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跟小县主则想要买两支糖葫芦,武安公任劳任怨的掏银子,买了一大堆回到马车上,许多人认出了是武安公府的马车,都在那小声说这位继夫人可真是运气好,嫁给武安公还没被克死,武安公对她还这般温柔体贴,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
这话不知怎地,引起边上一个女乞丐的注意,她愤怒地扑过来想打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可能是唇舌出了问题,说的话叫人听不清,但过于发疯,却被人反揍了一顿。
“真晦气!这乞丐是疯了吧!”
“看人家过好日子红眼呗!”
两人絮絮叨叨地走远了,留下那个被揍了一顿的乞丐,泪水冲洗掉她脸上的灰尘,露出还算辨认的清楚的一张脸来——正是不知去往何处的贺大娘子。
皇帝并非暴君,虽然大娘子是刻意接近,但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损害,这人本来是可以丢回承恩伯府的,只是大娘子这张嘴,口无遮拦,再放她出去胡言乱语可不好,因此便命人给她灌了哑药,这才送回承恩伯府。
只是皇帝也好,武安公也罢,都没料到承恩伯府的人狠心如此。
贺老夫人见大孙女被送了回来,非但没有被新帝看重宠爱,反倒被灌了哑药,想必是得罪了新帝,这怎么能行?以后她还有三个儿子要在朝中做事呢!必须得做个样子给新帝表态!
因此大娘子刚到家,便被自己的亲祖母以不孝的名义打了一顿,然后丢了出来。
她被打得太重,没钱看病,又无力自己生存,还是个哑巴,只能沦为乞丐,苟延残喘。有时候睡了一觉醒来,都会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上一世为了坐稳公府夫人的位置,她百般算计他人,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自己谋求而来,孩子没保住,命也没保住。
重活一世,仍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区别这么大呢?这一世她进了六皇子府,七娘子入了公府,命运为何没有被交换?幸运的人为何一直幸运?这老天爷还公平吗?如果真的让她重来这一遭只是为了受罪,又是何苦?
大娘子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啊。
承恩伯府如今也是彻底没落,哪怕有个公府夫人身份的七娘子,奈何七娘子与他们并不亲近,看到人家公府跟新帝的态度,落井下石的人数不胜数,连大爷的差事都叫人给捋了,家里又没了银子,过得愈发拮据,靠嫁孙女换来的彩礼,又能维持多久?然后贺二爷不知在哪里惹上了赌瘾,悄悄把家里值钱的物件儿输了个精光,因这丑闻,皇帝大怒,连这仅剩的承恩伯都给捋了。
这下可好,没有爵位,自然得把朝廷赐的宅子给还回去,一大家子可怜巴巴地租了个小院子挤在一起,期间老夫人还想着去公府求玲珑,结果连人家面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好不狼狈。
她又想败坏玲珑的名声,先不说玲珑根本不在乎名声,就是老夫人这一张嘴,武安公的人便到了,当着他们的面,把老夫人给打了顿板子,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受得住,登时便倒在床上爬不起来,给她看病抓药又是一笔钱,家里哪还有这条件?
老夫人活了这把年纪,不看病也没啥——以上是来自她的儿子及儿媳们商量的结果。
想她当年多么威风,孙女们个个见了她宛如看见老虎,拼了命地想要讨她欢心。贺四的那个女儿,是她的眼中刺肉中钉,她绞尽脑汁磋磨她,把她关进佛堂,不给吃饭,罚跪,打板子……那个小小的女孩,总是哭喊求饶,这让贺老夫人很高兴,仿佛那个抢走了老爷的贱人在世,她又能报仇了。
但谁能想到,自己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的好儿子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她想振兴承恩伯府,到死来,却不得不承认,唯一一个能振兴伯府的,只有贺四爷。
然而贺四爷已经死了,如今也没了承恩伯府,九泉之下,若是再见到老爷,想必他也仍然厌恶着她吧。
贺老夫人就这样断了气。
她一死,整个贺家更是闹腾的不可开交,三房都要分家,可怎么分?分什么?他们承恩伯府已经没了,贺家现在连吃饭都难,奴才们都养活不起,拿出去卖了换钱,女儿们也剩的不多了,还分什么?
