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死者手脚有颇多擦伤,多为挣扎所致,大腿内侧亦有一处淤伤,多半为凶手将其扼死压制所留,此外,死者后脑处有一块淤肿,左边大推外侧,髋部,以及臀部,有极多擦伤,再加上手腕处的淤伤,死者死前,当是被人打伤,又被拖行过。”
“后脑处的重伤足以使死者眩晕,有可能为凶手第一击,不过……擦伤和淤伤看着为生前伤,却也有可能是扼死死者之后才开始拖行,人刚死的时候,血液尚在流动,这时留下的伤痕与生前伤几乎无异,再加上尸体的腐败,如今也辨别不明显了。”
说至此处,薄若幽又道:“死者年轻,形容亦不算差,不过除了适才所言伤痕之外,死者身上并无别的痕迹,亦未有被侵犯之相,不过——”
薄若幽话语一断,指向死者后背处,“不过死者此处伤势实在古怪。”
到了此时,吴襄是一点不怀疑薄若幽了,他上前一步来,“的确古怪,发现她的时候,她背上受了重伤,也不知是被什么刮的。”
薄若幽摇头,“不是被刮的。”
吴襄蹙眉,薄若幽便道,“死者背部其他地方至多有些粗浅的擦伤,可唯有此处,是整块皮都被揭去,如今这伤处腐烂明显,已经看不出伤口创面如何,一时也分辨不出用的是何凶器,不过此伤处边界明显,若说是无意为之,绝无可能。”
这块巴掌大小的伤处皮全没了,若说是被什么利器无意伤到,也不至于如此边界如此分明,薄若幽笃定的道:“此处是凶手扼死死者之后故意为之。”
“故意剥走了一块人皮?”吴襄忍不住出声。
薄若幽皱眉看着他,“难道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伤口很整齐吗?”
吴襄摇头,“尸体是三日之前才发现的,当时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背上的伤血淋淋的一块,又有些腐烂之相,再加上并非致死之处,便未细验。”
薄若幽扬眉,的确并非致死之伤,可如此古怪之地,但凡仵作,都不该忽视,“此处很是古怪,若此前未记下来,胡捕头还是往验状之上再添一笔。”
吴襄扬了扬眉头,“你此前在何处做仵作?”
听薄若幽所言,吴襄只觉她十分熟悉仵作在官府如何做事,连要写验状都知道。
薄若幽便道:“此前的确在别的衙门为仵作,不过也只是帮忙罢了。”
见她并不细说,吴襄便又好奇起来,世上女子为仵作他还是头次见,且她说她有举荐文书,那举荐她的人是谁?
吴襄只觉薄若幽身上疑点颇多,可她是个姑娘家,如今也不算相熟,他实在不好细问。
薄若幽见他不语,便道:“吴捕头也见到我验尸了,应当相信我当真是仵作,等见了孙大人,想来不必我再验尸自证了吧?”
吴襄听着这话,不由笑着搓了搓手,“这个……怪我眼拙,我这还是头次见女子为仵作的,早前的确不信你,此番我却是信了,等见到大人,我自会如实禀告的。”
薄若幽牵了牵唇,眼神再看向尸体之时,笑意便淡了,“吴捕头可能说说死者身份?此案是如何发生的?我看死者衣裙之上有些泥泞,并且尸体上也沾着些泥渍秽物,想来是在外面被发现的?”
吴襄本也觉早先轻视了薄若幽有些不好意思,听她问起,便无所保留的道:“这姑娘名叫冯渥丹,今年的确十七岁,家住在城西永康坊,二月二日那天,城西未央湖畔有一场放生的敬龙祈雨会,当时她便去了,可是半路上,她和自家婢女走散了,那婢女在那集会上找了她半日都未曾找到,到了黄昏时分,方才回了城内来禀告她父母,她父母是商户,派了几个随从往未央湖那一路上找,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未曾找到,这才来报官。”
“官府得闻之后,也去过未央湖找过,那未央湖周围景致好,却是一览无余的,且有宅邸也皆是私宅,当天在那周围走访了许久,却也未得消息,直过了三天,有人报案,在城东南城隍庙之后的弄堂里面找到了她。”
吴襄叹了口气,“那弄堂荒僻的很,平日里无人路过,当时人已经死了许久了,自然救不回来了,于是此案便当做命案入了官衙,这几日便是在查这个案子。”
薄若幽心底一动,“是以胡捕头适才说让我早些归家,便是因为有女子遇袭?”
