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低哑又疯狂，吓得捂着眼睛的杰森瑟瑟发抖，另一只手撑起身体，摸索着往原来的位置跪。
神明发怒了，他要赶紧跪回去，以最卑微的姿态祈求神明的宽恕。
因为太过于慌张，眼睛又看不见，他往前爬的时候，手不小心翻动了地毯中的一个坚硬物体，那东西滚了几下，正好撞在阿方索脚边。
笑声戛然而止。
杰森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也知道坏事儿了，鹌鹑似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吱声。
阿方索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盯着脚下的吊坠，眉梢一挑，颇感意外。
光明狗贼的神格？
啧，藏得倒是挺深的，刚刚随便一瞄居然没发现，差点就错过这个惊喜了。
他随手将鸡蛋扔在角落，带着残留的笑意，脚掌抬起，踩在美丽的宝石上，缓慢地碾压用力。
“喀拉——”
清晰又微弱的碎裂声传来。
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只要有光明神像的地方，都会听到这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碎裂声。尤其是拥有光明魔力的人们，魔力越强听得越清晰。
但还没有等人们疑惑的转头寻找，眼前忽然一黑。
世界陷入黑暗，不是夜晚的黑，而是纯粹的，一丝光亮也无的，黑。
——那轮太阳，挂在天空中高高在上又惠泽万物的太阳，不见了！
当所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惊恐、不敢置信、癫狂，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慌乱地在大街乱跑，教堂乱成一片，洁白的光明神像碎裂，残渣铺了一地。
建立已久的秩序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世界陷入一片混乱。
而在一切发生的马车内，从蓝色宝石碎裂的地方，涌出大股大股柔和璀璨的光辉，它们像是失去了主人的鬣狗，迫不及待地扑向了新的主人。
信仰就是神祗的力量。
阿方索欣然接受了这些改换新主的信仰之力。
力量一点点加强，记忆回归，神祗闭上眼，脑海中翻涌不停。
与此同时，察觉到外界的尖叫声，蜷成一团跪在地上的杰森有些不知所措，他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原本被神明如珠似宝捧在膝上的少女掉落下来，委顿在软绒绒的地毯上。
鲜艳的金发散落一地，有几缕落在神明的脚边。
神明却再未看她一眼。
在无尽的黑暗中，层层封锁着记忆的枷锁终于冲破，当邪恶之神睁开眼睛，祂心中融化大半的坚冰再次凝固。
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
第41章
阿米莉娅醒来时, 还以为自己瞎了。
眼前一片漆黑，黑得让人心慌，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黑暗, 短暂的懵逼后就是心慌，四处摸索, 压低声音喊：“有人吗？阿方索？阿方索？”
不远处似乎隐约有些尖叫声，但没有那道熟悉的声线。
阿米莉娅心里慌得厉害, 又重复喊了几声, 无人回应。
她索性放弃喊人，自己胡乱摸索着站起来，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 有个圆球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就着这点光，阿米莉娅终于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她还是在那驾马车上, 地面散落着几枚枯叶, 脚印凌乱，空无一人, 车门开着一条缝, 外面黑的可怖。
究竟发生什么了？
阿方索人呢？
阿米莉娅满头问号, 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好像变了个样，简直像睡了几百年。
她蹲下身, 捡起那枚发光的鸡蛋,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还蛮沉的, 触手发温,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
现在阿米莉娅也没空琢磨这玩意儿的来历, 她握着鸡蛋, 像是胜利女神握着火炬般高举在身前，就着这点光下了马车。
外面黑的无处下脚，阿米莉娅颤颤巍巍的伸脚下去，几次试探，鞋底触及软软的草地，才敢确定地下不是万丈深渊。
这黑暗太不正常了。
联系起莫名消失的阿方索，阿米莉娅忽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她眼眸发沉，朝外摸索了几步，低声喊道：“黛布拉？丽塔？大家都在吗？”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鸡蛋散发出的光线穿透力不强，走到两三米内，那张脸才暴露在柔光下：“....阿米莉娅，你去哪了？”
