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吃完之后也没直接离开,坐在杨枝的对面,拿了张布在擦剑,他擦得极为细致,一丝不苟,所有的起伏沟壑都照顾到,长而有力的手指隔着布料在三尺剑锋上来回抚摸,居然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柔眷恋味道,但他的眼睛明明还是冷的。
一会儿后,杨枝吃完了,两个人并肩走了出去,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都小声而热情地说:“师姐再见!”
杨枝回头一笑,朝他们挥手,又转过头去,和图南开玩笑:“你这张脸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冷了。脸色稍微好看些那群小孩也不会那么怕你。他们都有许多问题想问你,只是不好意思找你问,只能来问我,可我现在刚刚筑基而已,再过些日子,没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解答了。”
图南背着剑,直视着前方回答她:“那就不解答,修仙之路本就只能靠自己走。”
杨枝拿他没办法:“行吧。”
她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了,和块石头没什么两样,不过,也正是他这样的心性,才能这么快地进入筑基晚期,或许没过多久就能结成金丹。
不能比啊不能比。
走到了路口,杨枝问他:“等会儿你要去哪?”
图南:“去藏书楼。”
杨枝:“行,你去吧,我去后山。”
图南站在她面前:“那我走了。姐姐。”
杨枝用手赶了赶他,自己先转了身,朝着后山走去。
这一路上的风景看着和小时候刚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房屋建了不少,一排排地立着,连花圃鲤鱼池都挖了几个。后山也不再是当初那副原始模样,修了一条宽直的石阶,还开了不少田。这些年二师父从山下带来不少有资质的小孩,门内热闹不少,可以预料到,以后玄冥山门还会有更好的发展。
杨枝沿着石阶走到了后山的一条河流边上,河边种了一排杨柳树,她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歇息了一会儿,而后拿出自己的剑,继续练。
她在修仙上资历平平,进益很慢,但正是如此才更要勤奋地练。她作为门派大师姐,没办法成为那个最有天分的,做个最勤奋的也好,总归可以给师弟妹们做个表率。
杨枝今天的目标是把昨日师父教的那一招练得熟练些,玄冥山门讲究以气入剑,通过剑锋唤出剑气,凭借剑气斩杀仇敌。但她用这一招的时候总是难以唤出剑气。
杨枝练了一遍一遍,汗流了一额头,手心一片潮湿,仍旧不得要领,到了最后,剑柄上也是汗水,几次都差点把剑从手里滑出去。如此几次后,杨枝收回剑,默默地走回了那块石头边上,叹了口气,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眉心。
今天大概又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杨枝视线虚浮地望着身边的河水,想要放空自己一会儿,但她视线刚飘了没多久,忽然锁定在一颗脑袋上。
被她发现之后,河里头那个人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甚至眼睛都不眨,朝她游了过来,快到岸边后鲤鱼一般越出水面,身姿优美,只是一点,大概是为了游泳方便,他没穿上衣。
杨枝目瞪口呆地看着**着上半身的图南,都有点结巴了:“你,你怎么在水里?”
图南面无表情,毫无羞耻心地舒展着身体朝她走来:“出藏书阁之后去练剑了,有些热,下水游一游。”
杨枝:“你从山下逆着水一直游到了山上?”
图南走到她身侧:“不可以吗?”
杨枝:“……”
行,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杨枝还没说些什么,图南毫不客气地直接说:“我看了一会儿,你这一招有几个地方练得不到位,所以才迟迟不能召出剑气,我给你演示几遍,你好好看。”
杨枝看他全身上下,只怕就剩条裤子,哪有剑,她刚准备把自己的剑递给他,就看见他走到柳树下,干脆利落地折下一根杨柳枝,握在了手里。
他只是静立了片刻,就握着柳枝把那一招完完全全地使了出来,和二师父教得分毫不差,运转如意,威势万千,行动间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但细看来,又有些微不同,二师父的招式更随意,潇洒自如,而图南的招式更为庄正,一丝不苟。只是杨柳枝毕竟是细软的,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含了一丝柔和,有了一分惑人的杀意。
杨枝羡慕地看着图南,一眼都不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古怪。
她知道自己应该看他手里的那根杨柳枝,只是,莫名其妙地,她居然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她一直拿他只当一个小孩看,总觉得不管他长得多高都还是那个被她抱出莫家,雨夜里躲她怀里的小男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男孩拔高了个子,需要抬头去看,肩膀长得比她宽许多,长腿细腰,身前和臂膀上都有了结实流畅的肌肉。
图南今年十七岁,放在人间,他已经可以成婚了。
正想着,她的耳边响起图南的声音:“这一招看懂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图南居然已经停下了动作,走到了她身边,杨枝被他这一声吓得立刻偏头看他,但因为身高差和过近的距离,一双眼居然刚好地对上他的前胸。
她瞬间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晃到了眼睛。
图南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沉默了,居然又朝她逼近一步:“姐姐?”
