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放在一边,一家人团聚最难得。家宴上,小妹高兴得跳起来搂着大哥的脖子撒娇,大家都笑,而梁心妍的笑却始终牵着心底那一团解不开的疙瘩。
这几天,没有人比她更煎熬,照片已经送了出去。总以为,无论是怎样的因由,星野一定会有反应,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就在她准备再次雇用私家侦探的时候,竟然等来了大哥要留在凌海的消息……
“大哥,美国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嗯,已经向实验室请辞了。”
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梁心妍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大哥,”
“嗯,”
“你留下,真的……是因为公司的新品研发么?”
“我暂时不想离开凌海,不如做点事。那天爸开口,我就答应了。”
还是如此直接的思维,不给人留猜疑的空间,梁心妍唇角边抿出一丝苦笑,“是为了季萱吧。”
不是问,只是陈述,换来的是那边的沉默。梁心妍扭回头看着他,梁心伟觉察到,“我希望是。”
梁心妍蹙了下眉,“你希望是?”
梁心伟没吭声,打方向转去匝道。
人,原来可以在一个并不危急的条件下放弃所有的原则。其实,所谓的原则,都是自身利益和承受力的界线,以前,他竟不知道自己的界线可以如此之宽,又可以如此之窄,为一个女孩……
季萱……
找到她的那天,他已经在画坊外站了很久。老街上灯火璀璨,古色古香的老屋里一个女孩在低头作画。熙熙攘攘的人群,拍照、嘈杂,搅扰不到一丝,长裙的她像定格在另一个时空,似一幅画,宁静,美丽。当时,他不只一次地看手中的纸袋,确定地址,一丝念头想会不会是她?理性告诉他,这种几率小到几乎可以是浪漫,而浪漫是没有几率。
可那天,就这样发生。她抬起头,比她低头的样子还要美,他几乎开口就是无礼。
男人愚蠢的荷尔蒙,性的欲望,很轻易地就将理智制服,不肯走出那间画坊。分别时,他再次无礼地要求和她做朋友,她转身离去,他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思念。
那之后,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他竟然没有意识到,他是这么地爱她……
被她拒绝,一直都是意料之中,包括那天晚上,他的理智并不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想在他们之间把这一层面纱彻底揭去,却没想到得来一个如此意外的借口。他没有告诉星野,听到她说“有男人”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疯狂地嫉妒,不,不是单纯的嫉妒,是一种奇怪又让人难以启齿的宣战,很难忍,很痛……
爱,在失去的滋味里一点一滴地积攒,在狠狠地思念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所谓的道德底线已经不见踪影,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离开凌海,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碰到她。她会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天天磨去岁月,施展才华,披上婚纱,这是一个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实,留下,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大哥?”
梁心伟轻轻吁了口气,扭头冲她笑笑,“是吧。”
大哥说是,一定是。
梁心妍没再说话,心突然焦躁。
无论季萱的目的是什么,大哥已经深陷其中,如果,星野那边再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季萱和顾辰的往事、与梁家的纠葛,星野是知道的,如果他知道,还暗中与她交往,眼看着她与大哥纠缠,那大哥现在要警惕的人就不是季萱,而是,星野。
他究竟,在做什么……
……
远油集团终于在历时几年的筹划、论证、审批后,正式启动了长风计划。
张星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跟进长风,是他多年的计划。所有人都告诉他,远油是国字号大业主,长风是国字号项目,怎么可能给民营做。
怎么不可能?有之,自长风始。
张星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把总工南嘉树从海上调了回来,面对远油,CNE打算拿出岳绍辉和南嘉树两张最强王牌来竞标,但是,初期,必须是南嘉树!