吴襄颔首,“的确如此,早前把她带过来的时候,已经令我们原来的仵作验看过了,是被人扼死的,也非是谋色,背上的伤势倒也看见的,不过暂未定为疑点,当时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钗环镯子皆在,便非是劫财,眼下,我们只将此案定为仇杀,亦或是意外撞见了歹人,至于旁的内情,还在查问——”
薄若幽微微点头,吴襄所言,与她所想也无更大差别,只是她背上好端端的受了伤却属实奇怪,“她背上受了伤,可衣裙却未有破损,尤其伤处是被揭下了一块皮肉,这实在古怪。”
吴襄眸色也是一沉,“你若不说我还未想这般深,可是……女子皮肉有何用?”
饶是吴襄见多识广此时也觉心底有些发寒,“老吴我见过的案子也不算少了,寻仇的,为了财为了色的,倒不算骇人,也都有迹可循,最骇人的便是这般不知道凶手是为了什么杀人的,便是这个案子,凶手总不至于为了她身上那块皮肉杀人吧?”
薄若幽略一沉吟,“也不一定。”
吴襄只觉得头皮发麻,薄若幽便道,“我也理不清,只是早做判断未免先入为主了。”
吴襄闻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也不必多想,这几日衙门到处走访摸查,早晚会找出凶手的,这些是我们的事你就不必管了,你此番验尸也算验尸完了,我会和孙大人说,此刻时辰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去。明日孙大人多半在衙门,你早些来面见便是。”
日头已经落下了天际,最后一丝霞光亦快要消散,马上就要天黑了。
薄若幽将尸体收整了一番,又去洗净护手,而后才准备离开,可朝外走的时候,她却看向另外两具尸体,“他们是因何而死——”
尸体之上盖着毡毯,虽然辨得清男女,却看不出更多痕迹了,吴襄指了指男尸,“这是从外地来做生意的商客,暴病而亡,他同行的友人给他买了棺材,过几日要跟着船南下送回老家去,暂时寄放在此。”
说完看向另外一具女尸,“这是个在河里捞起来的,仵作验过,是淹死的,至今没有人来报案也无人认领,便暂时放在此处。”
薄若幽蹙眉,怎又有一具女尸?
见她神色狐疑,吴襄便道:“此人多半是失足落水而亡,并非被谋害的。”说着吴襄失笑,“你倒是真有两分仵作的样子,总想知道旁人是为何而死的。”
吴襄都这样说了,她便未曾多想,此时,吴襄好整以暇的望着她,颇为温和的问,“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薄若幽哭笑不得,“我姓薄,名若幽。”
“哦,若幽,好名字……”吴襄敷衍的夸赞了一句,又问,“你说你有举荐文书,也不知是谁举荐你来的?我看你也不似一般人家的小姑娘,你家里父母为官?他们怎忍心让你做仵作?”
吴襄一改下午那凶悍模样,因比她年长许多,便以长辈口气一连串问了几问,薄若幽有些好笑,还是道:“我父母不为官,举荐我的人……是武昭侯。”
若要在衙门验尸,少不得要和吴襄多打照面,且看他模样,虽是粗莽了些,却是个豪烈之人,因此既然问到跟前,倒也不必一直隐瞒。
然而等她说完,吴襄却眉头高高扬起,“你说谁?武昭侯?”
薄若幽点了点头,一边招呼良叔一边朝外走,吴襄跟在她身侧,仍然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看到薄若幽人都要走到中庭了,他干脆抬手虚虚拦了她一把。
薄若幽便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吴襄蹙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你说是武昭侯举荐的你?”
此刻坤叔和另外两个衙差也跟着走了出来,听到此话,几人既是神色微变,薄若幽叹了口气,心知终究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是的,是武昭侯举荐的。”她还是老实回答。
吴襄望着薄若幽,又看向一旁两个衙差,“你们信吗?”
那两个衙差面面相觑一瞬,齐齐摇头,吴襄一拍手掌,“是啊,你看,谁信,何况你与武昭侯是何关系?他怎会举荐你一个小姑娘呢?你是说的我知道的那个武昭侯吗……”
纵然他在京城当差,吴襄也觉得武昭侯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可没想到今日来了个小姑娘,竟说自己是武昭侯举荐,那他当真是活见鬼了。
薄若幽有些无奈,“难道不是只有一个武昭侯吗?”
吴襄一脸的匪夷所思,可上看下看,薄若幽也不像胡言乱语之人,何况文书送到孙钊手上,是不是武昭侯举荐,他也有法子知道,她没道理说谎。
“可是……不是说……武昭侯不近女色吗?”吴襄看着薄若幽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莫非……你……”
薄若幽苦笑,“吴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见吴襄仍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薄若幽只好道,“是真的,我和武昭侯并无关系,只是——”
说至此处,薄若幽话语声忽而一断,因她目光越过吴襄肩头,竟然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眨了眨眼,一时间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那一袭墨袍,声势迫人的站在义庄门口的人,不是霍危楼是谁?!
