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凉景点点头，凹陷的脸颊显得他很可怜，像火柴似的手腕悄悄揣到到了裤兜里。
“那他们知道你……现在就在这里吗？”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萧凉景看向宁昭昭，语气有些急促：“你让他们收手吧！”
“嗯？？？”顾亿航和陆傲嗅着点异样，两人面面相觑。
“在我死之前，我每天都活在卓骏那群人带给我的阴影里，我都快疯了，”鬼少年恨恨道，“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深刻地烙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也抹不去。”
“我不敢喝水，我怕里面有玻璃渣和虫，哪怕反复检查，可一捧起水杯，那种沉积已久的恐惧就会开始躁动。”
“我不敢穿有鞋带的鞋，我害怕所有抽屉……我好像什么都怕，每次想去卫生间，会反复确认到底是男厕还是女厕，里面会不会有人……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恐惧，每天一睁开眼，等着我的只有无尽的折磨和反反复复的恐惧。”
“我无法正常生活只能休学，在国外的家人也因为我赶了回来，但是……有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痛苦和阴影就像被虫蛀过的叶子，它只会继续干枯死去，永远不会再变得完整。”
“死亡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鬼少年第一次坚定地抬起头，对宁昭昭露出凄然的笑。
笑容里是无奈和痛苦，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那让人心疼的绝望和无助。
宁昭昭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内容，心口轻轻一疼，皱起眉头：“所以你……”
“对那时的我来说，结束自己，才是最好的结果。”
鬼少年低下头，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揪了揪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我知道他们想给我报仇，”萧凉景不再像之前一样凶狠，更像个普通少年似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他们看不见我，这没关系，我能看见他们就够了。没过多久，妈妈也病逝了，我看着爸爸和暖意难过痛苦，我很后悔，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卓骏他们，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要是我答应和暖意一起去国外，是不是现在会过的很好？”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没有假如。
更没有重来。
萧凉景回不去了。
“我以为他们买这栋别墅只是想找个清幽的地方休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竟然打算要给我报仇，”萧凉景咬着唇，脑袋放在手臂上盯着地面，眼眶被血水充盈，“这么多年了啊，我以为他们都已经忘记我，开始重新生活了。”
宁昭昭很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是他们好像还不算熟，她没有贸然这么做。
“他们没有忘记你。”
“我知道，”萧凉景抬起头苦笑，“可我宁愿他们忘记我，重新开始生活。”
即使萧凉景没有说出来，宁昭昭也懂他的心情。
他已经死了，所有的事都无法再挽回，站在他的角度，他更希望哥哥和父亲能够走出过去，开开心心活下去。
可是。
等到别墅买好，萧暖意和父亲开始认真策划报复手段，打听卓骏等人的联系方式……
他知道，事情已经朝着难以控制的地步发展。
“我试着在笔记本上写字，可是我无法留下字迹，”萧凉景抱紧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里冒出血水，“我将那些折纸扔在空房间的门口，那些图案都是小时候暖意给我折过的，他在那时候就很有折纸的天赋。”
“可是，无论我怎么沟通，他们都无法感应到我。”
日记本里，萧凉景本来就是个寂寞的人。
