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讲故事的人,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历史,也不过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罢了。
陆袖的大脑高速运转了起来。她尝试着将对话中的一切花里胡哨的故事都删除掉，又把剩下的话语组合起来。
如果这样做的话,B3477所传达的信息就变得简陋、直白了许多。
他只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新帝国是一个建立在阴谋、肮脏和腐朽上的国度，不值得被拯救，而陆袖也无法拯救。
这样一来，陆袖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带上伙伴，借助A99的力量，尽快离开这里。
难道是因为B3477憎恨A99，所以才故意将事情导向这一步？
陆袖有些疑惑，不过就算是这样，她在人群中开动防护服除了能误伤一些百姓，对A99又能造成什么伤害呢？以A99继承人的身份，别说捅破贫民窟的房顶，就算捅破贵族的房顶，又能如何呢？难道统帅还能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吗？
不过陆袖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因为A99很快就来到了她的房间。
他的穿着有些奇怪，看样子像是东方古代人的装束，但身上的元素又有些多，显得不大得体。不过A99一贯惨白的脸倒是在他有些羞赧的小碎步中变得红润了起来。
陆袖原本因为沉浸在真相中而麻木的神经突然间尖锐了起来，A99的到访明明是她邀请的，可A99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仍然让陆袖感到讶异。
这是一个陆袖没有见过的A99，因为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明亮地让心怀愤怒的陆袖觉得自己充满心机的样子是如此丑陋。
“小姐！”A99在看到陆袖的脸的时候，爆发出了一个惊喜万分的笑容，他像个孩子一样裂开了嘴角，露出了和皮肤一样白皙的整齐牙齿，“这还是您第一次邀请我，我……”
A99低下头去，过了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有些羞涩地继续说道：“我很开心，小姐。我，很开心。”
“不夸赞一下我今日的装束吗？小姐，我为上次的无礼感到抱歉。”A99拽了拽衣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说……我特意找来了你们那个时代的衣服，我想你会喜欢……”
A99看上去就像一个从未谈过恋爱的少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懵懂的好感。明明前几天还A99还奋力追杀着陆袖几人，扮演者凶残的猎人的角色，然而此时他看起来却多了几分人情味，甚至是有些可爱。
陆袖看着A99的脸，那张因为白化病而过分白皙的脸颊配上巨大的鹰钩鼻，原本是不怎么搭调的。但陆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脸，她突然觉得A99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那不过是一张普通的脸罢了。如果不是那过于惨白的肤色，A99的脸即使放在现代的人群中，也算不上丑陋。
“您说的对，先生，我当然应该夸赞您。”陆袖笑道，“您的衣服品味很独特，我很喜欢，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
说实话A99穿的古装实在有些奇怪，但陆袖就是没办法单纯地去贬低他。A99的眼神是那样充满期待，陆袖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和秦观恋爱的自己。
爱上秦观也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可言的，就是看到他，心脏就疯狂跳跃了起来。这和见过几次面，又或者认识了多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关系，就是那样莫名其妙的，但爱情往往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这是年轻人才会有的爱情，狂野又粗暴。可陆袖觉得自己的心灵已经垂垂老矣，秦观对她来说还是那么重要，但似乎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赤诚了。她想，或许这就是她和秦观不能彼此妥协的原因，因为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大人。
那时候的爱情，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利益连带的，只是喜欢，只是爱了，所以一往无前，所以奋不顾身。
陆袖在A99的眼里，看到了那样的东西。那种她在这几十年间已经逐渐遗忘了的，纯粹得能够灼伤她的东西。
这样的A99，是难以抗拒的。陆袖只得说出了那样的话，只得给他那样的回答。谁又能忍心去伤害一个那样的人呢？不管他的手上是否沾染过鲜血，陆袖想，如果一定要手刃A99，她会用最直接的方式，而不是玷污这份单纯的感情。
