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霞光漫天,初夏的夜透着一种温温的热意。
裴延换了一身茶白银丝暗纹团花长袍,乌发用玉簪固定,身形挺拔修长,肩宽腰窄,真是人间绝色。
陶缇很喜欢看他穿浅色衣袍,有一种仙气飘飘的矜贵气质,便是九天上的仙君们都比不过他。
她这边正欣赏着美色,裴延缓步走到她面前,弯着眉眼,问道,“阿缇,孤的礼物呢?”
陶缇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轻轻软软道,“殿下,你将手伸出来。”
裴延配合的伸出手。
陶缇从袖中摸出一根五色长命缕来,又将他的袖子往上掀,可这一掀,她怔了怔——
他冷白修长的手腕上已然绑着两根红绳。
这样一来,陶缇手中拿着的那根长命缕就有点尴尬了。
“殿下,你这……”陶缇讪讪道。
“阿缇是要给孤系上长命缕吗?”裴延嗓音悦耳又温和。
陶缇点了点头,“是、是……这是我自个儿编的……只是你手上已经系了……”
裴延低低笑了一声,伸手解下其中一根红绳,道,“阿缇,替孤将长命缕系上。”
陶缇看着他的举动,心中忍不住揣测,两根红绳,难道是哪个小娘子送给他的?可他又解下一根作甚?
要么一根不解,要么两根都取下来啊。
她心头莫名郁闷起来,但看他手一直伸着,怕他累,还是给他系上了,只是不那么高兴。
裴延垂眸看着手腕上那根长命缕,很是满意,旋即,他拉住了陶缇的手。
陶缇,“???”
他道,“有来有回。”然后将那根红绳系在了她白嫩的手腕上。
陶缇有点懵,“这是……”
裴延散漫一笑,“庙里求来的,保平安。”
陶缇乌黑眸子闪了闪,手指轻轻拂过那根绳子,保平安的么。
也对,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她本就不该对裴延动心的,喜欢一个注定没结果的人,很蠢啊。
裴延见她盯着红绳不说话,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道,“走吧,孤带你去个地方。”
陶缇诧异,“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而且咱们晚膳都没吃呢。”
裴延牵住她的手腕,“去了就知道了。”
……
凌霄楼,是洛阳行宫最高的楼阁,楼顶有个大露台,站在高处,临风眺望,整座行宫的景色尽收眼中。
夏夜晚风轻轻拂过,碧纱橱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黄花梨木桌案,案上是一大盘粽子、各式糕点、果子、酒水和菜肴。
“哇,这里不错!坐在这里用晚膳,又凉快又舒服。”陶缇一脸惊喜,又凑到栏杆旁,她本想靠在栏杆上观景的,但上次画舫的豆腐渣栏杆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她也不敢靠了,就站在一旁欣赏眼前的风景。
行宫灯火通明,从高处看去,有种诡艳迷离的美。
等她看的差不多,裴延朝她招手,“阿缇,先过来用晚膳吧,别饿着。”
“好。”陶缇脆生生应了声,回到桌前坐下。
裴延之前做的那个粽子也煮好了,他拿起来,递到了陶缇面前,“阿缇,你吃。”
陶缇错愕,摇头道,“殿下,这可是你亲手包的第一个粽子诶,你吃吧。”
裴延唇角微弯,从水晶盘里拿起另一个粽子来,“孤吃阿缇包的粽子,阿缇吃孤包的粽子。”
他都这样说了,陶缇也不好拒绝,便接过那枚咸蛋黄肉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