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薄月栖烟
时间:2020-10-17 10:01:26

  薄若幽却不留情面的道:“这些年了,女儿还不了解义父吗?义父便实说吧,是不是去打听了薄氏的事?”
  程蕴之一愕,“你知道了?”
  薄若幽狐疑,“知道什么?薄氏这些年在京城过的很好,女儿当然知道此事了。”
  程蕴之眼神微暗,叹了口气道:“为父为你不平罢了。”顿了顿又道:“何况清明将至,你如今回来了,也该去祭拜你父母了。”
  薄若幽亦面色稍沉,“祭拜是要去的,只是旁的也没什么不平的,我当年若留在薄氏,又如何能有今日的心境?叔伯长辈们待我不好,又是京城这样的地方,我亦做不成仵作,想来便觉无趣憋闷,我和义父义母去青州,却快活的多,万事皆有得失是义父从前教我的道理,我可是一直记着的。”
  程蕴之欲言又止一瞬,终究还是道:“你说得对,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薄若幽安心了,又安抚了程蕴之一会儿,程蕴之方才带着周良夫妇出来,一出门程蕴之面色彻底的沉了下来,走到正厅,他便吩咐周良,“你去长寿坊打探打探,看看林侍郎府上是否还在长寿坊,这件事绝不能这样算了,这是当年幽幽父母定下的亲事,若连此事也被旁人占了,将来我必定无颜去见景行。”
  周良应声,程蕴之叹气道:“此事先莫让幽幽知道。”
  周良夫妇皆不敢大意,没多时,周良便出了宅门。
  薄若幽回了自己家中觉得自在了不少,屋子内外被良婶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棂亦加了锁,甚至连后院的院墙都加高了一截,虽说她有那活不过十八的卜测,可她更愿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程蕴之连着两日都有些闷闷不乐。
  薄若幽心道此事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劝开的,也无那般多心力深究程蕴之到底因何不快,因她养着伤不说,自己心底亦有烦思,霍危楼那些言辞,还有留在侯府两日对她的照顾,以及那些不守规矩之行,都令她少有的心思烦乱。
  她虽是幼时离家,可当年诸事记不太清,这些年又被义父义母疼爱着长大,心思沉定,亦比寻常女子明朗豁然,极少做无畏的伤春悲秋之状,可如今霍危楼却令她发愁了。
  何况何为情爱?何为婚嫁?她只觉的再繁难的案子,也比此二问容易解答。
  这日晚间,良婶为她身上上药之时,她忍不住问,“良婶,当年义父义母离开京城之时,是否从未想过回来?”
  良婶笑着应是,“老爷那时候遇到了一些难处,去青州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薄若幽便道:“义母也是心甘情愿?”
  良婶叹了口气,“自然是心甘情愿了,夫人和老爷相识微时,情谊甚笃,非那些寻常人家的夫妻可比的,这也赖老爷待夫人好,夫人一直体弱多病,多年无子无女,老爷也未做他想,幸好有小姐,也算弥补了夫人些许遗憾。”
  薄若幽有记忆起,程蕴之夫妇便十分恩爱,而她父亲母亲,在程蕴之夫妇口中,亦是鹣鲽情深,奈何情真不寿,父亲母亲双双意外,义母亦是早逝,她心生余悲,又觉不想做良婶口中的“寻常夫妻”,却又谈何容易?