竞标的第一步,就是要符合投标人的资格,一旦投标人的资格要求限定死了,CNE直接出局,根本谈不上后续的技术层面。接触到远油,争取了解政策性的动向,这是常年在国外的Tony做不到的,而南嘉树的学术背景极强硬,他曾经是专家组成员,一直是最权威的大业主方,有丰富的国资大项目经验,有他统领,至少可以带CNE拿到那张招标邀请函。
如果南嘉树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
轮番的会议,从大会到小会,直到南嘉树的眼睛发红不得不摘了隐形戴上眼镜,张星野才意识到他已经四十八小时没睡了,这才停了下来,放总工大人回去睡觉。
从CNE大厦出来,已经十一点了。
大战前的兴奋,张星野毫无睡意。这么多年,CNE摸爬滚打,等的就是今天这样成为编外王牌军的机会。
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口夜凉,张星野舒展了一下筋骨,本来晚上约了心伟吃饭,下午打电话说他要回家去吃,正好,张星野也忙着,就没再联系。
拿出手机,拨出那张小野花的小脸,磨蹭了一下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接了起来,“喂,”
小声儿压得近,难得地有点糯,想着那张白嫩的小脸,冰激凌一样,立刻想咬,张星野咬着牙眯了眼睛,“在被子里呢?”
“嗯。”
“怎么不等我就睡了,嗯?”
“等啊,毛豆在门口呢。”
小混蛋!隔着手机张星野都能感觉的小丫头的嚣张,“你等着!收拾不了它我还收拾不了你?!”
她一定是笑了,小声儿屏不住气息颤,“我挂了。”
“哎,萱!”张星野忙叫住,“今晚我不回去了。”
“好,等送走毛豆你再……”
“只是今晚!”
一声呵过去,那边哑了,没有再吭声,也没有挂。张星野笑了,对着话筒用力啄了一口。
……
车上了高架,张星野半开着车窗,一路畅通无阻,欣赏着两边的都市灯光,很是惬意。
从CNE大厦到家本来步行就可以,可是张星野决定“不远万里”到城西去买心伟最爱吃的小笼包做夜宵,还有啤酒,买他最喜欢的啤酒回来。一会儿就要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告诉他,小丫头口中那个让他意难平的男人就是他张星野。
从一开始就是他,一直是他。
必须说了,就今晚,萱好容易点了头,绝不能再等。错在先,绝不申辩什么不得已,在这件事上,Tony是对的,他就是自私,生怕一点变动会惹到她,扭头就走再不见他。瞒了心伟这么久,几乎是种侮辱,只要不散兄弟,想打想骂,想怎么惩罚都行。
下了匝道口,一路往旧城区开,发现不远处就是国际艺术中心,刚开过去,张星野不由回了下头,嗯?
做这一行,脑子里像是装着雷达,一眼过去,就看出那个唯一亮灯的地方,应该就是CNE为画家备用的画室。偌大的前苏俄城堡式建筑,那盏灯显得那么孤独、孤傲。
是顾辰吧?
张星野在前面掉了个头往回返,心情太好了,心血来潮想去看看他。
拾级而上,很清凉的夜,刚进了走廊,夜的空旷之中传来悠悠的乐声,仔细听,是口琴,很轻,青春,怀旧,像扣在人的心弦上……
是从画室传出来的,月夜,浪漫的口琴,看来正是有兴致的时候,应该不是在画,说不定心妮也在,这么晚了,他还是别进去打扰小两口了。
转身正要走,张星野忽然一皱眉,这是什么曲子?
是……《月光》?
不可能啊,那晚听萱吹过后,张星野就曾想办法找过谱子,想做个音乐盒给她。他虽然不善乐器,却识谱,可是,搜索半天,并没有这样一首曲子,后来问她,她说是朋友瞎写着玩的,没有发表过。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错了?
犹豫了一下,张星野轻轻推开门。
画室里灯光很暗,很远,拱形落地窗前,男人手肘支在膝上,月光照进来,照着他的眉头和口琴……
张星野一时有点恍惚,这情形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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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一曲吹完, 口琴握在手中,低着头,人好一会儿都没动。
站在门边, 张星野有些尴尬,似乎不该等这么久, 犹豫了一下, 叩门。
静夜里声音很轻, 很清晰,顾辰立刻扭头,显然意外, 一脸惊讶, “张总?”
张星野笑笑,顾辰忙起身迎了过去,“怎么是您?”
