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楚寄君面前， 抬起冰凉的双手捧住了楚寄君的下巴， 声音嘶哑：“不要反抗，让我进来。”
楚寄君：……
她默默的含住玉片， 往衣服上一躺。
总感觉自己被性骚扰了。
女鬼的确进入了她的身体， 然后一瞬间， 楚寄君的魂魄就被弹出来了， 那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身体， 那句身体看起来很熟悉， 是她用了很久的一张脸， 熟悉又陌生，楚寄君很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但并不想浪费时间，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临走的时候还看到另外两个玩家，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离开了公交车，径直的往着男鬼之前曾经说过的那个地方去了，她上一次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是人。
如今生魂离体，魂魄飘在外面，又是另外一种感受，飘着走路的速度真快啊，楚寄君悄悄的感叹了一下，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远远的就看到地上有很多小漩涡，颜色很浅很淡，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那种。
她做人的时候是没有看见的，直到做了鬼。
楚寄君走了过去，她刚走进范围里，就听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烧毁了的老物件，还在艰难的、咯吱咯吱的发出声音。
“好香……是谁的灵魂如此的诱人……”
紧接着红色的雾气瞬间从楚寄君脚下钻了出来，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口一样，把她吞了进去。
最后那个声音还在喊：“太美味了……太美味了！”
啊，她这么好吃的吗？
楚寄君被吞噬之后毫无感觉，但是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和一个庞然大物融为一体的感觉，那是一个庞然大物，真的很大很大，但是很杂乱。
像是由无数残破的灵魂碎片组成的一样。
无数的灵魂碎片侵入她的灵魂，想要将她同化，吞噬。
数不清的记忆涌进了楚寄君身体里。
有年轻天真的女孩子，梦想着离开这个游戏世界，在临死的时候都在喃喃自语，魂魄中充满了不甘。
‘我的妈妈啊，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有人到中年的男人，在挣扎中逐渐沉沦绝望。
‘就算……就算让我成为boss也好，我不想死去，不想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
也有善良的人痛苦到了极点。
‘不想伤害别人……不……我不愿意……’
还有懵懵懂懂的原住民，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在被吞噬的时候都保持着茫然的状态，只是被融合的痛苦像是在切割他们的灵魂，把灵魂切割成了碎片，无法挣脱的痛苦，犹如无尽的炼狱，逐渐消磨掉他们的意识。
楚寄君在这其中是最独特的，她的灵魂甚至在闪闪发光，无数的残魂哀嚎着，试图用自己的痛苦击溃楚寄君，将楚寄君变成这个庞然大物的一部分，彻底的吞噬，同化她。
“你们想要……同化我吗？”
楚寄君笑了，然后对着所有的灵魂碎片开放了自己的记忆。
这种记忆共享的感觉，很容易会让人错误的以为是自己正在经历这样的人生，这也是无数人的魂魄在被吞噬的一瞬间，就会被许多许多痛苦的回忆击溃的原因。
然而，楚寄君的记忆向着所有魂魄开放的一瞬间，无数的魂魄率先承受不住，彻底的崩溃掉了。
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完整的承受这样一份庞大的回忆，这其中太多太多的痛苦，太多太多的绝望，让无数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一次又一次。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绝望，一直在黑暗当中，还能活到现在呢？
尖叫声和哀嚎声次第响起，意志力坚定一些的，能够坚持的久一些，意志力最脆弱的，一瞬间就崩溃了。
而它们只是一些残魂碎片而已，本身就很难像一个完整的灵魂一样坚固，没用多久，整个庞然大物就崩溃掉了三分之二。
楚寄君倒是觉得很淡定，甚至有空发散思维，幻想一下自己现在的脸，到底是属于楚寄君的，还是属于楚君君的。
直到一声凄厉的谩骂响起：“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滚出去！滚出我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够经受这种种的痛苦，只以为这都是幻觉，是楚寄君故意用来折磨他们的。
因为怎么可能有一个人，因为天生的残疾，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抛弃，侥幸在河流当中没有溺死，被人收养之后，刚刚到了八岁，就遇上了天灾。
亲眼看到爱自己的养父养母，被疯了一样的灾民们当做食物吃掉，而自己被当做储备粮放在那里，宛如低贱的牲畜一样慢慢的长大。
童年的痛苦是童年，而在长大之后，命运并没有善待她。