  薄若幽想了两日未曾想个明白,烦恼够了,索性被她暂时抛开,而这连日霍危楼未曾来府上,亦令她心境平和沉定了不少,到了第三日上,吴襄来了。
  此时已入盛春时节,吴襄来时带着许多随礼,是来探伤的,经了这几日,薄若幽颈子上的淤痕几乎消完了,再涂抹福公公给的药膏,几乎看不到受伤的痕迹,只是嗓子还有些哑,吴襄也对薄若幽遇袭颇感顾惜,又说孙钊发话了,只管让她在家里修养万万不可着急去衙门。
  薄若幽哭笑不得,又问衙门有无案子,若无案子倒也不必着急,吴襄爽朗道:“你且放心,韩笙的案子还未彻底结案,近来衙门接到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这一回,你只怕能在家里闲赋上个把月。”
  薄若幽放了心,程蕴之又留了吴襄用午膳,吴襄也不客气,在程宅留了小半日才走。
  衙门无案子,薄若幽便彻底放下心来,又连着养了三日,整日在府内,起初还觉悠闲,渐渐地便觉出无趣来,而霍危楼这几日杳无声息,亦令她心底淡淡生疑,凭霍危楼的性子,不像能让她安闲这般多日的,莫非朝中出了何事?
  此念一出,她又觉有些羞赧,纵不能事事应他,惦念却总是有的,正在她烦思又起之时,府门却忽而被敲响了,敲门之声有些急,令薄若幽心跳微快,然而周良开了门,却是吴襄一脸大汗的站在门口,见薄若幽迎来,他苦笑道:“看来不能让你修养个把月了。”
  薄若幽心底微动,“可是有案子了?要我验尸?”
  吴襄颔首,“是,要你验尸,且此番……不太好验……”
  见薄若幽露出疑问之色,吴襄心有余悸的道:“因此番要你验的,是一具婴尸。”
 
 
第89章 五更转01
  “婴尸?”薄若幽听着也觉意外。
  吴襄颔首, “是,是一个小孩子,看着似乎生下来没几日, 是在城外发现的,有人来报了官, 尸体已经被收回来了, 只是……这个季节, 尸体腐烂的厉害,几乎难看出什么来。”
  说着吴襄略一迟疑,“你可忌讳?”
  薄若幽摇头, “你稍后, 我去换件衣裳咱们便走。”
  吴襄点头,进门至影壁处候着,很快, 薄若幽换了件利落的裙裳,带着周良一起出来了, 等坐上了马车, 吴襄骑马跟在马车边上道:“官府极少接到这样的案子,早些年还有弃婴的, 如今却少见了,这回也不知是如何死的。”
  薄若幽还未看到尸体, 自然不好论断,一行人直往义庄去, 到了义庄之外, 却见胡长清也刚到义庄门口,看到吴襄带着薄若幽来了,他神色当即变的有些晦暗。
  吴襄便道:“长清来了。”
  胡长清点了点头, 吴襄便道:“正好,你和小薄一起看看。”
  胡长清没说什么,挎着自己的箱子进了义庄,薄若幽带着良叔,后一步跟了进去。
  义庄内冯渥丹的遗体已经被接回府中去,先前无人认领的尸体和装在棺椁中要被带回乡男尸也都不见了,如今,只有正中一块木板床上放着一具女婴尸体。
  刚进后堂,薄若幽秀眉便是微皱,她做仵作几年,几乎未曾验过十岁以下的孩童尸体,婴儿尸体更是少见,因此如今看在眼底,只觉颇为残忍。
  胡长清站在木板旁,脸上也有迟疑之色。
  如今已入了盛春时节,每日都比前日更暖和些,而眼前的婴尸身长只有十来寸,身下是一件紫红色的织锦裹布,尸身之上并无任何饰物,周身腐败极重,尸表虽然已被大概清理过,可蛆虫还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之上蠕动着,而其头脸之地,更是尸虫蚕食与腐烂交加,此刻青紫腐痕遍布其上,难辨面目。
  胡长清蹙眉道:“怎么腐烂成了这样?是在何处寻到的?”
