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模样的尹师沉默不语。
艾小岫挠了挠脸颊。
原本的气又变成了心虚。
她又盯着他被风霜磋磨的脸看。
他这副样子都是假扮出来的吧？不是真的吧？
那他的眼睛究竟有没有出问题呢？
艾小岫轻咳一声, “你需要什么帮助？我身上既没有吃的, 也没有喝的, 钱也没有一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那……你若是身体不适，我倒是可以帮你看看。”
对了，她可以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啊。
艾小岫立刻打开医疗救助站。
她一打开, 却发现尹师竟然像是巧合又像是故意, 走出了医疗救助站可以检查到的范围。
艾小岫：“……”
她不信邪，往她的方向走了走，又打开。
尹师仍旧拄着拐杖往旁边走了走。
艾小岫惊了。
“你为何老是走来走去？”
尹师哑声道：“老朽也不知, 只是觉得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
艾小岫注视着尹师。
良久，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到底要什么啊。”
老乞丐站在原地，朝向她的方向。
她看到他干涩开裂的唇哆嗦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喉结滚动，将那些都吞了下去。
艾小岫心中生出一种酸疼的感觉。
她真的好想知道尹师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她不是即便开马甲也会开比较英俊好看一些的吗？
两人在旷野上站了好久。
艾小岫垂下肩膀。
算了，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就配合他一下好了。
监督老师：【学员……】
艾小岫心里哼了一声。
看谁能忍过谁！
艾小岫转过脸，笑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无法在野外生活，要我带上你？好，你就跟着我混好了，不过，也不能让我白带着你，你这一路总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才是。”
监督老师一阵无语，【你做个人吧，还要乞丐掏钱给你花。】
艾小岫没有回答，她只是注视着他。
尹师伫立在原地，那双被遮住的眼睛仿佛一直在注视着她，可结果却是无论如何也注意不到。
他轻声喃喃：“好姑娘，多谢了……”
他含着声音嘀咕：“谢谢老天……”
有了“苦力”后，艾小岫便指挥他将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扶到马背上。
尹师上前几步，用手里的杆子碰来碰去，在男人身上死死戳了好多下，才确定方位，慢慢蹲下身。
他的手胡乱在男人身上摩挲，脸色却不大好看。
艾小岫坐在羊背上，单手抵在下颌处，默默打量他。
“你认识他吗？”艾小岫突然发问。
尹师苦笑开口道：“老乞丐认识谁？”
艾小岫：“……”
他不想撒谎，所以故意隐瞒。
艾小岫歪歪头，“你叫什么名字。”
尹师依旧沉默。
艾小岫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儿，尹师为什么会变这么多？
艾小岫忍不住开口：“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呃，我的意思是哪一年？”
背对着艾小岫蹲在地上的尹师整个人好像化作了石头，一动也不动。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杆子，骨节突出，青筋暴起，手指泛白。
他心中掀起翻天巨浪，声音却沧桑又寂寥。
“老朽年纪大了，流浪的地方也多，有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老朽记得，雍国的新帝已经登基三年了。”
艾小岫吃了一惊，“什么？！”
她刚降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雍国的新帝尹折衡不过才刚刚登基，跟他们到处跑了一圈也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怎么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
她在心中恶狠狠道：“老师，你出来解释解释！”
监督老师一声不吭。
艾小岫默默磨牙。
这时，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老乞丐缓缓开口道：“小姑娘从哪里来，为何会不知如今年月？”
他顿了顿，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忍与苦痛，“莫不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艾小岫抿紧唇。
她有心想要调节气氛，故意语气轻快道：“我？仙女？你是没有看到我的样子，说起来吓死你，我长得可丑了。”
老乞丐的肩膀满满塌了下去，似乎被她的话搞得无言以对。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道：“不会的。”
“我即便用听也能听出来，姑娘貌美，心地善良。”
艾小岫低笑起来，“你这老乞丐还挺油嘴滑舌的。”
扮作老乞丐的尹师沉默了。
他按着膝盖准备起身，却不知道为何，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
艾小岫虽然知道尹师功夫厉害，但也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忙迎上去想要扶住他。
尹师也已经伸出手，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的手贴近她的手。
可就在肌肤快要接触的那一瞬，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摇头，喃喃：“不成……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往后缩了缩。
艾小岫神情奇怪。
都这么久没见了，难道他就不想她，不想跟她亲密接触一下吗？
难不成只有她想着那个吗？
切！
艾小岫恼羞成怒了。
然而，尹师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揪了起来。
尹师将自己粗糙的手握在一起，隐在袖子里，又将手藏在背后。
他哑声道：“不能碰……不能碰……碰一下就会同以前一样消失……”
艾小岫攥紧手掌，又猛地摊开，她的手往前一伸，突然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的脸颊好粗糙，像砂纸一样。
艾小岫苦笑道：“我也没有那么可怕，你逃什么啊？”
他呆立不动。
即便艾小岫看不到他的双眸，也能想象得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一定充满了迷茫与震惊。
