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现在他汗阿玛身边的人都是老臣子,汗阿玛心软又爱名声,即使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这般,各种问题在没有及时处理的情况下,越演越烈,聚集发酵……
太子哥哥。太子是大清储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大清的未来风向。太子只要露出一点点口风,多的是人要投靠他,孝敬他。他略表示一下手头紧,各方“机灵”官员必然要送上银子……
官员的俸禄才是多少,只有去贪污公款。而且上面都这样了,皇上和太子都这样了,他们还怕什么,他们也要享受不是?
保康的眼里升起一抹冷笑。
随即又低落下去。
一转眼,十多年了。
他缺席了大清十多年的发展,他还带走了胤祉和胤禛、胤祺、胤佑四年多。
只要想一想他昏睡期间,他出海期间,他的家人承担一起的压力,保康就愧疚难安、伤心痛苦。
此时此刻,情绪极度低落的保康面对这份资料,不管内心怎么波涛汹涌,他都无法去责问汗阿玛任何事情,也无法去责问太子,更不能去问问大哥,为何不阻止太子的动作,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还加一把火。
…………
保康沉浸在他的思绪里,小书房里寂静无声,窗台上一只鸟儿开心地吃着主人特意放的冻柿子,叽叽喳喳不停;窗外一缕调皮的太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屋里人的身上,似乎是安慰他,又似乎是和他玩闹。
好似过了很久,又好似一瞬间,保康回神。
“去唤潘云来见。”
“嗻。”
贴身太监赵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保康的视线从这几页纸上抬起,看向虚空中的某一个点。
潘云很快到来。
面皮白净、身形修长,面容精致的好似女子,一身深蓝色的翰林官服明明是古板僵硬人称“僵尸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宛若弱柳扶风般飘逸。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枚泪痣,妩媚多情,特招大小姑娘心疼。
他进来小书房规规矩矩地行礼,标准的动作上有他做出来就是带上几分妩媚之色。
“参见王爷。”听听,声音也是糯糯的。
保康就笑:“免礼。坐。”
宫人上来糕点茶水又退下,两个儿时好友坐下来,用完一杯茶,用完两块点心,潘云笑嘻嘻地问:“王爷唤潘云来,可是有关于大清官场的贪污之风?”
保康也笑:“是有此事。先说说,你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王爷你相信潘云可以处理好,潘云又如何能辜负王爷的信任?”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一伙儿五个人聚在一起喝酒,潘云本打算和王爷询问一下,有关于他身世的意见,可是王爷只对他笑一笑,潘云就知道了王爷的意思。
潘云笑得自在:“潘云有王爷的信任,有好友们的友谊,此生已经满足。对于其他,过去了,那就过去了。”
保康微微笑,他知道潘云的处理方式,眼见潘云全然放开,不再纠结,他也就放了心。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
“说吧。我哪有那般脆弱。”
潘云看王爷一眼,王爷面色平静,可他到底还是不大放心,说话间吞吞吐吐的。
“年前王爷处理政务,隐隐有认知到……潘云猜测,王爷应该是准备年后清查一番。可这才年后,直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动手。潘云知道王爷一定非常震惊,没想到事情这么大。
其实……这十年来,一步一步的……就是这么大,这已经是收敛的。他们在王爷休养好身体后,在王爷出海回来后,在王爷处理政务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怕王爷……都顾忌王爷的脾气,行为收敛很多。”
保康眼睛微合,目光落在碧螺春清透的茶汤上,好一会儿:“……我确实震惊。”
他在元月十八日的大朝会上,自觉没他的事儿,正琢磨能不能在大婚前去五台山一趟,面对各位大臣提供的证据,只有震惊。
潘云眉心一皱。
“王爷,人性如此,和你无关。这也可以说是,一场‘回头浪’。之前大清的贪污风气被皇上雷厉风行地整顿一番,在王爷的强势压制下,得到很好的遏制。可是,没有哪个官员甘心。
书里有黄金屋,书里有颜如玉,书里有千钟粟……他们靠着几本书科举上来舒服了那么多年,岂能就此罢手?”
