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场景真的很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她在那个无人的巷子角落看到了浑身是伤的小精灵,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伤痕遍布,活像只被人欺凌后的小小黑猫。她没有忍住,一时善心大发将它带回家,妥帖保护,悉心照料,然后……
然后就开启了地狱的大门。
仔细想想,担惊受怕、被人追杀、被人打、受人欺负、从头到脚浇了一身血肉……好像都和这家伙有关。
她本来一帆风顺的幸运生活,忽然变成了倒霉血泪史。
阿米莉娅脸一黑,收回手,哼了一声。
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治愈到只剩一点油皮没有合上,血迹还没有擦干净,显得有点乱。
阿方索:“?”
乖乖拽着上衣露出肚皮的小精灵有点懵,不明白她怎么又生气了。
是这样还不够吗?
阿方索低下头,继续沉思片刻。
再往小变的话……是幼崽吗?
它一出生就是成人形态,从来没有经历过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也没有注意过人类幼崽时期长什么样子,但按理来说应该和其他动物幼崽时期差不多。
阿方索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首先肯定要胖一点小一点,尾巴好像也得要,什么样的尾巴呢?它又想起来圣女曾经偷偷摸摸看的小人书,里面的一个角色就长了尖尖的恶魔尾巴。
既然她喜欢,那就这个吧。小精灵如此轻易的拍板了,在脑海里回忆具体长什么样。
就在这时,圣女忽然说话了。
“听好了,你留下来可以,但规矩必须定好。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触碰我。叫我时应当使用尊称。不准违抗我的命令……”
阿米莉娅将之前心里不爽的地方通通用在它身上,翻身做主人的爽感让她眉飞色舞,连续几天寒冷的双眸也重新生动起来。
阿方索:“……”
它的表情一言难尽。
……就这?
阿方索本来以为它主动低头,交出控制权以后,迎来的是更加惨烈的刑法,比如**、**和**。它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坦然接受。
它曾经让阿米莉娅受苦,如今阿米莉娅报复回来,是它该得的。
只是阿方索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惩罚。
怒其不争.jpg
唉。它暗叹口气,这样柔软的性格,在外边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算了,还是它教一教吧。
精灵脑海里就想起了一些应该打码的血腥画面。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谁!”阿米莉娅喝道。
她双眼一厉,穿过虚无的空间,透过层层屏障,顺着魔法的链接,找到了那个竟敢窥视她的无礼之徒。
昏暗的房间里,雕花镶玉的高脚凳上坐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正闭着眼睛,双手合起,操控着身前的魔法阵,连接着一面镜子。镜子上清晰显现的正是她的脸。
是个普通人类。
虽然想比其他人类可能强了一点,社会地位高了一点,但在神祗看来,多大的虫子都是虫子。
虫子就该好好生活在泥土里,不该妄图窥探天上的世界。
阿米莉娅手指微勾,那双形状姣好,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眼珠子就爆开来。
噗的一声,黏稠的血液四溅。
男人手中的魔法阵一散,痛得捂住眼睛哀嚎,手中不断亮起急促又刺眼的光晕,试图给自己治疗伤势。但那对空洞的眼窝却始终血肉模糊,没有任何东西长出来,反而疼的更加剧烈。
阿米莉娅不是从□□上夺走他的眼睛,而是从灵魂上。
即使他肉身死后灵魂投胎转世,灵魂的空缺也会使他永远都是个瞎子。
但这还不够。
阿米莉娅深深吐了口气,从心底而生的暴虐感让她双目猩红,指尖因激动而颤抖,她手掌一翻,一道无形锋利的金线就朝着骑士长的脖颈划去。
没错,骑士长。
男人抬起头痛呼的时候,她就认出了这个长相眼熟的男人。
自从奴隶市场屠杀案结案后就再没见过的骑士长,在她印象里是沉默寡言又可靠,且不会魔法的形象,与现在神秘莫测的模样大相径庭。
阿米莉娅却没有探究其中秘密的心思,她满心满眼都是暴虐、杀戮,唯有血腥和死亡才能缓解这种烧灼着全身的焦渴感。
金线携带着冲天的杀气而去,一路阻碍它的物体都被轻而易举的割裂开,高脚杯、烛台、柜子的一角,没有任何声响。
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那些被分成两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掉下来。
骑士长捂着眼睛,痛得头晕脑胀,他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痛入骨髓的眼窝,没有注意到正气势汹汹朝他而来的杀机。
“怎么回事?”