是丽塔，她哭得呜呜咽咽，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惊惧和颤抖，尖声喊道：“是太阳！太阳不见了，我们的魔力也没有了呜呜呜呜。”
阿米莉娅瞳孔一缩。
“没有.....是什么意思？”她嗓音干哑。
丽塔扯着头发，表情痛苦：“就是没有了啊！！”
两人的交谈像是引发了什么开关，四周陆陆续续传来痛哭声，阿米莉娅手心颤抖，试着用了个最低级的清洁魔法。
微弱的力量涌出，缠绕上衣摆，消去一小片污渍。
她的魔法还在。虽然被削弱到连件衣服都洗不干净了，但确实还在。
可当阿米莉娅去看丽塔的神情，那些痛苦惊惧不知所措都不是假的，周围的痛哭声也不是假的。他们的魔法确实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冷，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自己胸前，这姿势有点猥琐，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伸到最里面掏，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东西。
神格…神格不见了。
阿方索 神格 太阳坠落=？
这一行等式迅速在阿米莉娅脑海里出现，她呼吸一紧，匆忙回到马车上，从层层床褥下翻出用来垫床的黑书。
“阿方索人呢？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她语气又急又快的问道。
——祂已重归神座。
虽早有猜测，但听到这句回答时，她还是懵了一下，头脑空白了一瞬。
……哦，回去了。
就这么简单的，回去了。
阿米莉亚像是踩在云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还回来吗？”
——在神界中，时间无法计数，也许是百年，也许是万年，祂会再一次重临人间，将目光投向这片大陆。
——哦，可怜的圣女啊。
——在祂浩瀚无垠的人生里，你觉得祂还会记起你这一点小小的雨水吗？
阿米莉娅唇色抿得发白。
——答案显然是否认的。
——卑微的蝼蚁终究无法撼动神祗冰冷的心。
——忘记这一切吧，圣女。
——没有取走你的性命，也许是伟大的黑暗神对你最后一点怜悯。
冰冷的字迹在书页上不断显现，阿米莉娅却不想再看，她啪的一声合上书，面无表情的塞到桌子底下，狠狠压上实木制的沉重木桌。
垫桌角。
这才是这本嘴贱书的唯一归路。
黑书皮质的封面顿时被压出深深的印子，疯狂扑腾书壳试图爬出来，像只挣扎的小蛾子，被阿米莉娅一次又一次压下去，最后甚至直接坐在了木桌上，意图压死它。
她气得要命。既气那个该死的走都不说一声的讨厌鬼，又气嘴贱书居然敢讽刺她，同时又委屈的不行。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她抿着唇，差点哭出来。
临睡前还那么亲密，拿回记忆就翻脸不认人，白眼狼，白救了。
阿米莉娅忍住喉咙处的酸涩感，眼睛也在发酸，她吸吸鼻子，努力安慰自己。
其实也挺好了，比她原来想象中好，起码她人还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受到什么可怕的报复，灵魂更是好好的，临走前还帮她解决了光明神的威胁。
她现在一身轻松，什么神都没了，爽得很。
再说了，这世界上帅哥这么多，拜拜这一个，下一个肯定更好更乖，比那该死的黑暗神好上百倍千倍。
暂时咽下那口气，阿米莉娅看了眼窗外，没好气地踢了黑书一脚，“外面咋回事，太阳呢？”
黑书装死。
阿米莉娅一眯眼，脚底狠狠一碾，书壳抽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写道：
——太阳是光明神的化身。
——神格泯灭，太阳自然陨落。
神格还能和太阳联系上？
阿米莉娅后悔，早知道这样，应该将神格藏好一点的。
她还是受前世的教育太深，潜意识里认为太阳月亮是星球，根本没把它们和神明联系在一起，更没想到神明的陨落会带来这样的后果。
这不科学的世界。
事已至此，她沉沉叹了口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那件沾了神明血迹的裙子随手扔在地上。
看到那些血迹时，阿米莉娅又想起来阿方索几次毫不犹豫为她流下神血的模样。
红中带金的血液倾洒，他那时候好看得要命，她光是看着就心脏砰砰跳。
唉，算啦，第一个愿意为她流血的人。就算结局如此，也不算亏。
阿米莉娅随手将发光的鸡蛋塞进兜里，没有再去看那件落在地面的裙子，摸索着出去走到众人面前。
他们正一边哭泣着一边徒劳地向光明神祈祷，祈求一点点回应。
“走吧，先回圣堂。”黑暗中无人能看到少女的神情，但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冷静、镇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军队都在圣堂驻扎，现在魔法消失，我们必须尽快回去，继续在野外逗留恐怕会遇到麻烦，这里离圣堂不远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到。”