“大清这二十年来大力发展技艺和商业,那富裕起来的州县自觉有了银子,各个官员们奢靡习惯,讲排场摆阔气大手大脚花银子,调任其他地方不适应,当然要贪污。”
“鲜衣美食、灯红酒绿、狎妓挽娼……哪样不要银子?自己贪污不来就勒索下层官员。下层官员就去挖自己的窟窿,一个看一个的,都觉得自己是随大流而已,都觉得不拿白不拿。”
保康表情淡然,还颇有些认同地感叹:“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可不是要好好享受一番?国库的银子,又不是他们的银子……”
潘云摸摸鼻子,如果他不是遇到王爷……
“读着四书五经上来的官员,真没有几个能应付得来大变革中的大清国的各种问题。有那好的,皇上都用在关键的地方,其他地方就顾不上。而这些人不知道处理,只能找师爷、找亲朋好友帮忙。
一来二去的,日久天长,他们越发不知道怎么处理事务,面对被那些人折腾的府库亏空,政绩不明,不管有什么问题只有麻木不仁,得过且过。如果有人来查,拿银子贿赂就是。”
“慢慢的,下面开始糜烂,上头露出来空隙,他们可不是见缝就钻?知府、道台检查的时候,正是尽孝心的时候;督抚两司大人过境,极尽铺张之能事;遇到好缺肥差,一个个不惜巨金贿赂。”
保康还是点头:“很有道理。既然花费巨金贿赂,当然要捞回来,从百姓手里,从国库里。”
潘云:“……”
王爷还说他受得住?这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了。
“有一部分挺聪明的,一开始还挺害怕王爷出手,可是他们又觉得等王爷开始查的时候,他们都退休了,不怕查。”
保康:“……”
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保康岂是能忍下这口气的人?
看一眼潘云,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笑着说道:“你们都放心,这次快乐大师不会忍。你去找五阿哥胤禛,他估计需要你的帮助……就说,我非常支持他的做法。”
潘云笑得欢喜:“潘云遵命。”
“王爷你放心就是,潘云一定帮着五阿哥将大清官场翻个底儿朝天。”
“嗯,去吧,记得保护好自己。”
“遵命。”
潘云一甩马蹄袖,行礼退下,飘逸的脚步好似漫步云端,可见他心情之好。
保康看着潘云的背影,只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拿起这些资料细细地看,看着这些,更让他震惊的资料。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太子会无视国家社稷,做下这样的事情。
大清官员的俸禄已经比之前翻了一倍,可还是“千里做官只为发财”。这是人性,那么太子,图的什么?他是太子,大清的未来皇帝,大清国变得糟糕,于他有利吗?
保康的记忆里,还是当年那个想方设法去惩治贪污,送几位老师出京做巡按的太子哥哥。
抬脚出来乐福堂,慢吞吞踱步,来到毓庆宫,面对太子哥哥等候多时、强自镇定的模样,自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沉默片刻,保康缓缓开口:“我记得,那天的大朝上,太子哥哥一开始听到御史呈上来的贪污证据,愤怒里也有震惊。”
太子心里一松,刚要说,我也没想到他们贪污这么多……又咽回去,他保康弟弟的眼神儿好吓人。
保康的心里怒火翻腾,眼里不自觉地带上凌厉,甚至称得上杀气。
“大哥担心我年后清查,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下面那些官员打着太子哥哥的名义贪污一百万,只给太子哥哥十万……可是,太子哥哥,你委屈在哪里?”
“保康记得太子哥哥和兄弟们,在石溪道人和姚启圣的带领下,去民家探访的事儿,记得太子哥哥的愧疚,记得太子哥哥说,你要让大清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保康记得回京的路上遇到贪官,还是当时的索额图的门人出身,但太子哥哥并没有徇私,反而自责不安。”
“保康记得太子哥哥有感于毓庆宫花费巨大,自己和汗阿玛请求,将奶嬷嬷的夫婿凌普从内务府总管职务上撤下去。”
“……保康都记得,一桩桩一件件,保康相信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大清的太子,太子哥哥可还记得?”