楚寄君遇到自己师父的时候，不到十二岁，每天要进行将近一万次的挥剑，山上山下背着柴禾慢跑，手臂和双腿一直在肿胀的状态。
她极度认真，甚至宛如自虐，因为太过于清楚，弱者在这个世道上，是没有安稳的活下去的机会的。
要不断的变强，变得越来越强。
她一生之中不断的在失去，婴儿时被亲人抛弃，幼年时失去家人，年纪稍大一些后失去自己的师父，那是继养父养母之后第二个愿意爱她的人。
然后在那条崎岖又布满荆棘的路，失去朋友，被背叛，被出卖，因为女性的身份被看不起，被辱骂，被造谣。
她活的越久失去的东西就越多，但凡是稍微珍贵一些的，不管是友情，还是别的，都会在短暂的拥有之后，更快的失去。
她每一次都是痛苦的，但是连痛苦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笑。
就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她。
但感受到那种痛苦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的承受，尤其是这些残魂的碎片。
楚寄君懒洋洋的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知道吗？你且受着吧。”
他没有那个能力把楚寄君再吐出去，于是不断的被同化。
那种痛苦而绝望的情绪，被不断的放大，宛如凌迟一样的切割着他的灵魂碎片。
他不断的哀嚎，越来越痛苦，接近崩溃边缘的时候，仿佛疯了一样的去问楚寄君：“为什么……”
“告诉我，亲手杀死背叛的兄弟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亲眼看着朋友去送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个深爱着你的男人……他距离你只有一堵墙，你有听到他在喊你的名字吗？”
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楚寄君的记忆入侵了，他现在整个人已经一团糟，根本分不清这些事情到底是楚寄君曾经经历过的还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身为一个旁观者，他却比曾经经受一切的人更痛苦。
因为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楚寄君可以在承受痛苦的时候微笑，可以在绝望里都不放弃往上爬，他不行。
那人几乎疼得满地打滚了，灵魂不断的震颤着，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一个小小的刺激，就可以让他彻底的崩溃。
嘶哑的声音距离楚寄君越来越近，她睁开眼，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甚至还有一点畸形的男人，朝着她爬过来。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涣散了，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质问楚寄君。
“看着那么多……那么多因为崇拜你信仰你，尊敬你相信你，而跟着你一起走上战场的人，全部全部都变成了尸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楚寄君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点温柔：“人类啊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这是等价交换。”
“而我这个人实在是太贪心了，我想要改变整个世道，我想要改变整个天下，我想要的东西太大了，所以就要付出更多。”
“我一生之中无时无刻都在后悔，但也无时无刻都在庆幸，我所牺牲掉的一切，都会让我在活着的时候，辗转反侧，没有一个好梦，我被痛苦纠缠了一辈子，从未有一刻睡的安稳，然而这是代价的一部分。”
“可是我创造了一个盛世，不会再有人像我的父母一样，成为别人的食物，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成成为一个时代的牺牲品。”
“于是我在那一刻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满足，这种满足无法抵消我的痛苦，但是你明白吗？人类本身就是生活在地狱当中的，我——”
“如饮**甘之如饴。”
第119章 午夜冥车（完）
一个过于偏执的人， 在经历无数的痛苦，绝望， 并且没有被打倒之后，一般都会呈现两种状态。
一种是真正的圣人，可以无视所有的痛苦，并将痛苦化作前进的动力。
一种是内心已经病态，反复被痛苦折磨着，和伤痕共存，但在爬上最顶峰之前，哪怕是被折断了双腿， 也不会停下脚步。
楚寄君是介于这两者之间，更偏向于后者的。
她是那种无法成为圣人的人，但因为遇到过许多，足够好足够温暖的人，哪怕曾经拥有的全都失去了，那些温暖的东西也一直支撑着她的心脏。
“所以你是无法打败我的。”
活下来的人是楚寄君， 但是她的身上背负着无数其他人的祈愿，所以仅仅是一个从普通人转变为boss，自以为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 所以就要报复这个世界的人，也想吞噬掉她？
是不是有些太过于高看自己了。
那个男人跪在楚寄君面前，在听到答案之后， 竟然有一瞬间的释然。
“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在得到一个答案之后， 再离开这个世界的话，应该会没有那么遗憾吧。