变成鬼以后，他似乎更加孤独了，父亲和哥哥看不见他，也没办法有效沟通，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策划复仇，让萧凉景越来越着急。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凉景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意：“只要我在他们动手之前，先杀了这些人，他们就不会留下证据。就算警察来，也没有证据显示是他们干的。”
萧凉景眼睛里的那抹狠，竟然是出于对哥哥和父亲的保护。
如果由他们亲自动手杀人，就有留下证据的风险。
要是凶手是鬼，杀人手法匪夷所思，再用折纸制造诡异的线索……
宁昭昭不得不说，萧凉景这么做，确实最大程度免去了萧暖意和陈叔的嫌疑。
无论是NPC还是玩家，死法都极其诡异，没有有效证据显示是萧暖意和父亲动的手。
没有证据，这事就压不到他们头上。
萧凉景担下了所有杀戮。
“为了让我更强大，我诅咒了自己，”萧凉景苦笑道，“力量变得强大的同时，却又不能将你们直接置诸死地。”
本来只是个孤魂野鬼的萧凉景，为了变得强大、提前杀人，免经父兄之手，他不得不付出代价。
“你诅咒了你自己？会有什么影响吗？”宁昭昭身边的鬼不多，她不太懂鬼诅咒了自己后，会发生什么。
“诅咒可以让我的怨气变得更浓，浓到……我可以利用怨气来杀人了，”瘦小的萧凉景发出阴测测的笑，“只不过，诅咒让我强大，也……”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聊到这里，宁昭昭彻底懂了。
萧凉景诅咒自己来杀人，无法给予所有人绝杀，留下的生机并非是他愿意，而是不得已、无法去除的漏洞。
一开始，是萧暖意和父亲冒充萧凉景和管家，想要把他们这群人约到别墅杀掉复仇。
萧凉景怕父兄杀了人再也回不了头，一旦失手，这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干脆……他来当这个恶人。
想到小时候的事，回想起生前的痛苦和绝望，萧凉景告诉自己，这群人该死，他们都该死。
情绪到了激动之处，让萧凉景的眼睛开始拼命滴血，很快，地上就流了一滩。
宁昭昭举着手里的小半截布，本来想擦一擦，又怕把他擦成血淋淋的大花脸，想想还是算了。
“他逃不掉了，”萧凉景抬起头，笑得格外渗人，“诅咒会帮我杀人，哪怕我不动手，也是一样。”
在门口的陆傲和顾亿航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蹲在地上的萧凉景瞬间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血水。
宁昭昭看向门口的陆傲和顾亿航，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三人一起跑离刚才的教室，靠在走廊里拼命喘气。
“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回去？”顾亿航不安地问。
“我暂时还没有头绪，昭昭呢？”陆傲看向她。
宁昭昭在思考，认真思考的时候她是不会说话的。
她一安静，顾亿航就心里发慌，觉得这事连她和陆傲都没办法，那就真的没戏了。
“嘶……”靠在墙边的陆傲发出吃疼的声音。
顾亿航把扛着的盥洗盆放下：“怎么了？”
“有点疼。”陆傲的眉头在跳动，脸上的肌肉痛苦地绷紧。
“哪里疼？”
“啊！”一声惨叫克制不住的痛呼从陆傲的嘴里溢出。
他背靠着墙壁，低头去看自己的脚，鞋底已经溢出越来越越多的血水，朝着四周扩散。
陆傲穿着深色的登山靴，看不出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卧槽，怎么会突然……”顾亿航手忙脚乱，蹲在地上想检查，又怕碰疼陆傲。
“别动。”
宁昭昭打开手机照明，借着光线，她看到陆傲并拢的鞋和鞋之间，有很多比头发丝稍粗一点的线。
那些线仿佛是活物，还会沿着往上爬，速度还不算快。
“傲哥的脚好像被奇怪的东西缝住了。”宁昭昭说。
顾亿航脑袋嗡一下就炸了，脸色刷白：“找小人，快找生机小人！！！”
急到原地打转的顾亿航被拉住，宁昭昭拉他蹲下，指了指陆傲的双脚之间：“生机小人也被缝在里面了。”
“艹，”顾亿航急得大骂，“怎么办？我没有带刀进来，卧槽，我这个白痴怎么会不带刀呢，带尼玛个什么玩意啊。”
踹了一脚地上的盥洗盆，顾亿航着急得眼睛都红了，头发被揉得一团乱。
宁昭昭倒是不急，把他的盥洗盆扛起来，指了指旁边的厕所：“我借用一下。”
“？？？”顾亿航震惊。
这东西他扛着都重，宁昭昭怎么像提玩具似的？？
来到卫生间的洗手池，宁昭昭举起手里的东西正要砸，里面出现萧凉景的鬼脸。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他安静地看着她，用平静又好听的声音问：“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来都来了，”宁昭昭开口就是老江湖，“不把人救出去，我不是白跑了。”
萧凉景一脸迷惑。
说好的友好情谊，说好的义气当头呢？？