不仅是野兽，阿米莉娅更担心的，是发狂的民众。
日复一日压在头上的高山忽然倒塌瓦解，当这些受尽苦难的普通人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教徒，他们会做出什么？
可能发生的场景光是想一想就让阿米莉娅浑身发寒。
也有聪明人想到了这一点，他们脸色发白，快速收拾了些轻便的细软带上，一行人轻装出发。
眼前太黑看不清路，不敢坐马车，于是便找来一捆粗硬的绳子，一个接一个连成一条线的往前探。
有时能顺利地走上一会儿，有时一个人跌倒会带着一片人跟着摔倒，原本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圣徒，个个摔得鼻青脸肿，不见了往日的威风。
阿米莉娅也摔了好几跤，嘴唇都磕破了，她舔舔唇，娇气的脸上没有一点泪痕，咬着牙迈动酸痛的双腿，坚持往看不到边的黑暗中走去。
真的太累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没有太阳，没有时间，谁都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只知道跟着前一个人脚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就算饿了渴了也不敢停下来吃饭休息，害怕会与前方已经看不到身影的同伴失联。
不到一天的时间，众人从天堂跌落地狱，刚开始还有力气哭，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浓重的黑暗似乎在吞噬每一个人的精神，让他们逐渐迷失。
阿米莉娅咳了一声，嗓子火辣辣的疼，她打起一点精神，哑着嗓子对身后喊了一句：“快到了，大家抓紧绳子，千万别走散。”
身后稀稀拉拉传来几声应答。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阿米莉亚也没有办法，她何尝不是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神殿娇养的身躯从来没经历过这般风浪，脚都磨起了泡。
但她仍旧在坚持，那双璀璨的蓝眼睛在泪水和汗水的冲刷下更加熠熠生辉。
这就是吾之前看上的人类？
在阿米莉亚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正在打量她。
那双眼睛里没有人的情绪，有的只是漠然、无情、高高在上，偶尔闪过一点波动也都是负面性的，叫人望之生寒。
黑暗神坐于沉黑的王座上，目光自上而下投来，穿过层层云层，准确笼罩在这名金发少女身上。
普通，普通至极。
弱小、无能，就算在人类里也是最底层的一类。
就这样的小蚂蚁，祂以前居然会当成个什么珍贵的宝物，还和光明狗贼抢？
黑暗神颇感不可思议的哼笑了一声，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观察少女的举动。
神祗的生命无趣而又漫长，祂早已习惯了给自己找点乐子，用来打发时间。
那双曾经亲密亲吻过的双唇干燥出血，抚摸过的秀丽面容满是伤痕，在神祗眼中也只是一点增加趣味的手段罢了。
游戏总要添些波折，才更加有趣。
第42章
黑暗中偶尔会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和几抹一闪而过的黑影。
阿米莉亚走了几步, 正转头和后面的人说话，没有看前面的路，‘砰’的一声和忽然出现的城墙撞上。
超！级！痛！
阿米莉娅头晕眼花的蹲了一会儿, 抬眼一看，眼前青白相间，用料考究又高级的城墙, 不就是圣堂的墙吗？
“到了！到了！”她欢喜的叫出声, 拉着绳子，将同伴一个个拽到身边。
她默默数了一遍, 少了几个, 可能是途中不小心撒了手, 然后就再也没找到大部队。
黛布拉摸着坚硬的岩石，苍白的面容显出几分喜色：“太好了, 顺着城墙的边缘走，应该马上就能找到大门了！”
丽塔喜极而泣。
众人精神一振，不由加快了脚步。
绵延起伏的城墙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白色巨兽, 在最初建立时，为防止外敌入侵，这城墙特意建的又高又厚，抬头看时, 直耸入云，仿佛看不到边际。
所以他们爬不过去，只好顺着墙边走，找到城门再进。
阿米莉亚一行人沿着墙边走了好久好久，走到有人实在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还没看到往日里熟悉非常的城门。
“休息一会儿吧。”
阿米莉亚擦擦额头滚落的汗珠, 也没有平日的洁癖了, 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最让她佩服的是，都这个时候了，所有人都累的要死要活，恨不得直接躺地上，居然还有人能抱着几斤重的雕像不放手。
虽然那雕像已经碎成很多块儿了，拼都拼不起来，但还是被教徒珍之重之的用布帛包裹着，放在众人面前，就像以前天天做的那样，围着神像祈祷。
阿米莉亚斜靠着城墙，不知不觉随着众人低低的念诵声在心里默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