杨枝慌忙地朝后退了一步,靠着一棵树,干涩地张开嘴:“你要不然先把上衣穿上?”
图南皱着眉看她:“到底看懂了没有?”
杨枝当然没看懂,她想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看懂了,省得图南又要演示给她看,再看一遍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眼光看他了。但又一想,图南一贯较真,万一要她立刻使出来给他看,她还不如当场去世,思前想后,杨枝下了决心。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那就不回答。
她抬头看图南,正色:“图南。”
图南被头顶的柳枝遮得略微偏着头看她:“姐姐?”
杨枝:“先不要管剑招的事情了,说个别的。是这样的,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要注意遮盖自己的身体,下次游泳之后记得立刻穿衣服,不要这样出现在女孩子的眼前。”
图南被她说得有点委屈:“我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
杨枝:“……”
是啊,他也没在别人面前这样,在自己姐姐面前这样又怎么样呢?看给孩子吓的。
杨枝张张嘴,没说出一个字,说过了反而显得她龌龊。她沉默了半天只能说:“那你在外面注意些。我要下山找大师父了,你记得从河里再游回去,没找到衣服之前不要冒出来。”
被封建姐姐束缚的图南迟疑地点头,然后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那刚才你看会了没?”
杨枝:“……我略有感悟,具体会不会还需要自己再练练,好了,我要走了,你记住我的交待。”
刚一说完杨枝就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跑了。
图南在她身后,眉毛皱着,满眼的不明白,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更不明白了。
即使已经走了,但杨枝的眼睛好像还没忘记刚刚看到的东西,总是想要闪回一下,吓得她走得飞快,没多久就跑到了大师父的院前。
大师父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直接说:“进来吧。”
杨枝推门而入,首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檀香的味道,悠远又宁静,大师父正背对着她,在 上翻找着什么,直到她走到了他的书桌前,他才两根手指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转过身,看向她。
云鹤:“坐吧。”
杨枝心里有些紧张地坐下了。
大师父平日里不太管事情,但只要他找人,说的就是大事。
杨枝抬头,小心地问:“大师父,您找我有什么事?”
云鹤看着杨枝,这是他和靖安收进门的第一个徒弟,这么些年来,她都以自己不大的年纪管理着整个玄冥山门的事务,她心思缜密细腻,做事周全,对人又和善,门派能从四个人发展到现在快一百人,一切都井井有条,对此她功不可没。
只是可惜,她的天赋实在低,且不和图南相比,即便在后来招进来的小弟子里,她的天分都是中等偏下的。筑基对她而言都要折腾这么多年。他不是一次地见过她一个人在后山练剑,辛苦的同时又毫无进展。
他的沉默让杨枝有些紧张:“师父?”
终于,云鹤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杨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并不适合练剑?”
作者有话要说: 杨枝,玄冥山门男德导师,可惜面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就失败了。
图南,年纪小的时候死看书所以比较拘谨,越长大就越无视世俗规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拇指)
第8章
杨枝当即一愣:“师父?”
她练剑练了七年,未曾有一日松懈,今日他突然和她说她不适合练剑,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鹤的手背在腰后,缓缓道:“你应该能够感觉到,你和图南虽然一起开始修仙,但他的修为要高出你许多,同样的一把剑,在他手里无拘无束,但在你手里却处处受限。你好像顾忌太多,总是藏锋,要生出杀意的时候却软绵无力。”
杨枝的脸又红又白,心里不好受,但她知道大师父说得其实没错,她只能把视线锁在自己的鞋尖,埋着头。
云鹤:“如果放在过去,你想要怎么修行都随便你,只要境界提高的速度快于老死就好,但现在情形不同了。”
杨枝意外地抬头:“不同?”