理由是“来都来了”？？？
这是去菜市场买菜么？
来都来了，不买点回去，这不是白跑了吗。
宁昭昭的回答把萧凉景给整蒙了，怔怔地从镜子里看着她，好半天忘了回答。
举着盥洗盆的宁昭昭抬手一砸，镜子碎了。
她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浅色的短袖，用外套裹住最大最锋利的一块碎片走了回去。
陆傲疼得满头都是冷汗，已经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头，浑身都在发抖。
线顺着他的鞋不断往上爬，似乎要把他的腿全都缝到一起。
顾亿航红着眼睛，使劲握住陆傲的拳头，又急又怒地咬着牙，眼眶湿润。
“都别动啊，”宁昭昭举着碎片回来，小心探入缝隙之中，“可能会有点疼，但是只能忍住。”
“没事，你下手吧，疼不死的。”满头大汗的陆傲保持冷静，抓了好几下才从衣兜里搜出烟盒，颤抖着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还没来得急点燃，顾亿航马上把他的打火机接过去，哽咽着说：“陆哥，我给你点。”
陆傲点点头，叼着烟没动。
烟刚点燃，宁昭昭那边就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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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死亡同学会（12）
因为缝得太紧, 每割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让陆傲止不住地发抖。
为了不吓到宁昭昭, 他咬着牙没有喊过疼，汗水像拧开的水龙头往下流。
宁昭昭用最快的速度割开他脚上的线, 小心翼翼把里面染着血的折纸夹了出来。
是折成椭圆形的线团, 上面勾着红色的线。
“来。”宁昭昭把折纸递上去，顾亿航连忙接下, 摁下打火机点燃。
小人逐渐燃烧成灰烬，地上的血和伤口也在瞬间恢复正常。
可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还残留在记忆中，让陆傲浑身发软无力。
“我们怎么回去？”顾亿航沙着嗓子问。
“跟我去另外一个洗手间。”
两个人扶着陆傲绕过走廊, 看到一个挂着镜子的洗手台。
镜子里, 倒映着他们三个人狼狈的模样。
陆傲浑身被汗湿透, 顾亿航衣服和脑袋乱糟糟, 唯独宁昭昭稍微好点, 但也是神色疲惫。
如果她们没有进这个世界, 现在应该是半夜, 人最困的时候。
好久没有这样熬夜了，宁昭昭尤其怀念舒服的大床。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吗？”宁昭昭问。
“记得, ”顾亿航点头, “摸了上面的血点。”
“所以我们要找真的萧凉景借点血？”勉强恢复元气的陆傲，握着刚才宁昭昭用过的镜子碎片, 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我给你们血。”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萧凉景的鬼影飘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阴暗之中，他的一双眼睛血红发亮。
“敲，魂给我吓没了。”顾亿航拍着心口躲开。
鬼影走到镜子前, 指尖涌出血点，他一下一下点在镜子上，宛如一朵小巧的红色梅花。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陆傲疑心比较重，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好心。
萧凉景突然笑了，一脸讽刺：“我只是帮昭昭而已，她本来就不该来这里。”
两个男人心口仿佛被捶了一拳，深刻体会到区别对待的落差。
“谢谢你，凉景，”宁昭昭走到他跟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你不想杀人，我知道，你只是不想暖意他们因为你被拖累，我会代你转告你的心意。”
萧凉景看着她好一会没说话，最后低下脑袋，闷声闷气：“告诉他们忘记我也好，记得我也罢，但是别过得那么累了，我不想看着他们这样，我希望他们好好的。”
点了点头，宁昭昭回到其他人身边，将手指点上血点。
世界在瞬间黑暗，脚下依旧踩着稳实的地面，什么都看不见。
远处渐渐出现一个很小的白光，就像黑夜里遥远的一颗星星。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顾亿航的惨叫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