我和武昭侯并无关系。
霍危楼万万没想到,他走进义庄之时,听见的竟是薄若幽在这般与人说话。
第63章 四和香03
霍危楼从崇政殿出来的时候, 正看到孙钊从殿旁值房内退出来,看到他,孙钊立刻上前来行礼, “拜见侯爷——”
霍危楼淡淡挑眉,“你还未出宫?”
孙钊一笑, 跟着霍危楼一同朝宫外去, “适才议事完了, 见侯爷还在殿内,便稍停了片刻,早前侯爷送来的荐书下官已经看到了, 不过这两日侯爷举荐之人未来, 也不知是个什么安排。”
孙钊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霍危楼,然而霍危楼喜怒不辩的, 闻言面上也无多余的表情,淡声道:“这样的小事你也值得你专门等在此处?”
孙钊微哈着腰, “侯爷少举荐人, 下官便对这位姑娘颇为留意些。”
孙钊年过不惑,却保养得当, 如今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岁,他面上说的寻常, 可“姑娘”二字却是话眼,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武昭侯不近女色, 他年纪不小仍无娶妻之意, 便是建和帝都为他着急,而虽说他手握重权,的确许多人像走他的门路入仕, 可能被武昭侯看进眼底的,实在是寥寥之数,而如今,武昭侯竟然举荐了一位姑娘。
虽说并不给聘任文书,可京兆尹衙门管着京畿刑狱,这仵作之位,说重不重说轻也是不轻,而孙钊更没见过女子为仵作的,可如今,这位姑娘,竟得了武昭侯的举荐。
孙钊看到文书之后,便颇有些胆战心惊,此人和武昭侯是何关系?若说是武昭侯身边人,却也没见过谁会让自己身边人来做仵作的,可若不是,此人凭什么以女子身份得了武昭侯的认可?
霍危楼不露声色,却如何看不明白孙钊之意,孙钊此人,出身世家,官运可谓是顺风顺水,有些贤才便罢了,对官场上的御下迎上之术更是擅长,因此坐稳了京兆尹之位,再过两年,必定是要入六部为相才的。
霍危楼淡声道:“她虽是女子,却及擅仵作之术,若是男子,本侯必要留用,可她自己知道无法入仕,便想寻个衙门一展所长,本侯便将她举荐与你了。”
孙钊笑着道:“原来如此,侯爷举荐之人,自然是出类拔萃的。”
见霍危楼神色淡淡,孙钊一时有些拿不准,便拧眉道:“这几日,府衙倒是遇见了一桩难案,下官在衙门之时,也在等这她来衙门应卯,可却久等未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霍危楼眉头微蹙,凭着薄若幽的性子,是不会在这事上耽误功夫的,可这都回京第四日了,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此念一闪而逝,霍危楼却蹙眉道:“说不定今日便去了。”
孙钊听着这话,便觉霍危楼可能的确不知道期间缘故,这足以说明二人关系没有他想的那般亲密,他微微松了口气,若此人当真是霍危楼身边人,那他岂非在衙门里供了一尊大佛?
孙钊展颜道:“今日下官还未回衙门,待会儿到了衙门便知人来没来。”
此刻已是日落时分,霍危楼往天际看了一眼,只觉心底有些发痒,他连着忙了几日,将王青甫的宅子抄了,又将此案做了个定夺,忙起来倒也没那般难捱,可如今遇到孙钊,却觉出些蠢动之意。
心底念头一转,霍危楼问道:“去岁京畿几处府县报上来的税报还在你那里?”
如今已经入了二月,各处报上来的去岁税目已拢总完毕,送到户部之后,便要归入国库,这本不是霍危楼常管之事,不过他又道:“西北军情紧张,今年的军饷预计比去岁多了三分,不过今日兵部侍郎说去岁江南丰收,澜沧江往上到京畿各府县亦是丰足,倒有余力供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孙钊忙道:“在的在的,在衙门里,今日早朝还在议论,只等东边沿海各处报上来,便一并送入户部了。”说着他忙道:“那下官稍后便送入侯府。”
霍危楼淡淡道:“不必,本侯去你衙门看便可。”
孙钊微愣,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出了宫门,孙钊和霍危楼皆上了马车,马车沿着御街往东,没多时便到了府衙,衙门差吏没想到武昭侯也跟着来了,皆是有些慌忙,孙钊则当先将霍危楼迎去了正堂,又吩咐文吏,“将去岁的税报取过来,侯爷要看。”
文吏应声而走,很快取来一摞厚厚的文册,孙钊亲自给霍危楼倒了茶,又将文册捧到霍危楼跟前,霍危楼却在看到那一摞册子之时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