太子愣怔。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太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想说,他只是认为自己松松手拿点儿银子,无伤大雅,他也没想到;想说,他只是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做一个‘宽仁太子’收拢官员,他真没想到闹这么大。
所有辩驳的语言,在保康弟弟那双清澈透明如同往昔的眼睛里,都是那么的苍白干瘪。
保康看着他,突然心生一股难言的伤感。
他是保康的太子哥哥,保康的保成哥哥。
保康目光一闪,眼里的凌厉和杀气不见,再次平静下来。
定定地注视太子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逃避。
“哥哥是不是认为,大清国已经这么富裕了,我们都可以开始享受了?”
太子:“……”
太子想说,他确实有那么一丢丢这样的想法,不敢。
沉默中,保康抬手按按眉心,再睁开眼,一片清明。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大道理保康就不说了……这个大清,在保康的眼里,依旧是百废待兴,千疮百孔,一不小心就大厦将倾。”
“现在那些官员们来一股“贪污回头浪”,下次他们就能挖空大清的家底子。等到哪一天,我们的士兵没有军饷,我们的百姓忍无可忍揭竿起义……”
“哥哥想过吗?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敌人,东西南北,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清……”
“砰砰!”太子吓得小心肝儿“砰砰”跳,紧张地吞咽口水。
保康看他一眼,太子更是吓得瞳孔一缩。
保康面无表情:“太子殿下的名下,有二百三十五万的亏空,先把银子还给国库。”
太子:“……”
虽然他手里只有五十五万银子,但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点头如小鸡嘬米。
“哥哥保证还给国库,哥哥保证。”
“好。”
…………
窒息般的沉默中,保康从自己腰上的环扣里拿出来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起身,离开。
太子听着保康弟弟的脚步声,呆呆地看着这张一百万两的官印银票,想笑,却又突然双手捂脸,悔恨之情再也克制不住汹涌上涌,眼泪哗哗而出。
…………
毓庆宫的外面天蓝白云白,天高地远。保康听着太子的又哭又笑,慢悠悠地踱步,看看时辰,距离午休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脚步一顿来到乾清宫。
乾清宫西偏殿,皇上正在和几位老臣说话,一个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到他进来立马默契地散开。
皇上等那些人都退下去后,气呼呼地端起茶杯喝口茶,先声夺人:“你看看,你一来,人都吓跑了。”
保康不搭理他汗阿玛的装腔作势,自己坐下来,抿一口茶,缓一缓情绪:“保康刚刚在毓庆宫,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甚至打算揪着太子哥哥打一顿。”
皇上猛地“咳咳”两声,不知道是希望熊儿子动手还是不希望:“……没打吧?”
“没。”
“哦——”
皇上放心地再抿一口心爱的碧螺春,放下心爱的二月迎春花小茶杯,看着熊儿子平静的面容语气慢条斯理:“你还不如打一顿。汗阿玛猜一猜,你是不是还给你太子哥哥一部分银子救急?”
“……”
皇上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啊,就是心软。”
“你太子哥哥有能力,有才华。可他的心性,敏感、多疑、多情,也可能是上天注定的,天生的……你要彻查一番,就去查,汗阿玛反正不管了,哎……他们都是跟着汗阿玛十几年、几十年的老臣……”
皇上唉声叹气的,皇上表示他也很伤心。
“胤祚欠国库的三十万两银子,昨儿还上了,德妃和胤禛给帮忙。胤裪欠国库的十万两银子,胤祺也给还上了——胤裪哭得那个惨,说他也要出海,去自己赚银子花。”
“也是汗阿玛没想到。你的兄弟们……哎,倒是你的姐妹们,没出嫁的跟着你额涅赚零花银子,出嫁的……最低也和胤禛、胤祺一样不缺银子花。你说说,这将来……”
皇上表示他也非常为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眼看公主们都成为一方小霸主,手握银子、火器、军队……都野心勃勃地大干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偏偏几个儿子们被他养成这般窝囊。
明明他更信重儿子们。
“历史证明,类似前朝那样分封诸王是行不通的。可是你的兄弟们……你可有方法?”皇上直接询问熊儿子。
保康嘴角一抽:“保康很早就和汗阿玛说了,兄弟们都有能力,且各有所长,只是汗阿玛不舍得放权。”
亲亲汗阿玛生气地瞪眼:“汗阿玛怎么不舍得放权?你太子哥哥,你大哥,你看哪个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