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种共感,可以感觉到黑门祭坛所在的位置。”她打开海蜃台的灯光,现出一幅浮罔城的地图,“时间紧迫,我把位置标出来,大家一人去往一处。到了引燃信号弹求援。”
她分派这些任务的时候,神色平静,语气沉稳,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所有的人都没有多想,迅速向着安排给自己的方位飞去。
穆雪拉住最后离去的岑千山。
“你还记得昨夜我们说过的话吗?”
昨夜?
岑千山想起那令他意乱情迷夜晚,心神一时乱了。在那样浓郁的夜里,师尊说了多少让自己脸红心跳的话,他一时不知道师尊指得是哪一句。
穆雪踮起脚尖,用力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祭出映天云,驾云离去。
脚下世界暖黄色的灯光,构出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别人或许看不见,但此刻在穆雪的眼中,一道半透明状的巨大黑门,正在城池的中心缓缓升起。
那天魔徐昆,穿着烟雾缭绕的衣袍,正坐在那牌楼的顶部,支着苍白的手臂,眺望人间的一切。
那半虚半实的身影时而凝固,时而散开。
那是真正的天魔。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虚空之中,真正的天魔正在降临人间
徐昆的强大,穆雪深有体会。在他的真身面前,即便他们所有人联手相抗衡,也不会是这位来至于更高界面之人的对手。
师姐和师兄们只是这里的过客,他们只要平安度过今夜,便可以回到安逸舒适的仙灵界。她们没有义务,也不应该卷入这样危险的世界中来。
但对于穆雪来说,哪怕这里已不是曾经的浮罔城,哪怕城中相熟的旧人只余下了那么几位。她也打从心底不愿看着这座城池被毁于一旦。
穆雪咬咬牙,在无人之处,祭出并放大属于自己的彩色门口,一头钻了进去。
在无尽的虚空之中,人类世界的影像在黑门之前时现时散。
无数的域外妖魔汇聚到了门后,看着眼前奇妙的景观。只要两界相通,黑门大开,它们便可从门内一拥而入,去往那充满血气和生命的世界里肆虐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道彩门突然出现,从那里钻出了一个渺小的人类。
五彩的光芒就像是金乌一般耀眼,习惯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众多妖魔,不得不在那份铺开的光芒逼视下退回黑暗的深处。
徐昆挑了挑眉,浅笑道“小师侄,你来做什么?”
穆雪站在彩光中,在自己的门楼护持下,盯着徐昆不说话。
“你想阻止我去往人间?”徐昆笑了,“蝼蚁一般的小家伙,这般不自量力吗?”
“即便是蝼蚁,也有活着的权利。蝼蚁一样也有悲喜和苦痛,也是怀着希望和梦境努力生活的生命。你没有权利那样随意地剥夺他人的生命”穆雪看着徐昆,慢慢地开口说道,“你自觉自己俯视世界万物,又岂不知道再更高的界面,也有人视你为蝼蚁?”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从她的彩门在此地出现和黑门对峙之后,这里的世界和浮罔城之间的连接明显地慢了下来。
只要她多拖延一些时间,浮罔城的所有祭坛都被清理,或许即便是天魔也无法直接降临到那个世界。
徐昆坐在门楼着话“真是愚昧又无知的人类。人类个体那些所谓的情感,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我身为天魔,不过是履行天道所赋予的使命而已。至于我脚下,一两只蝼蚁是痛苦还是悲伤,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曾经也是一个名叫徐昆的人类。”穆雪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玉,举在徐昆眼前。那枚风吹日晒了三百年的符玉上徐昆两个字被交错的线条划去,
“你也曾在一间密闭的屋子内,彷徨痛苦,犹豫挣扎过。你也曾和师门同伴体会过欢笑和快乐。那些不可分割,在你身上发生过的经历,才构成了如今我眼前的这个生物。即便你如今忘记了,你也不该否认生而为人的情感价值。”
徐昆闭住了嘴,目光落在那枚符玉上,凝望了许久。“你还年幼,被局限住了视野,建立在愚昧的视野之上才会有这样的所思所想。”他随后冲穆雪挥挥手,“你退下吧,这一次我不伤你便是,你也不要想着阻拦我。”
穆雪缓缓抽出了自己的忘川剑,和梦中不同,此刻的剑身寒如秋水,面对强大的敌人,依旧战意澎湃。
徐昆便抬起了手,浓郁的黑烟从四面滚起,向着穆雪扑去。
对于徐昆来说,这是一场索然无味的战斗,他只不过轻轻动了动手指,眼前那个弱小的彩门继承人早已经浑身是血。
如果没有彩门的光护着她,她大概早被自己碾成灰烬了。
但不论倒下去得多凄惨,她总能撑着那柄该死的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明明已经浑身像一个血人一般,站都站不直了,但终究还是扶着属于她的那道五彩斑斓的门,固执地慢慢起身。
有了她和这道彩玉门楼挡在眼前,自己便无法降临到人间的世界。
“放弃吧,何必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葬送了自己。”
“你为什么会在发抖,其实你很害怕吧?没有人会不畏惧死亡。”
“或许你仗着自己那一点小秘密,觉得可以不惧生死?难道你就不为刚刚和你结合的那位伴侣想想吗?难道你忍心让他再等上百年?”