大太太时常哭泣,咒骂七娘子,认为是七娘子抢了自己女儿的姻缘。可怜她那才貌双全的大女儿,如今生死不知,被老太太不知赶到了什么地方,老天不长眼,却叫七娘子过得风生水起,还不知道帮衬一下娘家,真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陆茯苓最终仍然是被嫁给了个商户做续弦,陆家拿到了一笔银子,心里高兴得很。他们不敢去公府攀亲戚,因着当初家里的大娘子嫁入公府,便是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陆老爷高兴了没多久便整日战战兢兢,生怕武安公来找茬,后来大娘子一尸两命,他还松了口气。
对于已经逝去的亲娘,小公爷与小县主并不是很好奇,她死的时候他们年纪都太小了,稍微长大一点,又有一个据说和亲娘长得十分相似的坏姨母,武安公从不讲他们亲娘的坏话,但从薛管家透露的信息中,兄妹俩也逐渐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陆家大娘子不愿屈从后母的安排嫁人,便要给自己寻个前程,当着武安公的面“无意”落水,被救起来后“恰好”为众人所看见,因她身份低微,皇帝正想要给武安公塞人,便顺水推舟,促成了这桩婚事。
武安公虽对她没有男女情爱,但婚后陆家大娘子确实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因而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这年头多的是相敬如宾,到死都不曾说过真心话的夫妻。
只是没想到先夫人一死,却引来了陆茯苓这只中山狼,吃公府的穿公府的,还要算计着做公府的女主人。
陆茯苓觉得自己很有希望,殊不知武安公决不会娶她,便是没有先帝赐婚,这公府夫人也轮不到他——被相同容貌的女子算计了一次,若是再来第二次,他当真也不用活了。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要问为什么,其实很多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小公爷与小县主慢慢长大,对玲珑十分尊敬爱戴,打心眼儿里把她当成了亲娘,能不是亲娘吗?为了他们兄妹俩,娘一直没要孩子,还跟爹说永远都不会生孩子!
言下之意就是有他们俩就够了呗!
玲珑不知道这种结论两人是怎么得出来的,他们高兴就好。
她在公府待腻了,便会出去玩,从不跟武安公说一声,有时候一走十天半个月,回来的时候父子三人都气鼓鼓的,她也不在意,浑然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若不是晚上还睡在一起,武安公都要觉得自己只是她不怎么重要的一个室友……
他拒绝把自己想得这么没地位,并且在下一次玲珑又要离开时,死皮赖脸跟在她身后,反正儿女都大了,他留在京中给皇帝卖命,卖了这么多年,这龙精虎猛的年纪,还拿来天天跟一群臭男人浪费,多不好啊!
他要跟玲珑也无所谓,有人伺候也挺好的不是?
她活了太久太久,长时间处于一种饥饿困倦的状态,但这一回却没有呢。
好像饱食过一顿,得到过无比珍贵的爱。
只是她想不起来。
也没有必要去想起来。
因为龙从来不会活在过去。
第901章 第八十一片龙鳞(一)
睡惯了舒适大床的玲珑, 还没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下硬邦邦还凹凸不平的床板不舒服。
但更不舒服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土腥气、潮湿的水汽, 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气味。
映入眼帘的, 是一片不怎么完整的茅草屋顶, 感觉天气还不是特别冷, 所以倒也不必担心漏风问题, 如果要下雨那可就麻烦了,想必会滴答的满地都是。
她从“床”上坐起来,姑且称之为床吧,其实就是个小土炕, 不知道多少年了,到处都坑洼不平,上面就铺了一层草苫子,还有一层薄薄的破旧的毯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哦不,还是有的,她脑袋下还有个小枕头, 虽然看起来很旧了, 但缝制它的人手艺应该很不错, 针脚细密,且洗得干干净净。
没等玲珑揉揉有点疼的脑袋瓜, 外面就响起一声震天哭喊,一听就是那种典型的刻薄蛮横农村老太太,你跟她讲理, 她一屁股坐地上抓着脚脖子便开始干嚎,嚎自己命苦嚎自己可怜嚎自己一腔好心无人知。
也就是在今天,何韶容被外面那老不死的给带走了,送给隔壁村的二流子当媳妇,换了三十块钱跟一堆票。
而何韶容今年也才十三岁。
玲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儿,肉乎乎的小短手看起来不超过五岁,她有些艰难地趴在炕边,扭动小屁股摇下床,踩上自己的小鞋子,啪嗒啪嗒趿着走到破旧的门板边,这下外面属于老年妇女的哭号就更清晰了。
“……我是她奶哦,我能害她嘛!她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嫁人,是等着在家里做老闺女嘛!这她嫁了人,不就有钱给里头那个小的看病了吗?我这孙女心硬哦,爹妈死了,连小妹都不管了,可惜我二儿建业啊……那么有出息,到城里做工人啊,这车间一出事人没了,就留下这对闺女啊……”
玲珑透过门缝看过去,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中间地上坐着个瘦削的、长得跟个黄鼠狼一样尖嘴猴腮的老太太,三角眼里满是精明,而何韶容,也就是她的姐姐,正站在老太太跟前。在回小杏村之前,她跟随父母在城里生活,一直被教育的很好,做不出那种跟老太太这样撒泼的行为,可她显然非常生气,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我爸死了,抚恤金你全拿走了一毛钱都没给我们姐妹俩留,我妹高烧我跪着求你借钱给我你都不肯借,我家里的东西你也全搬走了,你还想卖我?你卖我的钱能拿来给我妹看病,我头都剁给你!”