艾小岫：“我真的在这里。”
她往前进一步，他却往后退了三步。
哎？
尹师别开头，低声道：“好姑娘离老乞丐远一些，我身上又脏又臭，皮肤也粗糙肮脏，别污了你。”
艾小岫盯着他。
是啊，这也是她想要知道的，为什么有洁癖还有点闷骚的尹师会变成这副样子？
“你的身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尹师摇了摇头，明显不想多说了。
艾小岫无法，只好暂时先上路了。
尹师牵着那匹黑骏马的缰绳，跟在骑着羊的艾小岫身旁。
艾小岫不放心道：“你这样可以吗？你的眼睛不是看不清路吗？”
尹师：“所以，好姑娘能否帮老朽一个忙？”
艾小岫：“你说。”
尹师抬起手里枯黄的杆子，“姑娘你能不能牵着另一头，让我知晓你的方向。”
艾小岫凝视着那根看上去就经历过很多的杆子，微微一笑。
“好。”
她伸手握住杆子，却感觉到从杆子另一头传来的重量。
他郑重又稀罕地在用自己的力感受她的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真的存在，即便他没有看到她，也能确确实实知晓她就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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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私下无人的旷野上, 艾小岫侧坐在羊身上，手里还扯着一根枯黄的杆子。
杆子的另一头握在一个老乞丐的手里，他另一只手捏着缰绳。
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都不用看，仿佛只要跟着杆子传来的方向走, 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无妨。
风在草原中呼啸, 的阳光蒸腾着草场散发出熟烂的味道。
艾小岫一肚子的问题, 可他不说，她也不问, 两人就好像各自握住了一根线头的两端, 彼此抻着, 看谁先受不了松开手。
艾小岫坐在羊背上, 仰起头，任由明亮的阳光落在脸上。
尹师一直默不作声, 耳朵在默默听着从她的方向传来的声响，通过这些细微的声音在脑海中描绘她现在的动作。
他真的好想再看一眼她。
然而, 纵使能够睁开眼, 恐怕也只不过是一场空。
这样就好，他一直瞎下去，就可以一直看到幻想中的她。
……
他们在草原上行走，白天赶路，晚上则挤在一起取暖, 一同看天上明亮的繁星……虽然尹师看不到了。
艾小岫便一颗一颗告诉他那些星星的故事。
尹师默默听着，脸朝着她的方向，没有不耐，只有一辈子的期待。
艾小岫双手捧着脸颊，“如果你能看到的话, 就好了。”
尹师微微一笑，“老朽都能看到。”
艾小岫睁大眼睛，“哎？”
尹师：“老朽心中自有一番天地。”
艾小岫：“……”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心里的印象都是以前留下的吧？总会遇到新的人，看到新的风景的……”
尹师轻声道：“我已见过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艾小岫的心像是被重锤捶打过，突然明白了尹师这番话中的深情与苦涩。
这家伙……原来一直没有从三年前的那个残血傍晚走出来，他一直停留在那里。
艾小岫用小木棍戳着篝火，“不要这样，别这样，求求你……尹……”
尹师突然侧过头，“来了。”
“什么来了？”
艾小岫四下张望。
尹师拾起杆子，站起身。
他用低哑的声音道：“小姑娘稍稍坐一下，老朽去去就来。”
他转身欲走，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整个人用一种诡异地姿势僵硬在原地。
他大力扭转过头，“看”向袖口。
艾小岫正抓着他的袖口。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才有的小动作。
尹师身子绷紧，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隐藏面临这一幕的轻微颤抖。
艾小岫看着他：“你可以的吗？”
尹师低声道：“老朽孤身上路，倒也有些保命技巧。”
他声音更低了些，“老朽身上也没有什么食物，刚好，食物送上门了。”
艾小岫定定看了他良久，才一点点放开他的袖子。
尹师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回握过去。
他捏着杆子，一步步走向星空下、草丛中。
没过多久，艾小岫就听到了狼群“嗷呜嗷呜”的惨叫声。
监督老师：【啧啧，真惨。】
艾小岫挠了挠脸颊，“尹师真是变得太多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监督老师思量良久，才小心提醒道：【学员，你最好……】
老师吞吞吐吐又犹犹豫豫。
艾小岫一脸奇怪。
【……做好心理准备，你所看到的尹师不是当初的那个尹师。】
【而且，为了学员的人身安全着想，你也不要轻易改变对尹师的态度，也不要再刺激他。】
艾小岫更加奇怪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尹师疯了，而她不能刺激他一样。
下一刻，艾小岫猛地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
她嘴唇哆嗦着，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不……不是吧？”
……
很快，尹师便拄着杆子回来了，他另一只手还拎着一条狼腿。
那是已经剥皮、清洗过的狼腿。
艾小岫盯着他的手，“你这么快就解决了？”
尹师轻声道：“若非双目已眇，应该还可以更快一些。”
他温声问艾小岫：“你想怎么吃？”
艾小岫双手搭在膝盖上，“你是要给我做吗？”
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脸洁癖的尹师居然开始做饭了？
尹师沉默半晌，开口道：“是，你想吃的我都能做。”
艾小岫：“我都可以的，你看着弄吧。”
尹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将狼腿切割了几道，又拿出从草原上找到的盐石和一些能够入味儿的野菜。
他用盐和野菜将狼腿腌制入味儿，这才放在火上细烤。
他又用捡来的木棍在火堆上面搭了一个简易的熏肉架，将处理好的狼腿切成一条一条放在上面，准备做熏肉。
艾小岫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烟火儿的尹师，不知不觉竟然看入了迷。
总感觉他现在似乎从天上落入了凡间，从仙人变成了凡人。
监督老师叹气道：【到底是谁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扯下凡间的，你心里要有点数啊。】
艾小岫低笑一声，默默念道：“当然，我已经做好负责人的准备了。”
很快，尹师便将肉烤好，将烤的金黄的一块递给艾小岫。
尹师：“试试看，野外缺少东西，只能做成这样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