  吴襄道:“是在城外一处河潭边发现的。”
  胡长清又皱了眉头,“难怪。”说着话,他拿出巾帕系在脸上,又寻出一副鹿皮护手戴上,而后便朝着尸体靠的更近了两分,尸体之上除却尸虫,还有颇多污泥,他双手一伸,似乎觉得无法下手,又从箱子里找出竹镊等物在尸体之上拨弄。
  片刻之后,他转身道:“这看样子生下来就是死胎,身上脐带都还在,腋窝等处也还是皱巴巴的,应该是哪家人生了孩子,却死了,而后被扔在了外头。”
  吴襄疑惑,“可确定?若是如此,反倒好处置了,走访查问一遍便是了,可能看出死了多久了?”
  胡长清沉吟一瞬道:“腐烂的这般严重,连尸斑都看不出了,至少死了五日以上。”胡长清又在尸体上扒拉了片刻,只瞧见尸体之下尸水横陈,尸绿亦长满了整个尸体,他有些难以忍受的偏过头来,“是死胎无疑了,尸体胸口处扁平,且胸腹之地胖瘦相当,一般死胎才会如此,若是活胎,胸口处必定比腰腹之地鼓胀。”
  吴襄听的认真,一转头却见薄若幽若有所思,他便问:“小薄觉得如何?”
  薄若幽回过神来,迟疑道:“虽然腐烂严重,可刚生下来的婴孩体内本就水分更多,哪怕不在河滩之类的地方发现,也会比寻常人腐烂的更快,至于胡仵作说的死胎之象,的确无错,却也并非是板上钉钉的,要鉴别是死产还是活产,还要用些别的法子。”
  胡长清闻言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这是活胎?是被人后来杀死的?”
  薄若幽道:“要验过才知。”
  胡长清眉头高高扬起,后退两步,“那行,那你来验,我倒要看看你能验出什么来。”
  薄若幽本不想与他争抢,可看他验尸如此草率,到底不会随了他,他退后,她便挽了袖子上前,戴上面巾和护手,这才开始打开木箱验看婴孩的尸体。
  如胡长清所言,脐带的确在外,身上少见的完好之地的肌肤,亦是褶皱未消,可婴孩身上除却污泥之外,却也不见任何羊水、血液、胎粪胎垢等物,若是新生儿刚刚诞下,身上必定不可能这般干净。
  她让吴襄帮忙取些水来,待水打来,便小心的擦拭干净了上面的污泥,等尸表完全露出,反倒是比沾着污渍之时更来得可怕,可如此,倒是将其上瘢痕瞧的更为清曦。
  “尸体之上还有产痕,亦有黄斑,若是活产,生下来应当未过两日,若是死产,倒是难以论断。”薄若幽便查验便说。
  吴襄叫了个衙差进来记,一旁的胡长清面露不以为然之色,“如此也不能证明不是死胎。”
  薄若幽听着却不为所动,“生产之时,胎儿先露在外之地不会受到压迫,从而形成淤血,又因刚生下来的胎儿肌肤细嫩,因此十分容易学成肿起,尤其容易形成在头顶部,此种产痕出生数小时后便开始缩小,一两天之内便可消失,此婴孩身上的产痕不重,只是不确定她本来产痕便轻,还是后来消失了。”
  不论是死产还是活产,眼前的婴孩足以证明是刚生下来没两日便被抛弃,只是被抛弃之时是死是活难以论断,吴襄听得云里雾里,只问道:“那死因呢?”
  胡长清哼了一声,“看着胎儿头脸颜色就知道了,死胎多为闷死腹中,这婴孩头脸之地的淤紫之色尤其重,多半是系带绕颈而亡而死。”
  腐烂太重,最细节的痕迹已被腐败掩盖,又是新生儿,体征并不明显,薄若幽略一思索,“吴捕头,要知道生下来是死胎还是活胎,剖验此刻验出,我想剖验试试。”
  吴襄高高扬眉,“这……还能剖验?”
  刚生下来不久的小婴孩,本就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还腐败严重,便是剖验了,还能得到什么有用之物?
  薄若幽点头,“因我发觉,此婴孩骨骼颇为健全,不似有胎内弱疾之象,且我从前见过一个法子,可佐证刚生下来的孩子是死胎还是活胎。”
  吴襄听的好奇,“是何法子?”