门忽然被人推开,一抹高瘦的影子走进来。
骑士长咬紧牙,自牙关里挤出一句话:“走!被……被发现了。”
来人闻言一顿,一把拉起骑士长的手臂,半拖半拉的将人带了出去。
“嘎吱”一声。
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室内沉寂了半秒不到,忽然又响起一片劈里啪啦的掉落声,靠近高脚椅的桌面一片狼藉,像是从某个高度开始斩落的一柄刀,将所有东西都切割殆尽,却突兀地停在了距离座椅处不到一指长的地方。
“呼…呼……”阿米莉娅喘着气,双手不住地发抖。
幸好她反应及时,停手的快,不然骑士长的上半截身子此时早就落地了。
不仅仅是落地,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分成很多块后落地。
“我、为什么会……?”阿米莉娅身体僵硬,大脑空白。
从什么时候起,她杀人如此简单了?
明明只是消除记忆或者简单抹个脖子就能搞定的事情,她为什么会……?
阿米莉娅迟钝地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掌,试着握了握,满含水分的球体在手心里炸开的触感仿佛还能感觉到。
令人作呕。但不可忽视的是,同时窜上的满足感比呕吐感更加强烈。
——“你终于感觉到了。”
阿米莉娅顺着声音转过头,精灵正用一种‘这小废物真是没救了’的表情看着她。
“你吞噬了两份神力,两份信仰,受到的影响这么大,居然现在才发现。”
阿方索的语气无奈又有点微妙的宠溺,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好学生在看班级的倒数第一,颇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信徒会传达给神明的,不仅仅只有崇敬、希望、爱慕等正面情绪,更多是负面情绪,嫉妒、憎恨、愤怒、贪欲、痛苦……”
“而这些情绪叠加起来,就会对神明的性格产生影响,使祂逐渐暴躁嗜杀。我和那狗东西是天生的神明,早就习惯了,你是第一位后天转化而来的神明,初时受到的影响确实会大一些。”
“世间万物本就是双面的,你既然享受了神祗之位给你的尊崇和强大,就同样要忍受它带来的压抑和痛苦。”
小小的精灵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映出她模糊不清的面容,它似乎是笑了,抬手拍了拍她战栗的手背:“没关系,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你大可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因为你是这世间仅剩的唯一神祗。”
“没有人可以超过你的意志,包括我。”
精灵抬起她的手背,在白皙细瘦的骨节上落下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很轻很冷,却烫得阿米莉娅一抖。
第62章
阿米莉娅十分感动。
并拒绝了它。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它的话:“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然后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吗?”
阿米莉娅笑了一下, 抽回手,反手去揉了揉它的脑袋。瞧起来阴冷生寒的白发,摸起来居然是软绵绵的, 像猫咪的软毛。
“你现在的身体,需要吃饭休息吧。”阿米莉娅说:“我叫个侍女进来送你去休息, 有些事情我需要去处理一下。”
头顶被揉得很舒服。
阿方索顿了一下,不太习惯地拧着眉,它顶着头上的重压抬起眼睛, 打量了一番阿米莉娅的神情, 目光犀利的像是要穿透她的骨骼:“我能感觉到你的位置。”
阿米莉娅嘴角一抽,重重拍了下它的脑袋:“我不是要跑。”
烦人鬼,变小了也一样黏人。
圣女说走就走,走得干脆利落,大门合上,殿内很快陷入一片寂静。
温热的体温好像也随着圣女的离开也一并消失了似的, 阿方索靠着冰冷的玉石王座, 本就冰冷的体温更加阴冷,低温一路蔓延到身体各处,就连眼中的那片翻腾不休的血海都像是冻住了一样。
真冷。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阿方索坐了一会儿, 心情越来越糟,站起来准备偷偷跟上去, 看看她要做什么。
它刚站起来就听到大门被人推开了, 有个垂头敛目的侍女走进来,说:“房间和食物已经准备好了。”
侍女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虽然经过了严苛的训练, 知道该抑制好奇心专心做事, 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向上瞥了一眼。
是什么人呢?神后一向看似温和实则拒人以千里之外, 侍奉她的这段时间以来从未见过她和谁关系比较亲密,现在居然带了个男性朋友进来住在圣堂。
还是在神祗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
侍女脑海里不禁想起了从前见过的那些出轨的贵族夫人,最爱养些小白脸,丈夫不在的时候就带出去长脸,几乎是上流社交圈潜规则。
难不成神后也……?
