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捂嘴娇笑,看着皇帝的眼睛讽刺十足:“原来是亲爹亲娘教得好呀!”
她突然踹了皇帝一脚,冷冰冰的,变脸极快:“我不喜欢你了。”
这一脚踹的实打实,还踹在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皇帝本想说话,因为这重创顿时疼得弯腰不起,玲珑却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
她本就对人类没有期望,他们做出什么事她都觉得理所应当。
皇帝愿意听她的最好,不愿意听,她也有别的法子。
等皇帝勉强能动了,玲珑却已消失无踪。她就跟来时一样,走得也潇洒,毫无留恋。皇帝当时便大发雷霆,却又压着人不让传出去,暗中命人去寻,结果却得知玲珑去找徐渺了!
可把皇帝给气死了!当天的政务都没处理,换了常服便亲自骑马去抓人。徐渺自打玲珑当上皇后没多久就又回到了山里,每日像以往一样念佛诵经,皇帝就不懂玲珑究竟是看上徐渺哪一点了!
等他到了,玲珑正坐在后院吃一盘枣子,新鲜的,徐渺亲自给她打下来,又给她洗的干干净净端上,她瞧见皇帝,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全作没看见。
她能无视皇帝,徐渺可不能。结果皇帝压根没理他,对他摆摆手就让他免礼,忍着怒气问玲珑:“谁准你又闹脾气偷偷跑出来?外面这样危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宫里一群人都看不住她,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本事,固若金汤的皇宫仿佛菜市场叫她来去自如!
“不要你管。”玲珑阴阳怪气地说,“圣上一心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我算什么呀,怎么能劳烦圣上来找?我仔细考虑了,觉得汀兰公主还是不够高贵,不如这样,圣上让万贵妃当皇后,汀兰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金贵小公主了,到时候甭说一个翟默,就是瞧上十个八个旁人的未婚夫,也能一并收在后院,日日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今儿个点玉树临风的,明儿个点高大魁梧的,一个月有三十日,还能轮班制呢!”
皇帝被她嘲讽的面红耳赤,徐渺在边上老老实实低着头,却忍不住笑。他跟玲珑相处时间不算很久,却差不多有些了解她的性子。父皇为人他也知道,清正讲理,唯一就是对孩子有些溺爱。他是因为母后及母后母族才得了父皇厌恶,可说是厌恶,也并没有短缺他,是他自己想要避开锋芒。
汀兰所为,在皇家眼中,着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律法是上位者用来巩固统治的,更别提汀兰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要他问罪可不容易。
身为皇子,谁敢说对那个位子没有渴望?从前万贵妃跟老二是他的劲敌,玲珑入宫后,局势便有了变化。虽然玲珑并没有实质上给予徐渺帮助,但徐渺仍然从中得了好处——万贵妃失宠,徐显束手束脚,他们不好行动,就是徐渺的机会。
父皇说不定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还壮年,并不愿意看到儿子们现在就为了那个位子争的头破血流,但儿子们之间互相竞争也不一定是坏事。因此徐渺行事万分谨慎小心,因他比谁都清楚,他这位父皇可不是个老糊涂。
皇帝这一生励精图治,唯一就是栽在玲珑身上。为她痴为她笑为她做了许多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不说徐渺,就是跟了皇帝半辈子的老鱼仙都暗暗心惊。
他简直就是着了魔了。
玲珑一顿讽刺,皇帝清清嗓子想要哄她,又看见边上的徐渺,顿觉碍眼,沉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徐渺恭恭敬敬拱手:“儿臣告退。”
玲珑拿起一颗枣子砸向皇帝:“干什么呀你?你要他走就走?徐渺不准走!”
现下皇帝是彻底信了玲珑跟徐渺不是上下属的关系了——就她这性子,能纡尊降贵给人效力?怕不是要把对方欺压到脚底抬不起头来。
他便叹了口气道:“你一不开心就跑掉,知不知道朕会担心?”
回答他的是很冲的语气:“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小姑娘是真的没心没肺,说起伤人的话来是一句一把刀子,全不留情。皇帝又道:“朕是疼爱汀兰,可那翟默算什么,能让朕为他与你起了龃龉?你哪怕给朕说句话的时间,也不至于这般误会。”
想起她头也不回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了,皇帝一路上心肝脾肺肾都疼。他是疼儿女,又格外疼汀兰,可那些疼爱加在一起有给她的多不?她怎么就这样不讲理呢?
玲珑说:“谁说我没给你时间?明明是你——”
娇嫩的声音戛然而止,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过去,微微歪了下头,眼神揶揄:“朕怎样?”
玲珑有点尴尬,也有点担忧,她还是挺想再让皇帝活个几十年伺候她的,不过……她那一脚……万一他要是废了,她可不会留下来啊。于是转移怒火对准徐渺:“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我唱戏吗?”
徐渺无辜死了!一会不给走一会撵着走,他做错什么了!
