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剧烈咳嗽而变得有些沙哑,但依然富有磁性。
陆袖沉默着坐在他旁边,相对无言。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沉默了许久,秦观率先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沉寂。
陆袖张了张嘴,想说“抱歉”之类的话,可又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是多余,终究还是没吭声。
秦观也并没有给她答话的机会,幽幽地说了后半句:“可刚才我又觉得,你死了才好。”
秦观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幽深可怖,仿佛是一条毒蛇一般,是真的想要将她的喉咙咬破。
他又像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秦观了。狠辣,自负,得不到宁愿毁了。
陆袖突然笑了:“这我相信。”
这像是秦观的作风,像是他的脾气。
过去的陆袖是全心全意属于他的,其实如果她死了,秦观至少会得到一个完整的她。他拥有过,别人也无法再拥有。
如果换一个人,陆袖可能会骂他有毛病,但对面是秦观啊,她是那样炽热地爱过对方的,爱到骨子里。男女之爱,于她来说,便是自私的,她又何尝未曾想过,要将对方挫骨扬灰!杀了他,一切都尘埃落定,再也不必饱受煎熬。
“可是一想到你要死了,我又开始后悔。”秦观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身体几乎被纤维群毁了,即便除了那东西,也是病入膏肓。
“于是我就开始陷入循环。爱你,恨你,念你,怨你……”他将手搭在陆袖的脖子上,他摸不到她的脉搏了,“可是你瞧,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
秦观干涩地笑了两声,咳出一口血来。
陆袖能感觉到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胳膊的重量,秦观似乎倾尽了全力支撑着他不倒下。
秦观抬起头来,向上瞄着陆袖。一双丹凤眼上吊,眼尾的红痣也愈发妖异,他的眼神很复杂,陆袖分析不出,也无法与之对视。
“我杀不掉你,对吗?”秦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陆袖扯到了自己的怀里,“我们之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对吗?”
陆袖出手就除了他体内作祟的东西,这是以前的陆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她已然重获新生了。她生在光明里,而他却要腐烂在泥地了,他凭什么去玷污她,她又凭什么要来陪他。
“哈……”
秦观的笑,实在算不上歇斯底里,他的眼眶里也没有掉落一滴泪。
陆袖知道他的,痛得狠了,便是硬生生咬破舌尖,也不会说上一句软话的,连头都不会低一寸。
他怕是恨极了她,又或许是爱极了。
秦观的胸膛比从前窄了一些,后背摸上去,能清晰地摸到每一段脊椎,一块又一块,瘦骨嶙峋。
“你瘦了。”
秦观猛地从拥抱中脱了出来,他的双手握紧了陆袖的双臂,声音骤然升高:“陆袖!你他妈是来向我索命的吗!啊?!说啊!”
“你不打算留下来了对吗?嗯?”秦观讥讽地笑了两声,“那你来救我干什么?我不用你来关心我瘦了没有,我死了才好!”
陆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怎么?没话想和我说了?”秦观脸上的讥讽之意更胜,“你来救我,无非是愧疚,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不如直接宰了我来得痛快。”
他用沾血的手,一把捏住陆袖的下巴:“陆袖,你听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一丝一毫都不需要。是,我这幅身体是毁了,可我绝不摇尾乞怜,你听明白了吗?”