他的身体在逐渐的崩溃， 然而场面看起来特别的惨烈， 因为许多残魂的碎片， 在失去束缚之后，疯了一样的想要逃离这具身体。
然而它们根本就无法逃跑，因为它们只是碎片而已，只是承载着曾经身为人的记忆，而如今什么都不是，会被恶鬼当做养料的东西。
四面奔逃失败之后，它们大抵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转头朝着楚寄君蜂拥而至，大概依附强大者，是人类的天性吧。
那个人一出现在这个空间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无数带着光点的碎片疯狂的投入楚寄君的身体当中，渴望着成为楚寄君的一部分。
然而楚寄君的灵魂很排斥这些碎片，于是纯粹的力量可以被吸收，其中的脏污，变成一缕一缕的青烟，完全燃烧殆尽一般，慢慢的升到空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站在那里，有些无法上前，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楚寄君慢慢的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人。
“啊是你……哦不对，是你。”她这话让外人来听，肯定是一头雾水，但是眼前的人却听懂了。
“是我，不过目前还在融合状态，所以我的身体并不稳定，现在正在倾向于一号人格的状态和本性融合，也就是懒惰和暴食。”
说白了他在不断的消化着每一个回归他本身的**，这个是要一个一个来的，最先被消化掉的，也是最先被分离出来，那个懒洋洋的女装大佬。
所以他现在的外貌也偏向于那个样子，其中又杂糅了一点本体的样子。
楚寄君在这一瞬间有一点点的怔愣，也就是说，季深……现在其实并没有完全消失吗？
她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而已，对面的人甚至都没有发现。
“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有一点奇怪。”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相貌有点不太一样？”
“是吗？”楚寄君大概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是楚寄君的样子，而不是楚君君的样子。
他一抬手，楚寄君面前就出现了一面水镜，等身高的那种。
楚寄君终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的五官和楚君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如果说楚君君看起来是那种柔弱的，清丽的春日柳絮。
那么她就是锋利的，尖锐的，无名野花。
从眉梢到眼角，甚至连嘴唇勾起的弧度，都让人觉得美艳，危险，又冰冷。
连一丝丝棱角，都像极了开锋的利剑，但凡是自信心差一点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女人都不敢招惹，因为一伸手，可能就会一手的血。
楚寄君没忍住的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发现自己对于这张脸，都有那么一点模糊了。
这是她本来的样子啊……
“总感觉……这个样子才更符合你给我的感觉。”男人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是笑着道：“而且也更漂亮。”
楚寄君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于是就岔开了：“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因为在记忆融合的过程中，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过来找你谈一谈，没想到正好……不过我不准备浪费你太多的时间，毕竟你要先回身体当中去，所以等一会儿再聊吧，你先解决眼前的事？”
“可。”楚寄君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稍等一下了。”
“不必对我太过客气，你这样我反而会不适应的，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他歪了歪头，带着一点点的疑惑：“每一个从我身上分离出去的个体，个性其实都有一点极端，因为他们本身继承的只是我某一部分的欲望，而且是放大版本的。”
“然而等我醒来，我发现每一个——对你都很有好感，他们即是我，你可以和他们做朋友，为什么对我的态度要如此的疏离？”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一点点的委屈，楚寄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啥，他又道：“抱歉是我太情绪化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我会等你的。”
楚寄君临踏出黑暗的时候，大概才酝酿好回应，她转过头对那个还站在黑暗里的人道：“不知道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这一段，我对于季深他们说过，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他们的本质是什么，但在我的眼中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