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时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你怎么还不死?”
“?”
“啊喏……这地方真的不吉利。”观月绫子抚了抚心口,“磁场很糟糕,我都呼吸困难了。”
她虽是专业人士,但平时多靠第六感行走江湖,分析问题也比较主观,且掺杂过多个人感想。
这大概跟中文学习不完善也有关系。
伍时玖奇道:“呼吸困难吗?我怎么没有。”
“可能是你距离常先生很近,阳气充足。”观月绫子默默往常肃身边也挪了几步,“我出生的时间不太好,体质特殊,阳气不够,否则当年也不会,进灵异系统。”
用老话讲,即八字阴气重。
“那橙姐你呢,你没事吗?”
“还行吧。”凌橙暮做了两次深呼吸,淡定如斯,“略微缺氧而已。”
话音未落,先前去村子别处转了一圈的秦策回来了,闻言站在了离她稍近的地方。
凌橙暮侧眸看他一眼:“发现什么了?”
“一堵墙。”
“墙?”
“对,如果我没猜错,我们需要先拆开那堵墙,才能获取千年古玉的线索提示。”
凌橙暮还没接话,常肃已经开始挽袖子了:“那就拆……拆呗,我来拆,我在暴力街……街区时,拆过。”
“不能随便拆。”
“啊?”
秦策沉声道:“那堵墙很邪门,里面明显封印着恶灵,我也只是看到了,还没靠近。”
“那咱们一……一起去看看?”
众人商量妥当,由秦策带路,集体前往荒村深处。
树干嶙峋的古槐,每一根枝条都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羽状复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宛如谁在絮絮低语。
在飞扬的沙尘里,他们终于望见了秦策所说的墙。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具体很难描述,总之在踏上这方区域的一刻,他们就知道,自己脚下踩着早已干涸的鲜血,而前方的气息,充斥着勾魂索命的绝望。
当那座横亘于村后唯一去路的青石砖墙,突兀映入眼帘时,他们均看到了不能更凄厉可怖的景象。
被封于墙中的上百亡魂,正在一片幽幽暗光里挣扎咆哮,神色扭曲的惨青面容、布满血迹的空洞双眼、肉.体腐烂的森森白骨……
亡魂们拍打着虚空想要逃离,却终是徒劳无功,只能被永远困在这方寸之地。
这是一堵生死墙。
不得不承认,这回连常肃都感觉有点呼吸滞闷了。
“这墙有什……什么讲究?”
“我了解一点点。”观月绫子紧张地用手比划,“封印亡魂的杀阵空间,戾气与怨气都很重,容易勾起人最痛苦的回忆,除非意志特别坚定才能通过,不然就会被拖入深渊里。”
然而要毁掉这面墙,就必须要有人靠近它。
平心而论,众人并非害怕危险,他们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意志没有那么坚定。
毕竟是人就有弱点。
半晌,听得秦策开口:“我去试试。”
“你还是算了。”凌橙暮拦住了他,“我不认为你的意志特别坚定,上次孽镜地狱是最好的例子。”
“……总得有人去。”
“我去啊。”她不假思索道,“我觉得我的烦心事比你少多了,况且我没有多余的痛苦回忆,我去成功率比较高。”
他果断反驳:“谁也不能保证去了会遭遇什么,你怎么就认定自己成功率高?”