陆袖走上前，对他说道：“先生，我想问问您，您抓我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A99似乎没有想到陆袖的问题这么直白，他愣了一下，才从恋爱模式中转换过来，他说道：“小姐，你要相信，我其实并没有想抓你。唔……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要将你抓回来，我在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你非常适合成为我的女人，我这么想了，也这样做了，但我对你绝无任何加害之意。我A99，从不说谎。”
“我相信您，先生。”陆袖仍旧是微笑着，态度十分和蔼，“我是想问，和我一起被抓来的那两位同伴呢？”
“他们……”A99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抓过人，他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你是说那个代号是……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他们的新名字。你是不是想问一个拿着佛珠的男人，还有那个机械师？”
“是的，先生。”陆袖点点头，却没有急着向A99请求将两人送还给她，相反，她问了一个一直没有从B3477处得到答案的问题，“机械师是什么？在你们的新帝国中，现在的机械师从事着怎样的工作呢？”
A99一听她问起这些问题，他立刻为陆袖解释了起来，任何一个能够在这名优秀女性面前展示自己长处的地方，A99都不想放过。
“机械师原本是我们对于旧帝国中专门研究一些机械工程的工程师的总称，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我们开始将旧帝国中一切智慧发达的工种都称为‘机械师’。机械师一族，你大概可以理解为某种是智商比较优越的一群人，他们都有着自己擅长的领域。”A99解释道，“不过在新帝国中，新的机械师们主要只有两种工作，一种是做研究员，另一种是成为机甲工程师。”
陆袖总觉得这个机械师一族还有别的含义在里面，因为在仅有的几次对话中，当B3477提到机械师一族的时候，他总是含糊其辞，给予的解释也总是不那么准确。
但陆袖可以确定A99没有说谎，他的语气、反应都非常自然，显然只是在谈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A99是统帅的继承人，除了统帅，A99就算是最高一层的统治者了，其余的贵族也不可能比他再高贵了。
连A99都不知道的信息，这背后一定还蕴含着更深层的原因，一个B3477故意没有说出来的原因。
眼下还不是深究这些事儿的时候，陆袖将“机械师”这个词语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这将是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最为重视的一个重要线索。
“感谢你的讲解，A99先生，您很博学。”陆袖真诚地夸赞了A99，她能看到A99闪亮的眸子里洋溢的快乐。
她暗自叹了口气。
她只能尽量保证自己不去伤害A99的感情，保证自己在面对他的时候，尽量地真实，其余的就什么也保证不了了。毕竟A99现在是她最大最可靠的信息来源，她不得不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信息。
陆袖感觉自己像个套小姑娘话的渣男，在做着一件不大体面的事情。
不过她面临的是生存这一巨大难题，这不仅关乎着自己的生命，还关乎着上百生存者和生活在新帝国的无数平民。这些都像是无形的巨手，在一步一步推着她往前走。
陆袖夸赞过后，才非常诚恳地对A99请求道：“我刚才提到的两个人，他们一路与我同行，是我的朋友，他们的安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方便的话，请您告知我他们的近况。”
“朋友……”A99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他说道，“我父亲曾经说过，一个好的统帅不应该有朋友。”
“或许他是对的。”陆袖答道，“但作为一个人类个体，您有资格拥有朋友。在我们那里，两个谈得来的人，会先成为朋友，这样会为他们的生活增添很多乐趣。”
A99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显然，对于他来说这种层面的思想理念上的差距让他很迷惑。
他说：“小姐，我没有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
1、阿丽塔
2、机械师
【我猜你们猜不到我藏好的最大剧情反转炸弹！】
【今天也是9点前生死时速的一天！终于搞完了，我去药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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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无孔不入（二十二）
A99对于“朋友”这个字眼显得很陌生,他没有朋友。
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有过那么一两个朋友,但很快那些人又不见了。后来,他听说,那些人都被统帅处理了。
再后来，他就真的没有朋友了。
回忆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短暂的,而且当他想要仔细回忆一下记忆中的朋友的时候，那些记忆碎片又都模糊了起来,就好像它们从来没出现过,那些朋友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最后，A99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思考行为，他转移了话题。