秦观的脸在陆袖的视线里,有些狰狞,但陆袖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感觉,她只觉得痛苦。
秦观的冷漠、理智,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崩盘了。
他像是个孩子,在歇斯底里地宣泄着他的不满,张扬着他的尊严,以掩盖他心底的那份绝望。
那份由她亲手带来的绝望。
她怎么会不了解那份绝望呢?她曾经也经历过啊……是那心脏全部撕裂又缝合的绝望,是即便缝合上,也仍然会留有缝隙的绝望。
陆袖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你听,我已经没有心跳了。”
秦观骤然安静了下来。
“其实你可以理解为,陆袖确实已经死了。因为我现在这具身体,其实已经不具备正常人类的情绪机制了,你可以认为它是更高级的能量生命体,可我的喜怒哀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运行了。”
“我与你之间,那么熟悉的习惯、情感,甚至是回忆,都已经随着上一具身体彻底消失了。”
“你可以认为我是在找借口,因为我的灵魂依然故我,但是秦观,你要知道,我害怕,很害怕,害怕和你开始任何一段感情,害怕一切都会继续重演,害怕我们之间要重复许多遍这样的故事。”
“你不能保证,这不会再上演,我也不能。”
“承认吧,我们在一起,只会不断地拖对方的后腿,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实。”
“我努力过,我失败了。”
“秦观,我太累了,爱不动了。”
秦观的手,从陆袖的心口缓缓滑下,白色的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
陆袖只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啪”的一声碎在夕阳的余辉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我发玻璃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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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高武侠世界除魔(九)
秦观的眼泪,碎在日光里。
陆袖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资格出言安慰,也不能。
“你在向我分手吗?”秦观的声音透过长发穿了出来。
陆袖点点头:“算是吧。”
“如果我说不呢?”
真是偏执啊……那样孩子气,那样固执。陆袖用胳膊抱住双膝:“那我会再分一次。”
“如果我一直说不呢?”秦观抬起头,白发之间,是他固执的眼。
“……”陆袖看着他的眼睛,不再试图躲避,“那你会得到一个这样的我,我永远不会再变成原来那样了。”
“永远……也不行了吗?”秦观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陆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那我问你,你能记起来我们之间的那些回忆吗?”
“……不能。”
“你瞧,你失忆是不可抗力,我的死亡也是不可抗力,这都是我们的一种选择,我们永远没有办法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们都应该要自己做过的选择承担责任。”陆袖的脸上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来,话谈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秦观当初是为了救她失忆,她也是为了救秦观和那些队友,才去的祭坛,可结果怎么样呢?命运就是喜欢开这么大玩笑,就是喜欢将他们分开。
“就像你永远没办法想起那些记忆一样,我也永远没办法让自己的心态倒退到从前了。”
重生以来,陆袖第一次觉得很冷,她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腿,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那份温度。
“我得承认,我或许还喜欢着你。看到你受伤,我也会心痛,偶尔,我也会想起我们躺在一起消磨时光的日子。”陆袖的脸上流露出了某种回忆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温暖,“可我永远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你了,永远也不行。”
秦观只觉得心痛欲裂。
他失忆以后,一直在排斥陆袖,在选择的时候,从来都只把对方当作一个选项,而把自己理智中的利弊放在第一位。可当陆袖真的走了,他才意识到对方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重要到一分一秒都不能失去她。
但是一切都回不去了,陆袖说的没错,那些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必须自己去承担那些代价。
陆袖看着秦观的脸,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
当初她上秦观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秦观那会儿才十九岁,都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都那么热情澎湃,说好要在爱情里斗个你死我活。
谁能想到,一对璧人,如今俱都伤得体无完肤。
真的是约定中那样的你死我活,他们撕咬地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当真是一块好肉都不剩了。
“对不起,陆袖,对不起……”秦观的脸上杀气尽散,反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秦观的手抚摸上陆袖的脸,将她脸上沾染的血迹,一滴一滴地擦去。
如果他能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该有多好,或许就不会经历后面那一切。他明白得太晚了。他没有资格要求陆袖一直要守着他,错过就是错过了。
况且如今,他这幅身体,也配不上陆袖。他看得出来,陆袖已经是更高级的存在了,如果不是顾念着过去的情分,陆袖或许根本不会再出现了。
陆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那是不可抗力。已经成形的事情,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从他和陆袖恋爱开始的那一天,一切就不公平。陆袖总是愿意付出更多,他总是理所应当地觉得对方永远不会走。陆袖也是人,她追得狠了,就会累了。
方才面对情绪失控的秦观,陆袖尚且还能自制,如今对方的道歉,将她坚硬的外壳彻底击垮了。
她猛地抱住了秦观,眼泪喷涌而出。
怎么会不在乎了呢?看到秦观受伤,她会心痛,想到他以后会爱上别人,她会难过。
可是他们之前又确实已回不到从前了。
秦观这份迟来的道歉,让她积攒了百余年的痛苦尽数宣泄了出来。
秦观拍了拍她的背,像从前那样。
“哭什么,别仗着自己有具新身体,就不害怕眼睛会肿。”秦观揉了一把陆袖的头。
陆袖一下破涕为笑,拍了一下对方的胳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讨厌呢?”