“秦执行官,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实力。”
“我只是据实而论。”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是团队的队长,你一编外顾问请停止发表意见。”
秦策薄唇紧抿,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想好了,你现在让我去,可能是最后杀我的机会,否则将来我一旦改变主意,你必死无疑。”
凌橙暮沉默许久,忽而笑了。
她凑近他,迎视着他的目光,妩媚的眉眼微微弯起。
“激将法对我没用,省省吧。”她说,“我就算真要杀你了,也得亲手杀,不需要借助任何力量。”
她转身,接过许霄手里的引雷符,又推开小心翼翼来拉自己衣角的伍时玖,头也不回朝生死墙走去。
待靠近十米之内,如有实质的黑气迎面袭来,她瞬间消失在队友们的视野之内。
*
四面寒意侵袭,前方是如混沌初开的茫茫黑暗,没有光也没有路。
凌橙暮站在原地,感觉好像回到了自己眼盲的时候。
她试探性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摸不到。
墙内空间与她的想象相差甚远,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不安。
她谨慎向前走了几步,也不晓得走出了多远,直到她踢中了某一处坚硬的东西。
她俯身摸索,发现那是一套做工精致的实木桌椅,桌上摆着电脑、钢笔、观赏盆栽、瓷杯、小玩偶……
小玩偶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项链的挂坠触感冰凉,似乎是雕刻成了字母的样式。
C&C.
她正出神间,挂坠却突然从掌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氤氲白雾。
白雾弥漫开去,环绕她周身飘浮,最终形成了一道泛着微光的门。
她跨过了那扇门。
当她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不能再继续前进时,她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时间连脚下地面也开始颤动。
硝烟的味道渐浓。
她看到了远处模糊的两道人影,正持枪对峙。
她辨不清他们的模样,却可以清晰听到他们的对话,久久回响。
——没有谁能活着走出这扇门,你失败了。
——至少我试过了,我不后悔。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反正我也活够了,早有必死的觉悟,但我没有想到,你我竟会走到这一步。
——这是我的责任,我保不了你。
——那杀了我吧,也算我成全你的忠诚和责任。
枪声响起,白雾散去。
撕心裂肺的痛感,迅速蔓延了凌橙暮全身,如同被钢针划破的细微伤口,渐次布满她的每一寸肌肤,鲜血流溢,直至染红了她的外衣。
她猛一抬头,见四面八方血光渐盛,无数恶灵狰狞的面孔,正在黑暗里隐约浮现。
孤魂野鬼凄厉的哀嚎声,深刻侵蚀着她的耳膜,在这样的时刻,她反而痛恨自己的听觉太过敏锐。
很难找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她那一瞬间疯狂汹涌的情绪,悲伤,愤怒,亦或是万念俱灰。
不知从何而起。
这明明是幻觉。
但她却恍然惊觉,或许自己也曾拥有某些记忆,只不过后来忘记了。
忘记了不代表不存在,也不意味着曾经不痛苦。
血滴落袖口,已经洇湿了她攥在掌心的引雷符。
强烈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神依旧清亮锐利。
她擦着手上的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并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盲杖。
没关系,她不在乎过去,她活了这些年,始终贯彻的原则就是不要回头看。
纵然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出一条路来。
恶灵包围了她,它们顶着血肉模糊的面孔,纷纷伸出森白的利爪,试图撕扯她的衣服,滞留住她的脚步,想要将她拖向未知的深处。
凌橙暮猛地一个踉跄,她转身盲杖横扫,刀锋斩断了它们的臂骨,又就势削去了它们的头颅。
在生死墙内,恶灵可以攻击她,她也同样可以消灭恶灵。
只要她有这个本事。
“阿暮。”
耳畔仿佛传来温柔的呼唤声,是梦境里遥远不息的回音,记忆里,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凌橙暮用衣袖擦拭刀刃,她凶狠抬眸,咬紧牙关冷笑。
“我可不记得有谁会叫我阿暮,少骗人了。”
……
空间内血一般的暗红光芒,恍然又亮了几分。
“凌橙暮!”
这一次她又听到了,是熟悉的称呼。
而且她坚信,这不是幻觉。
下一秒,如乌云压境挡在前方的恶灵,被一道暗光从正中央劈开,像是黑夜里乍现的光明,照亮了她的视线。
秦策收回甩棍,血顺着他的脖颈流经锁骨,最终没入衣襟,可见要走到这里也受了不少罪。
然而他仍旧身姿挺拔,步履坚决地朝她走来。
两人目光相汇,他垂眸注视着她通红的眼眶,片刻叹息一声,语调低沉。
“看来你的烦心事,也并不比我少。”
“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是行动派,在外面等着太无聊。”
“是想看看我还活没活着?”