穆雪慢慢站起身来,红色的血液从头顶顺着脸颊流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仿佛回到百年前,被天雷劈死的那一刻,心有不甘,拼尽全力,到了最后只是盲目地咬着牙,一遍又一遍顶着巨大的痛苦站起来。
“我……不是为了任何人。”穆雪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我为的是自己的道心。”
“我喜欢那个城市,和那里面所有好和不好的人。”
“既然我肩上担了这份责任,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城杀人。”
“他那么可爱,我当然舍不得他。但我和他心意相通,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不论如何,我和他都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我们永不孤独,不像你这样,置身黑暗,永生和欲望的妖魔为伴。”
浓稠的血液糊住了眼睛,眼前的世界混沌一片,穆雪几乎已经看不清了。通往浮罔城的连接闭合了没有,她不知道。徐昆是不是被她激怒了,她也不清楚。
直到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她。
“你竟敢把她伤成这样!我誓要你百倍偿还!”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这可是我们最小的师妹,你敢把小雪伤成这样。不管你是谁,我们都必定和你没完。”
还有许多吵吵嚷嚷的声音这样喊道。
穆雪勉强举起手臂,擦掉了眼前的血污,在她的视线里,只看见了一圈坚定的后背,把她围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那些特意被她远远支走的师兄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面对着强大到无法抵御的敌人,他们用自己的背后围护住自己。
穆雪被抱在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怀里,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对面是强大无敌的存在,自己这边不过是脆弱如蝼蚁一般的生命。但她的心突然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定了。
她透过那些负了伤,却依旧坚定挡在自己面前的肩膀看去,看到了徐昆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的面庞。仿佛从那张面容上,看见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也不知是为什么,或许因为所有的祭坛都已被清除,无法再连接上现世,那扇黑色的门楼终于从眼前消失了。
“天哪,这就是天魔,也太恐怖了。”受伤不轻的丁兰兰瘫倒在了地面上,“为什么我们要和这样强大的魔神战斗啊。”
“都说了,叫你们走远一些,跑回来干什么。”穆雪躺在岑千山的怀里,看着浮罔城那灯光交错的夜空。
小徒弟生气了,别过脸去一直都不看自己。快想想怎么哄回来。
“我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林尹说道,“总觉得你刚刚的口气和你小时候使坏的时候特别像,急忙跑回来看看。果然被我猜对了。”
穆雪“师姐,你别逗我笑了,我伤口好疼啊”
“好歹你也是小师妹,我们做师兄师姐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这不是我们逍遥宗的风格。”
年叔的医馆里,一个又一个的重伤员,被愤怒的年叔包成了粽子。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见到天魔不赶快跑,还上杆子去挑衅。”年叔一边忙碌,一边骂骂咧咧,“我之前就该直接挖坑把你们埋了,倒也不用这样反复浪费药材。”
穆雪浑身绑着绷带,也不生气,躺在那里还笑,“您多说几句。明天就要回去了,以后想再听年叔念叨一耳朵,也不容易了。”
年叔的手顿了一下,冷哼一声,“趁早回你们师父那里去,省得我担着责任,天天提心吊胆。”
在穆雪慢慢爬起身,往外走去的时候,突然一个装着丹药的小储物袋丢在了她吊着绷带的胳膊上,
身后传来老人别别扭扭,哼哼唧唧的道谢声。
“拿回去省着点用,多亏了你,我这老骨头还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浮罔城里。不用被魔物撵着搬家。”
第86章
穆雪师兄妹几人,坐在浮罔城一家酒肆的厢房内。