秦观笑了。
他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他怎么会想要陆袖死呢?只要对方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去思念。
他感觉自己的情感似乎丰富了起来,原本很压抑的情感如今充斥了整个胸腔,他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还有那些特别极端的念头,在身体里的那些魔物被清除后,也渐渐地散去了。
其实这样挺好的,至少他可以正面自己的情绪,爱就是爱,再也不必偷偷摸摸了。
“我们这就算分手了吧……”秦观问道。他的脸上仍然保有笑意,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看上去似乎已经能接受和平分手的事情了。
陆袖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将否定的话全部咽到了肚子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
不要再迟疑了,害人害己的事情还不够多吗?她如今已经接手了时空管理局,前尘往事就随风去吧,别再拉扯了。
“你的身体损伤很严重,如果持续下去,任凭你精神力再怎么强大,都迟早要走向衰败。”陆袖扶着秦观,让他躺下。
他看上去比之前要好一些了,但纤维群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毕竟是不可逆的,这是必须赶紧处理的事儿。
陆袖说道:“我可以运用能量帮你恢复一部分,但其余的就要靠你重新练那些内功、仙法之类的来修复了,我如今……有些限制,不能打破规矩。”
事实上,如果陆袖帮秦观做了太多事情的话,她自己会受到天谴不说,秦观本身的身体会损伤得更厉害,还不如不治疗。
秦观有些吃力地躺了下来,按照陆袖的指示,闭上了眼睛。
陆袖开始将身体中的能量,传输给秦观,看见对方破损的身体开始逐渐修复,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有效果就好。
只要秦观的身体经脉恢复如初,他就能继续修炼,那么他的武力值早晚会回复成原先的模样。
届时,秦观会重新恢复自信,陆袖想,或许那样,秦观就能活得自在一些。这段感情早晚会随着时间被抚平,秦观会有他自己的生活。
也好,一切重新开始。秦观想,但其实也不要紧的,喜欢陆袖是他自己的事情,也不必有什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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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袖再次遇到魏丞的时候,对方正坐在一棵老槐树的树杈上撸猫。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元宝的身上抚摸着,阳光将他碎发的阴影投射在脸上,那样干净的面容,陆袖完全没有办法将他和最初的那个杀马特联系起来。
魏丞之前表现给穆媛媛的样子,就是一个审美诡异的杀马特贵族,说起话来就像中二病发作不说,还特别气人,让人窒息。
陆袖完全可以想象到女主穆媛媛和她的两位情郎是何等懵圈,对上魏丞,别说那两个人懵圈,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知所措。魏丞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不过此时的魏丞,并不像她上次看到的那样糟糕,那些之前乱画的乌七八糟的妆容早已尽数洗去,只留了下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魏丞的容貌是非常突出的,不同于秦观那尖锐的杀伤力,魏丞的脸卸了妆以后,看上去非常清纯。
他斜依在枝杈上,看上去非常惬意,眉宇间自有一股超脱之意,和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像是山野间的精灵一般,他与身后的森林融为一体,没有丝毫不和谐之处。
似乎是感应到陆袖走近了,魏丞的猫从树枝上窜了下来。
“喵~”元宝伸了个懒腰,在距离陆袖几米的地方停住了。
“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世界的女主光环?”陆袖问道。
魏丞看了陆袖一眼,眼中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陆袖应该是来问关于秦观的问题,然而陆袖的身边并没有跟着秦观,情绪上似乎也很平稳。
他从树上跃下来,在陆袖面前站定,然后说道:“这个世界的女主光环,我已经摘掉一半了。”
“哦?”陆袖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说?”
魏丞微微一笑,只道:“我刚才收到属下传信,说是神医之徒陈落雨,重伤未愈,躺在病榻之上,正由神医诊治。传言说,陈落雨之伤,是因为一女子,因与武林盟主之子庄于修喜欢上同一个人,所以才被打伤。这段传言才不过两天,就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