“你说的理念很有意思,但对我来说，这不大好理解。”A99说道，他话锋一转,转到了陆袖刚才的问题上,“不过你说的你那两位……朋友,他们现在都很安全。那位机械师,他正在工作，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随时可以调他过来。至于拿佛珠的那个，你现在可能很难见到他了，因为他正在为统帅打理事务。”
“为统帅搭理事务？”陆袖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赵明飞的消息,她急忙问道，“他并不是机械师，能为统帅做什么呢？”
更何况，赵明飞比陈华还惨，他根本无法和新人类进行沟通，因为不管是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他一颗都没有买。
想到这里，陆袖心里咯噔一下，她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她不露声色地继续问道：“那么我那位拿佛珠的朋友，他和统帅交流得顺畅吗？”
“看起来还不错，统帅似乎很喜欢他。”A99想了一下，给出答案后，又补充道，“他原本在我麾下做研究员，他身上似乎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可以念诵安抚人心的咒语。他说，这是你们古人类中本来就有的先天技能，总之，他身现在就在统帅身边工作。”
A99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他的咒语对我来说并不是很有效，我……没有感受到那些效果。”
陆袖眉头一皱，这很奇怪。
赵明飞的大力金刚咒和清心咒都是无差别的辅助咒语，A99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感受不到，难道说，他的脑子里也安装了什么电波屏蔽设备？
陆袖没有抓着这个问题继续盘问，她转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其他被抓来的人呢？他们在哪里？”
“在研究室啊……”A99不明所以地看着陆袖，“他们和你的处境完全一样。”
陆袖又追问道：“和我一样？你是说，他们现在都老老实实地躺在病床上？那你们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A99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当然是改善基因。”
“额……虽然这样说有些冒犯，但和你们这样从冬眠舱直接出来的古人类结合，确实可以改善后代的体质。”A99毫不掩饰他的意图，他甚至还非常贴心地做了具体的解释，“我们确实抓了这些人做实验，手段虽然有些极端，但这也是为了我们整个种族的生存。”
“那他们还活着吗？”陆袖问出了一个较为尖锐的问题。
“当然。”A99皱起眉头，显得不大高兴，“我们是不会杀掉携带抗体的冬眠者的，因为我们还要靠着从他们身上得到持续抗体的方式继续活下去。用你们的话说……这是……这是卸磨杀驴、杀鸡取卵，我们没有这么蠢。”
陆袖皱着眉头在原地思索了起来。
这就很吊诡了。
B3477嘴里的生存者过的猪狗不如，好像那些贵族就是想将他们生存活剥了似的，过的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而在A99的嘴里，那些生存者好像只是被抓了的俘虏一样，并没有受到过什么非人的虐待。
A99的残酷陆袖早就知道了，他对于冬眠者乃至于一切下级人类都是非常轻蔑地，这一点毋庸置疑的。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陆袖觉得A99没有撒谎，因为高傲如A99是不屑于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撒谎的。
可以肯定的是，陆袖得到的有关于病毒、抗体、抗生素、超级细菌这些东西的信息是正确的，只不过新人类到底要怎么利用古人类身上携带的抗体，这一点就很难说清楚了。
A99说的全是真的，B3477说的大部分是真的。
陆袖以此为基础，快速地梳理了一下得到的信息，并给它们求了一个并集，逻辑也就清晰了起来。
信息梳理清楚了，那么剩下的模糊不清的地方就是关键所在。
大概有这么几点：
1、B3477在引导自己憎恨贵族，以便让自己快速离开新帝国。
2、贵族既然不打算对生存者赶尽杀绝，那么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很明显，让他们去繁衍后代，对新帝国也是有利的，抗体还会变多。
3、赵明飞去向成谜。统帅到底要他去做什么？为什么A99感受不到赵明飞的咒语加成。
4、机械师到底是干什么的？
5、在被抓捕之前，在野外还见过一具体质奇怪的男尸。那个尸体所属的势力到底是什么？
陆袖隐隐觉得，一旦解开上述这几条谜题，这个世界隐藏的真相就会立刻付出水面。
这个世界的谜题不能单纯地依靠A99来解决，很明显，他虽然贵为继承人，但他所得到的信息是不完整的，他也被蒙在鼓里。
这就证明，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B3477是知道真相的，但陆袖也不能保证他所知道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陆袖立刻在脑子里列出了现阶段，最有可能掌握巨大信息量的三个人：B3477、统帅、赵明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