虽然各自身上都带着点伤,还都绑着绷带,但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很好。想到这趟旅程中的各种离奇遭遇和一路走来的种种收获辛劳,不免感慨万千。
“明天就要回去了,还真有点舍不得。”林尹喝了几杯,有些上头,摇晃着空了的酒壶囔囔,“酒没了,叫小二哥再来点。”
丁兰兰劝道“悠着点吧,这里的消费不便宜。大家身上的灵石都没多少了,小心走得时候凑不够结账的灵石。”
穆雪笑着道“没事,我还留着点灵石。这一顿我来请,大家敞开来喝便是。”
林尹眼睛亮了“真的?你,你还有多少灵石。明日就要回去了,我还有好多想吃东西没尝到。”
穆雪心中感激大家冒死进入欢喜门相救自己,又占着岑千山分享给自己的雄厚家底,转了转戴在手指上的那一圈嫣红的戒指,把店小二叫了上来,
“把店里的特色菜全上一遍,要最好的酒。”
伙伴们发出兴奋地欢呼声。
“再请几位唱曲的娘子和奏乐的郎君来助兴。”穆雪拉住了小二哥,递给他一把灵石,“要教坊里曲乐最好的头牌娘子和郎君。”
林尹和丁兰兰拉着手差点尖叫起来,“小雪你可以啊,平时一点都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觉得,看一个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道听途说。”程宴也喝得有点多,举着杯子站起身来,
“想当初在山上,我一直以为卓师弟是个孤僻冷傲之人,这一路走来,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他举杯敬卓玉,“相处了一路,才知道师弟是个满怀热血,慈心为怀的汉子。师兄我错了,这里和你赔个不是。”
卓玉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喝了。
“还有啊,当初也觉得小雪师妹乃是高岭之花,不问红尘世事。”程宴又举杯敬穆雪,“却想不到师妹你一个女孩子能如此心怀大义,不计生死,普渡苍生。师兄我自愧不如,敬你一杯。”
穆雪和他喝了一杯酒,摆摆手,“并非师兄说得那样,这天底下哪有不计生死之人。要我特意为他人舍身,那是做不到。只是事情恰好摆在了眼前,道心上不容退缩罢了。相信换了师兄师姐们,也会和我一样。”
萧长歌想起刚刚冲进穆雪留下的彩玉门楼,直接对上了天魔徐昆,心有余悸,“天魔的实力,实在过于强大。幸亏城中的祭坛及时被毁,让他退回了虚空。否则不但我们全要折在这里,此刻的浮罔城只怕也已经生灵涂炭。”
“是啊,幸好他退回去了,不然我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明天就回去了,应该再也遇不着那个魔头了吧。”
“今后如果还有这种事,小雪你一定不能再瞒着我们。”
“我们自己师兄妹倒也罢了,每次都连累岑大家和我们一道受伤,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明日走之前,还是该找他好好道谢辞行。”
“对了,岑大家为什么不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从医馆出来,我看他板着张脸,直接就走了,似乎不太高兴。”
“岑大家的性格是有些独特,但不管怎么说,他一路救助匡扶我们多次,真是一个十分好的人啊。”
大家借着酒劲热络地议论着岑千山。穆雪想到那个从年叔的医馆出来之后便一言不发,独自离去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发虚。
在那飘着薄雪的院子里。千机从屋内溜了出来。
“怎么样?”小丫悄悄问他。
千机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没用,劝也不听,就一个人坐在里面,一句话也不肯,只拿着他那个吊坠,翻来翻去地玩。”
小丫叹息一声“那可怎么办?”
“我都快替他急死了。”千机跺脚道,“穆大家明日就要回仙灵界了,主人他竟然不知道珍惜今晚的时间,一个人跑回来生气。”
庭院里的两小只快要替他们的主人愁死了。
千机拿出那本人类行为研究报告,在上面重重写了一行,陷入情网的男人闹起别扭,应该如何解决?
句子的最后,还大大地打了一个问号。
就在这个时候,院墙上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声,一个熟悉的脑袋从那里冒了出来。
这个庭院历经两代炼器大师的改良,具有高强度的防御体系。若是来访之人不规规矩矩敲响正门,企图从高空突破入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显然,此刻来的这个人对这里的各种防具十分熟悉。她一只手臂受伤,吊着绷带,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破解了机关,翻过墙头,蹑手蹑脚进入了庭院。
她看见了千机和二丫也并不慌张,只无声地做了个问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