何韶容眼眶通红瞪着地上蛮横不讲理的老太太,爸爸在车间出事后,厂子里给了一笔抚恤金,还说等她满了十六就能接爸爸的活儿也进厂,可这老太太忒不要脸,带着全家老小赶去厂子里闹,把钱都拿走了,爸爸的工作也硬是要给了大伯家的大堂哥,然后冲去厂子里给他们家分的宿舍,把里头所有东西都搬走了!
两年前妈妈见义勇为救人,结果被救的人活着,妈妈却被车撞死,老太太就疯狂想给爸爸再说一个,可爸爸不愿意,她便惦记上了她家的钱,现在爸爸尸骨未寒,她又想把自己卖给别村的光棍当媳妇!还说什么彩礼拿来给龙龙治病,何韶容一个字都不信!
老太太一听何韶容跟自己犟,嚎的更大声了,可惜干打雷不下雨,周围的村民们都围观着看,还有人劝何韶容。
“建业家老大,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你奶能不盼着你好啊?你听你奶的,准没错。”
“是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妹妹想想,那小丫头正病着呢,你奶肯定不会害你。”
“爹妈都没了也是可怜,可这丫头性子也太泼辣了,这谁受得了啊。”
“要我说啊,就是这俩丫头命太硬了,要不建业两口子怎么好端端的都出事死了?这能有人愿意要建业家大丫头就不错了!”
“听说还给三十块钱跟粮票肉票布票呢!”
“是吗!你咋知道的!”
“我听何老婆子说的啊!你看她这嚎的,哪里是心疼她儿子的命,她就是想要那三十块钱跟票啊!”
“你还真别说,建业家这大丫头长得可真俊,跟咱乡下丫头就是不一样!”
“那可不是,人家正儿八经在城里养大的,只可惜命不好,爹妈都没了,到底是没城里人的命啊,要我说,农村人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干活,那不好吗?”
……
何韶容咬着嘴唇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心乱如麻,她到底也才十三岁,虽然两年前失去爸爸让她迅速变得成熟,能够照顾年幼的妹妹和粗心大意的爸爸,可爸爸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都没有时间去好好的痛哭一场,便要跟老家的这些人斗智斗勇,奈何她人小力微,根本抢不过,何老婆子,也就是她爸的亲妈,带着大伯三叔四叔三家子上来就搬东西,她跟妹妹的衣服、书本,爸爸妈妈的遗物……甚至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被他们搬走了!
现在她还不放过她,要把她卖给别人当媳妇!
何韶容一点都不信何老婆子说的话,这三十块钱她是肯定拿不到的!
她虽然才十三岁,却出落的宛如一朵花骨朵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与这灰扑扑的乡村是那样格格不入。何韶容想起高烧不退还躺在床上的妹妹,狠狠地抹了把眼泪,瞪向还在撒泼的何老婆子:“你把我卖了,行!那三十块钱得给我!”
何老婆子一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开始嚎了,嚎自己把二儿建业养大不容易,嚎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没得二儿一点好处,嚎二儿去了还给家里留下这么个不懂事的赔钱货……总之那三十块钱就是不想给何韶容。
何韶容发狠道:“那钱不到我手上,我就是一头碰死,你也别想把我卖了!不给我龙龙看病,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何老婆子一听,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等你到了那人家,我肯定给那小赔钱货看病,那也是我亲孙女不是?”
何韶容冷笑,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我见不到钱,看不到我妹妹病好,我死都不跟你走!”
因为爸爸死了,她们不能再住城里的宿舍,只能回到村子里来,何老婆子逼她嫁人她不愿意,她就把她们姐妹俩赶出来,现在姐妹俩是住在村里废弃的茅草屋里,从前住在这儿的是个孤身老头,老头死了之后无儿无女,这茅草屋就空了出来。
何老婆子见这大孙女不好糊弄,又开始嚎,来来回回就那么一招,但在这乡下,就是管用,周围的人都冲着何韶容指指点点,说这姐妹俩是不是城里日子过多了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忘了自己一家子其实也是泥腿子?爸妈死了回老家靠爷奶还不懂事,没住一天就闹着要搬出来,还把她奶气成这德性,建业还是不会教孩子啊!
看这丫头片子养的,谁家赔钱货养这么精细?
何老婆子嚎哭不止,她的三个儿媳也在边上煽风点火,败坏何韶容的名声,反正是个没爹没妈的,卖出去——不,是嫁出去能换一堆票跟三十块钱呢!那三十块钱,就算婆婆留大头,他们一家也能分点不是?
老二那份工作叫老大家的给抢走了,怎么说钱得他们三房四房分得多点吧?
外面乱成一锅粥,突然,传来一声细细弱弱的小奶音:“姐姐。”
何韶容连忙回过头,看见站在门边小小一只的妹妹,她们姐妹俩都生得好,村子里的人哪里见过玲珑这样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