“我正好路过, 见你灯还亮着,过来看看。”
“哦, 快请进!”顾辰一边让着, 眼睛扫过画室,工作台、画架、材料箱, 横七竖八,并没有可以待客的地方, 抱歉道,“对不起, 太乱了。”
“哪里, ”张星野摆摆手,“艺术家的画室,太整洁像什么话。”
顾辰笑笑, 没再让,陪着站在厅中,见张星野目光环视,以为要看他正在进行的画作,刚想介绍,谁知张星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迈步往窗边去,从木箱上拿起了他的口琴,看看,坐了下来。
顾辰见状怔了一下,拿了瓶水过去递给他,也坐了下来。
“张总,多谢您为我安排画室。”
“东西都齐备么?还需要什么?”
“哦,不需要,都很好,谢谢您。”
一口一个“您”,张星野听得笑了,“干嘛总这么客气?你们心妮可是从小叫我大哥的。”
如此拉近关系的话似乎没起任何作用,别说积极地应下,顾辰连话茬都没接。依然是初见时那副微笑的脸庞,沉静、淡然,握着冰凉的水瓶子,不再作声。这性子是尽不了地主之宜了,也好,张星野本也不想客套,直接道,“没想到你多才多艺啊,还懂音乐。”
说着张星野看着手里的口琴,崭新的,一点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让张总见笑了。” 他什么时候就到了?顾辰有点不自在,“瞎玩儿。”
“很不错,是什么歌?听着耳生。”
“不是歌。”
“哦?乐曲么?哪位的作品?”
顾辰尴尬地笑笑,“谈不上乐曲,自己写的。”
张星野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重复道:“这曲子,是你写的?”
“嗯,跟朋友学了两天,并不真的会编曲,不过是凑几个音符,闲来消遣。”
“是么?让我这个外行听来,很了不起了。这曲子有名字么?”
眼前这男人一脸笑容,兴致勃勃,顾辰不得不按下心中泛起的不悦,微笑道,“有,《月光》。”
“哦。”
很简单应了一声,没再细问。一盏小灯,照不全画室,窗边依稀的影子让两个男人的沉默像窗外的夜,漆黑,安静……
顾辰看看身边的人有些纳闷,今夜这位张总比初见时差别很多。他的脸具有南方男人特有的细腻清秀,身材高挑、清瘦,一副眼镜、考究的正装,雅致的书卷气配上那修饰过的笑容,思维跳跃又引人入胜,交流起来很快就可以让人感觉很亲近,很愉悦,虽然你并不能真的捕捉到他的意图。
这就是生意人的精明。这样的人,顾辰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无法沟通,不在一个空间,再强烈的颜色也传递、影响不到彼此。可此刻,镜片遮着看不到他的目光在哪里,只有嘴角边一丝淡淡的笑容,让那音乐的话题消失得有些突兀。
“认得么?这是什么树?”
嗯?顾辰愣了一下,才见他用水瓶子指了下窗外影影绰绰的枝杈,顾辰答道,“枇杷树吧?”
“你可以啊。”张星野称赞,“之前这院子里只有法国梧桐和国槐,这是后来我给种的。”
“您给种的?”
“是啊,当年我跟中心当家人张之秋老先先生说艺术家的窗前都看不到绿,闻不到香,做出的画来也没灵气,不如种点枇杷。你猜,他怎样?”
“同意了?”
“老爷子说,扯淡!摆两盆塑料花搁那儿!”
“哈哈,”顾辰笑,“后来呢?”
“后来,当年援建的苏联老大哥带着沙皇时期的珍藏来做展览。旧地重游,正好是植树节,作为友谊的见证,不种树怎么行?”
“怎么会正好是枇杷?”
“CNE赞助的树苗。”
顾辰笑着点点头,“张总,展览是谁联系邀请的?”
张星野没答,喝了口水。看那下巴微微上扬的得意样,顾辰笑, “这个,为了两棵树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大么?”张星野起身推开窗,“千金不换窗前景啊。更何况,是艺术家的窗。”
“如今附庸风雅的人多,像您这样真心支持艺术创作的,难得了。”
“艺术创作效果如何不知道,”张星野坐回来,“不过那次展览,除凌海外,巡回了华东六省,够老爷子成吨买塑料花了。”
顾辰微微一挑眉,“仅此而已么?”
“顺便么,为CNE拿到一个展厅,外带两颗树。”
“哈哈……”果然还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两个男人笑。
“顾辰,”
“嗯,”
“听心妍说你当年在京城画界已经小有名气,为什么会选择关掉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