“如果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最后的这一段路,是两人共同拼杀出来的。
血色满眼,恶灵退散。
再漫长的夜,有人同行就不会显得绝望。
生死墙的尽头,立着一扇堆积着累累尸骨的,漆黑的门。
秦策接过凌橙暮手里的引雷符,反手向门上甩去。
符纸光华大盛,刹那间阴云蔽日,雷电骤起,暴雨倾盆。
空间被毁,墙体塌陷,整座荒村于滚滚雷声里,沉入了地平线以下。
*
荒村沉没,无论是在墙内的凌橙暮和秦策,还是留在外面的另外五名队友,登时全都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直至触及坚实地面。
伍时玖是被人提着领子拎起来的,那人还摇晃了她两下。
“没死吧?没死吧?”
“……”她睁开眼睛,一拳直击陆零正脸,“你才死了。”
陆零反应极快,立刻反手接住她的拳头:“你这花拳绣腿,别丢人了。”
“靠。”
常肃和观月绫子也醒了,两人慌里慌张四处寻找。
“呀拜,队长呢?队长和秦先生呢?”
“墙塌了,他俩不会出……出事儿了吧?”
“我去找找,一定就在附近。”
许霄揉着不慎被磕青的额头,语速依然很慢,但脚步却丝毫不慢,看得出挺着急的。
结果他很快就又意识到了新的问题。
“这是哪,怎么出去?”
……
凌橙暮是在秦策怀里清醒过来的,方才空间倒塌的一刻,他用身体护住了她。
她躺在那里静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唤道。
“秦策。”
她怀疑他又受伤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领口,又摸了摸他的胸口,再摸了摸……
秦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别摸了。”
“……谁他妈想摸,我是确认你的存活状况。”
“还活着。”
“那你告诉我,现在这是到哪了?”
这问题问得奇怪,秦策觉得不对劲,不妙预感袭上心头。
“好像是在墓穴里。”他沉声问,“你的眼睛又……”
“对,又看不见了。”
狗系统整她只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
好在她心态早就平和了,也习惯了,看得见看不见的都无所谓,都能适应。
“你说什么墓穴?这是在墓里?”
“嗯。”
“难怪冷得跟冰窖一样。”
“常肃的行李箱还带着,衣服都在里面,我们去找他们。”
“行。”
这座墓,应该是一座王公贵族的墓,四方阴气逼人,诡异莫测。
他与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大殿,墙壁和地面都由青砖铺就,大殿正前供奉着不晓得是哪尊邪神,供桌上堆放着各类金银宝石的随葬品。
大殿四四方方,东西南北的角落各立着一具人偶,两男两女,挽发髻穿古时衣裳,脸涂银粉,五官清晰。
秦策看清了,那其实是真人。
古时活人殉葬,或令童男童女镇墓,多用烧开的水银从头顶灌入,再从身体和四肢开洞,加速血液流失,使得水银流遍全身,达到杀菌功效,以保尸体永久不腐。
手法之残忍,难以想象。
大殿的东面有一扇墓门,他正欲过去察看,又像是想起什么,侧身牵了凌橙暮的手,替她引了方向。
“这边。”
凌橙暮原本出着神,此刻一愣:“我自己能走。”
“那你不走?”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杠精?我在想正事。”
秦策看着她:“想什么?”
凌橙暮略一迟疑:“我想问你。”
“嗯?”
“上次在孽镜地狱,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秦策没料到她会莫名其妙问这个,不禁沉默。
半晌,他低声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也许跟我的记忆有关。”
“痛苦吗?”
“很痛苦。”他难得一笑,又摇了摇头,“但即使痛苦,我也想把那段往事拼凑完全,总比每夜每夜的噩梦要好多了。”
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清楚的交代。
已经这样身不由己了,若连最后知情的权利都失去,糊涂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