  薄若幽便道:“鉴别是死胎还是活胎,主要看胎儿生下来之后是否呼吸过,而人之肺脏,若未曾呼吸过,是比水重的,放入水中,便会沉没,可如果呼吸过,则会比水轻。且剖验之后若是活胎,看其脏器腐败程度,亦能推断其死亡时间。”
  吴襄当下便道:“那你剖便是。”
  胡长清站在一旁拧着眉头不说话了,只一双眸子多有审视的看着薄若幽。
  薄若幽挑选了验尸刀,因是剖验婴儿,更需要刀身小巧锐利,她选好了刀,又从箱子里寻出了几节细线来,而后方才定了定神开始剖验。
  若婴孩脏器亦是腐烂太盛,此法便不可堪用,可剖开尸表,婴孩体内脏器虽有腐液,可脏器之内还未见腐败泡沫等物,因此还可勘验下去。
  吴襄和胡长清站在一旁,只瞧见她比往常任何一次验尸都要细致,尤其她剖开之地从颈部往下,直至胸腹腔中,又在喉头下方,分别将婴孩细弱的气管食管结扎住,而后将气管和食管在结扎之上切断,而后将婴孩心肺一起取了出来。
  吴襄开始还能看着,见她从婴孩体内取出一团血肉模糊之物,连他都忍不住胃里反酸,胡长清看到此处,亦是神色微变,而那负责记录的衙差,更早已扔下纸笔跑了出去。
  薄若幽未管他们的反应,只全神贯注的做自己之事,待将那一团血肉脏器放入水中,薄若幽自己也眼神一肃,紧张起来,而后,她看到那团脏器沉入了水中。
  她眉头微皱,胡长清捂着口鼻上前一看,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呵的一笑,“照你说的法子,如今也证明是死胎了,我说了,这本就是死胎。”
  薄若幽却是不管他,她捞出心肺,将心脏切断,而后只将婴孩的肺脏和气管放入了水中,这一次,婴孩的肺脏却是浮在水面之上的,她眼底微微一亮,紧接着捞出放入,吴襄在旁看的背脊生寒,也难以去细细分辨,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辰之后,他看到薄若幽满头大汗的直起身子来。
  “是活胎。”薄若幽喘了口气,“她脐带虽露与外,可若婴孩生下之后未做结扎,也可如此,这并不算铁证,我此番之法足以证明她生下来有过呼吸,而她脏器骨骼皆是正常,未见病变,便非是因病而亡。”
  吴襄看的目瞪口呆,不由问:“那是如何死的?”
  薄若幽看着眼前已难辨人形的婴孩,眼底生出几分沉色来,“体表死因不明显,我推测,她极有可能是被捂死,用巾帕,或者其他软枕之物压在她面上,很容易便能将其捂死,她甚至不会挣扎。”
  刚生下来的婴孩,脐带都未结扎好,小手小脚动弹不得,甚至可能眼睛都未如何睁开,要捂死这样一个小娃娃,比捂死阿猫阿狗都要来的容易。
  薄若幽又道:“若是成年人被捂死,面上多为淤紫之色,口唇牙根多有出血和挫伤,口鼻也会歪斜,可她太小了,如今又是这般模样,实在难以定论,并无勒痕掐痕等外伤,只凭头脸上腐败的颜色较深,只可暂且推断死因为捂死。”
  说完这些,薄若幽又倾下身去,片刻后道:“她食管和胃里只有白色粘液,未见任何母乳,要么并未被喂养过,要么喂养的极少,她肠内靠近胃部之地有吸入空气之后的鼓胀,其余小肠却还盘结着,照我的推断,她被生下来之后,应当没有活过两个时辰。且她身上并无羊水、胎垢等物,刚生下时,应当被简单擦洗过,而后才被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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