等只剩下两人,玲珑才对皇帝招招手,意思是许他坐在她身边了。皇帝一落座,一只柔软的小手就摸了过来,还捏了捏,颇有些担心:“有感觉吗?”
一碰到玲珑皇帝就跟灌了药一样的兴奋,确定没问题玲珑把手一松,兴致缺缺:“你要是想,回去找你的那些妃子去。”
皇帝满腔情欲瞬间被浇熄,他好声好气道:“有了你之后,朕就没碰过旁人了,以后也不会。”
玲珑拿起一颗枣子,咔嚓咬下去,枣树是徐渺修行后种的,长得很好,鲜甜无比。皇帝瞧着那红唇白齿,心下微动,忍不住过去想亲吻,被玲珑推开:“你刚刚说翟默,准备怎么处置?”
知晓她是要谈正事,须得谈好了才有一亲芳泽的机会,皇帝也收了心思,修长的手掌伸出,示意玲珑把枣核吐到他掌心。她不明所以第吐了,他再把枣核放到边上的小碟子里,伺候的比太监都精心。“谢家一事,汀兰有错,可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翟默身上。那不过是个没有担当贪图名利之人,即便不是汀兰,有朝一日他想要借风上青云,也有千百个理由来背信弃义。”
这倒是句人话。
“朕可没有强迫他做这个驸马。汀兰是朕的女儿,她的驸马朕自然要过眼。朕召见翟默的时候,他可丝毫未提他有个未婚妻,更没有提未婚妻一家对他诸多恩情。后来朕观那嫌贫爱富的翟默之母,便可晓得,有这样一位母亲,教导不出什么栋梁之才。”
翟默之母作为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拔大,又一定要他读书,确实是付出了心血,也很坚强有韧性。一朝富贵便忘本,从前觉得腹有诗书的谢初素温婉可人,儿子中了状元,便觉得谢初素配不上了,可谓是冷血至极。
皇帝派人查的清清楚楚,若非谢家父女,别说是高中状元,就是连书,翟默也读不起!他那个只会给人洗衣赚两个铜板维持温饱的母亲,如何供得起他读书?供得起他赶考的盘缠?供得起他那些笔墨纸砚?
只可惜谢万书一生清誉,到老却看走了眼,将个白眼狼当做佳婿。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玲珑点头,“这一点我不跟你争。”
翟默母子确实是狼心狗肺。
“世间的父亲都如你这般么?”她问,“因着幼时抱过软嫩娇小的儿女,看着他们长大,爱着他们,一叶障目,便觉得他们哪里都好?”
第414章 第三十四片龙鳞(二十四)
对于玲珑的问题, 皇帝并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 先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给玲珑接枣核的掌心,朝她伸着:“到朕怀里来。”
玲珑眼皮子一掀:“不要。”
行,她不过来,他过去也成。
皇帝起身, 把玲珑从石凳子上抱起,然后自己坐到她的凳子上,再把她放在怀里, 双臂则紧紧圈着她的细腰,仿佛是怕她一言不合又逃掉。“有人让你不高兴了, 你会怎么处理?”
她便理所当然地回答:“弄死不就好了?”
说完皱了皱鼻子,好像皇帝说的话很奇怪, “谁让我不高兴, 我就让他更不高兴,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看不顺眼的通通毁灭掉, 我自然就会高兴了。”
这一番话可真是冷血至极,在她眼里人命仿佛不是人命, 只是拿来取悦她的玩具。
皇帝倒是不意外玲珑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心知她只是外表看起来天真稚嫩,时常说些烂漫的话,却又比任何人都更狠心残忍。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份冷血并不是她刻意伪装, 也并非她性格扭曲,而是本性如此。就好像人吃鸡鸭鱼羊猪牛,不会将牲畜的性命当作一回事,她也不将人命当回事。
你会因为拍死一只蚊子,剖开一条鱼对它们心生愧疚吗?会有人因别人食用家畜的肉批判对方残酷无情吗?
“人与兽是不同的。”皇帝温声道,“宝贝说说看,老虎狮子的爪牙比起人类来,厉害不厉害?”