云鹤点头,望着窗外的落日道:“自七年前世间灵气广溢,修仙者受益匪浅,妖兽也是如此。前些日子,昆仑那边传出信来,他们夜观天象,这一代的妖王已经出现,只是蛰伏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修为稍弱就可能走上死路。你只用剑的话,难以自保,我并非让你一定成仙成圣,最起码要有一手超出常人的本事,可以在危机时候护住自己的命。”
他一伸手,把那本小册递到了杨枝的面前:“这是我给你挑的功法。”
杨枝接过那本册子翻开一看,书的前面都是形形色色的阵法图,最后几页都是白纸。
云鹤:“你心思缜密,能协调四方,修行阵法应该适合。拿回去看吧。”
杨枝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这本册子,这些东西就要决定她未来许多年的道路吗?她知道师父是为了她好,可是,要放弃自己练了许久的剑,她总归觉得舍不得。
正准备离开,云鹤又叫住了她:“对了,还有件事,你和图南入门已有七年,也该下山看看了,刚好靖安刚传了信回来,让你们去临安找他。你们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后日就出发。”
杨枝:“是。”
走出屋子,天色已经晚了,杨枝对着最后一丝霞光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磨出的老茧,这些辛苦居然只是无用吗?
她一直想着这个事情,直到走回了自己住的小屋也还在想,点了灯,靠在窗前,低头翻看手里的小册子。
没多会,一抬头,图南居然就在窗前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被她发现了,他就直接走了进来,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问她:“怎么了?看你好像心神不定的。”
杨枝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的纠结,但她也想问一问图南的看法:“你觉得我转修阵法合适吗?”
图南完全没有吃惊于她要转修其他功法,眼皮都不抖地从桌上翻起一个杯子,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回答:“你想转就合适,不想转就不合适。”
杨枝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思索着说:“我也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年,那个灵力阵被妖兽砸破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垂死挣扎,几乎等于束手就擒。把人困在阵里,惊慌地等死,这样有用吗?”
图南无所谓地说:“你觉得没用那就算了。”
杨枝却迟疑地说:“也不,如果没有那阵,我早就死了,当然也不能把你也带出来,我想,或许它用处有限,可有些时候生死之间刚好就是差的就是这一份‘有限’?”
说完之后,杨枝自己也笑了,她摇了摇头:“我啊,我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下决定。”
图南没说话,又在喝水,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捏着陶瓷杯子,在昏黄的烛光下一时间倒分不出来那个更白净。
杨枝偏头看他,忽然想起来问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窗前,他自从十一岁过后就很少在晚间到她的院子里来,即使打雷也不来:“你来这里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从师父那里听到了什么,来安慰我的?”
“当然不是。”听她这一问,图南利索地把杯子放下,手伸到她面前:“袖子破了,给缝缝吧。”
杨枝差点白他一眼。
她对他就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幻想。
杨枝从桌子下面的小柜里找出针线,没好气地说:“来。”
她话音刚落,图南就站起身来,直接开始解上衣。
放平日里他这动作倒没什么,脱了外衣还有内单,只是今天下午杨枝刚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之前没想起来就算了,这会儿被他这个动作一激发,什么东西都回放似的在眼前回荡,**的脖颈、腰腹、胸膛,还有——
啊?
杨枝差点扑过去,按住图南的手:“不需要不需要,袖子而已,你穿着衣服我也能缝,不要这么折腾了。”
图南已经把上衣解开,脱到了手臂上挂着,他奇怪地看着杨枝:“不折腾。”
杨枝不容反驳地说:“我说折腾就折腾,你把衣服穿好,坐在椅子上不要动,保管不会扎到你。”
图南表情有些纳闷,但还是把衣服穿好了,坐到了椅子上,杨枝把另一把椅子搬到了他对面,把他的衣袖朝自己扯了扯,开始缝补。
但因为需要把袖子往下扯的缘故,她越缝就越需要把图南的胳膊往自己的怀里拽,他的上半身被她拽的一路歪斜下去,长长的头发从头顶斜了下来,落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
杨枝缝着缝着就觉得有些诡异,她好像都把图南的胳膊抱进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