她小心又快速的看了一眼,褐色眼睛正好对上了台阶上居高临下看下来的小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肤色略深,五官稚气中透出一股清俊的风采,带着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异域风情。
那双异于常人的血眸冷冷地看来,携带着先天而来的暴虐和杀气,沉淀成不详的色泽。
“!”
侍女被吓得一惊,心脏砰砰跳着,额际迅速冒出一层薄汗,迅速地垂下了头,再不敢偷看。
真可怕的少年。
比教皇冕下还要可怕。
她恐惧的同时,却忍不住有些心折。因为少年虽然可怕,长相却是超于常人的俊美,带着一股生来就居高临下的傲慢感,看着不像被女人包养的那些所谓的艺术家,更像是小王子。
在侍女见过的人里,唯有光明神能够与他匹敌。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心跟着神后大人呢?他是不是……被强迫的?
侍女抿抿唇,情不自禁有些心动。
人类纷杂的情绪在偌大的空间萦绕开来。
阿方索越发不耐烦,想干脆杀掉这个人类,但想想又收回了手,转而招来黑雾直接将人扔了出去。
它最近脾气好多了,被这么窥视了以后都没有杀人,只是将人摔了个半死不活,而后狠狠合上门,重新坐回高高的王座上等待。
收敛了暴躁的脾气,耐心等待。
不能再让她生气。
………
阿米莉娅一出门,先找到骑士长,抹掉了他的记忆。
不知道他看到多少,有没有看到阿方索的样子,但阿米莉娅不能冒这个险,干脆把他一天内的所有记忆都抹掉了。
动手之前,她看到了一段画面。
骑士长说:“阿米……神后大人并非阴险狡诈的人,冕下,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教皇:“唐恩,人是会变的。”
骑士长低着头,坚毅的脸有些失落,半晌闷闷地挤出一句话:“……我相信她。”
教皇叹了口气。
“我也不愿意相信,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寻找叛主之人,然后杀了ta。你如果真的想为她辩解,就该找到证明她无辜的证据。”
骑士长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去。”
这是两天前的事。
阿米莉娅还不太能控制好属于神祗的力量,有时会不小心扯到时间线,看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画面的两位主人公就在她面前,一个刚刚被她抹除了记忆,空洞的眼眶还在不停流血,另一个正焦急地为他疗伤。
阿米莉娅看着熟悉的教皇冕下,她深呼吸一口气,深压下从心头席卷而起的烦躁感和不耐,手指微动,同样消除了他记忆中那些对她不利的部分。
别人也就算了,教皇不能杀。
教皇曾经对她有提携之恩,虽然她自己并不想要。
阿米莉娅生疏地操控着命运之线,一点点抹掉所有影响她的信息,在和雕像有关的事情上放下混淆咒,使所有人无意识地躲过这个话题。
这是她刚刚觉醒的能力,用来掩盖不想被别人发现的事情刚刚好。阿方索从前就是这么盖住她的名字的。
别再来惹我生气了。
阿米莉娅面无表情,过于剧烈的心绪起伏叫她手指颤抖,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透出一股锋芒毕露之感。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压制住愤怒的情感,不想让难以控制的情绪伤害到别人,忍到血管都在膨胀着发痛,四肢百骸嚎叫着要以大量的鲜血来平复愤怒。
这种时候阿米莉娅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当时黑暗神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她。
与强大的力量对比,神明的情绪脆弱又敏.感,像绷直的弦,稍微一点动静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弹。
不管是爱还是恨。
刚刚在面对阿方索的时候,阿米莉娅早就起了杀心。
她想拧断那截看似脆弱纤细的脖颈,或是一寸寸碾碎它的骨头,看它痛不欲生时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再听听它惨叫的声音,是不是会比唱歌时更加好听。
她忍耐得浑身都在痛,本来情绪就很炸裂,又看到从前有知遇之恩的上司和朋友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她,杀意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全靠意志力在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