玲珑点点头,她曾经独自在人类世界沉睡了许久,从没有生命到人类繁衍,虽然没有全部看在眼里,却也大致上明白整个过程,也见过山里凶猛的野兽将人类撕成碎片。和有着尖锐爪牙以及丰富捕猎技巧的野兽比起来,人类可真是太脆弱了,他们的牙齿不够锋利,爪子也没有任何威胁性,简直就是弱的不能再弱了。
最有趣的是,人类是她见过第一种会用思想来禁锢甚至来屠杀同类的生物,在此之前玲珑所见到的动物的智力和人类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这么厉害的老虎狮子,却被关在人类制作的笼子里,学会了顶球钻火圈谄媚讨好人类。”
玲珑有点不懂他想说什么,但他说的的确是她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事,勾起了兴趣,她就乖乖坐在皇帝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乱动,甚至连枣子都不吃了安静听他说。
“法律、秩序,还有道德,在约束别人之前,应该先要约束自己。我们生而为人,是有思想的独立的个体,正因如此,才学会团结、互助、友善,你不能否认,这是美好的品质。”
玲珑点头,她遇到过这样的人。“可是也有很多不好的品质。”
“这就是法律秩序还有道德的重要所在,老虎狮子再凶猛也比不过人类的智慧,人类需要约束自己,才能朝更好的未来走去。你看,南方靠海的百姓以水为生,每日都要捕鱼织网以此维系生活,可在朝廷还没有下达禁海休渔令的时候,他们已经自动自发,每年都会停下数月不捕鱼,这是为了让鱼群能够更好的生长,也是为了自己来年的生存。”
玲珑眨着眼睛听得很认真,“你是想说人是很好很好的吗?”
“朕是想告诉你,世人都会犯错,但也会悔改,这是律法给予人改过自新机会的缘由。”皇帝轻轻摸着她的耳朵,“诚然,如今的律法还不够成熟,朕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可朕相信,祖祖辈辈下去,早晚有一日,女子也能读书进学成家立业,男子亦能选择自己想要的道路,工农商兵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玲珑,你能明白吗?我们需要很多时间去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摇摇头,不是很明白,可她确实是看到过他们从四肢行走逐渐演化为直立行走,又是如何从茹毛饮血变得会制作食物衣服,一点点进化成为如今的人类。那个时候她所见过的“人”,甚至连灵魂都是单薄缥缈的,更别提是有香味,让她想要食用了。
“朕也不是完人。汀兰是朕的女儿,她做错了事,朕会依法处罚,可如你所想直接将她和驸马杀了,那是万万不能的。”皇帝轻笑,“你一发脾气转身就跑,连话都不肯听朕讲完,朕又有什么法子?”
玲珑反驳道:“是你不想翟默死,怕你女儿伤心受打击。”
皇帝无奈:“朕话未说完,你便一脚过来,又踹在这里,哪里给朕机会继续说了?”
直到现在他想起来当时那一脚还隐隐作痛,必须要她百般抚慰才会好。
可惜玲珑是会认错的人么?她从鼻子里喷出气来,不讲理地说:“那谁要叫你每次讲话都要先一堆长篇大论,我哪有耐心听你说完?你看看你看看,刚才你又是说了一大堆,这些道理还需要你来教我吗?再说了,人类世界的规矩,我为什么要守?”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不客气皇帝定会恼,谁知他却纵容地看着她,蹭了蹭她粉嫩的脸蛋儿:“因为朕爱着你,你也不会辜负朕。”
玲珑顿时语塞,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最后嘟哝道:“……那好,你有理,你说说看这事儿要如何处理。”
提到正事皇帝就不与她缠绵了,声音低沉有力:“按律处理,汀兰去其封号十年罚去所有规制俸禄,万氏草菅人命打死夺去位份贬为庶人杖责一百迁居冷宫。”
说完他顿了下,显然比起汀兰与万贵妃,他更厌恶的是口蜜腹剑忘恩负义的翟默。“至于驸马,自然是革去功名陪公主圈禁,带着他那位嫌贫爱富的母亲一起。”
这个惩罚还算公正,玲珑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对,我突然觉得你有道理了。”
皇帝:“嗯?”
“谢初素父女已经死了,就算要了这几人的性命也无济于事。坏人做错了事,只要死了就算弥补,这怎么能行呢?还是活着受罪比较好。日日夜夜,生不如死,才是惩罚。”
皇帝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玲珑猛地瞪大眼,随即娇笑,居然在皇帝面颊上亲了一口:“你好坏啊!”
嘴上说坏,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今天真的是学到了耶,原来惩罚旁人并不是弄死最快活,还有旁的方法,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皇帝轻笑:“汀兰是朕的女儿,她犯了错,朕自会罚,她本身性子是一回事,驸马的引诱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是喜欢做这个驸马?想要借此平步青云?”
倘若一辈子都不可以呢?
他的女儿做错事,不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倘若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自然不会当回事,可他一生都在为百姓做事,今日姑息汀兰等人,明日便能失了民心,将他这几十年来的辛苦努力都付之东流。日后史书上轻轻一笔,于皇帝便是遗臭万年的骂名。
汀兰喜欢驸马喜欢的不行,翟默想当驸马想的不行,翟默之母贪图富贵贪图的不行——这一切的中心,就在翟默身上。
听说翟家是五代单传,翟默是由寡母一手拉拔大,可查的一清二楚的皇帝怎会不晓得这其中谢家父女帮了多少忙,就是这样恩重如山的恩人,母子俩也能转瞬即忘,这样的血脉,又有什么延续下去的必要呢?汀兰对着个不能人道的丈夫,又能爱多久呢?多年之后,她可会后悔年少时期为了这么个东西,枉顾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