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一顿,说道:“小九于商道上颇有天赋,外语亦是学得极快,他人又机灵,若非顾及到皇阿玛不会应允,他属实是个极为合适的掌事人。”
“呵!”大阿哥冷嗤一声,“太子对他评价倒是极高。”
太子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方才悠悠道:“咱们这些长大成人的弟弟,个个都是人才,需得用到实处才不算辱没。”
容歆听到太子此言,嘴角勾起,太子何止是没辱没众位阿哥们,简直是人尽其才
三阿哥胤祉,文采出众,嘴碎了点儿,可是对外很注意皇子形象,于文官士林中名声甚好;
四阿哥胤禛,作风严谨,当差以来几乎甚少出现差错;
五阿哥胤祺,为人敦厚,自小便甚少与兄弟们有争端,上下关系皆好;
七阿哥胤祐,因腿疾早已注定无缘皇位,踏实肯干,甚少有怨言。
这几个阿哥,但凡太子有要求,从不推脱,皆是极好的执行者。
六阿哥胤祚,脾气火爆,一点便着,当差后在朝堂上的名声不算好,可这样的性格极适合打头阵,太子……很喜欢他。
至于如朝堂较晚的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以及十阿哥胤俄,八阿哥才能和为人处世皆更出众一些,甚至堪称面面俱到。
到这个时候,太子屡屡监国代政,也不在意弟弟们如何突出,左右他压得住。
而不止容歆听出太子话语中的自信,大阿哥更是完完全全接收到,当即便没好气地问:“那在太子心中,我这个大哥又如何?”
太子作仔细思考状,思考许久,在大阿哥发怒之前,笑道:“大哥自然是大清的中流砥柱,举足轻重。”
大阿哥一脸被恶心到的神情,容歆险些笑出声来。
“太子你癔症了?”
太子脸上笑意越盛,大阿哥恼羞成怒,刷地起身,大步走出去。
容歆跟着起身去送了送,回来后,无奈地对太子说:“何必次次皆惹得直郡王恼怒而走?”
“弟弟们见我皆恭敬,唯大哥视我若平常。”太子的笑容转淡,“出去毓庆宫,人人只当胤礽是储君,若果真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倒也罢了,可惜行事稍有出格便无数人来告诉我这个应如何做……”
偏偏太子身上的格格框框,来自于康熙,来自于百官,也来自于他对自我的约束。
可能,不背负太多,反而会快乐一些吧?
像苏麻喇姑对容歆说得一样,容歆又对太子道:“您做得很好,不必管旁人如何看。”
太子点头,随后看向东珠,轻声道:“大哥一片爱女之心,我总不能落于人后。”
容歆亦看向东珠,然后问道:“大阿哥所言,真的合适吗?”
“以阿日斯兰为例,他身为嫡子,在科尔沁是有权有势的达尔罕王,随公主住在京中,则先是额驸,再是远离科尔沁权势的亲王。”太子反问,“如若是姑姑,会如何选?”
容歆……没办法替人选,但那些格格,心里难道就不羡慕端敏公主能在蒙古说一不二吗?
太子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说道:“大哥的要求我已答应,待宝娴到指婚之龄,他若仍然坚持如此,自当尽力满足。”
东珠抬头看看阿玛,又看看嬷嬷,完全没有忧虑地低下头,继续摆弄她的玩具。
“险些忘了……”太子笑着恭喜道,“姑姑,容誉才得一女,容敬参加了今年的乡试,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歆弯起嘴角,“我回头问一问,等那孩子满月,若无事,便回去看一看。”
不过容歆未能等到满月,便出宫回了容家,皆因随着乡试的放榜一同而来的,还有顺天府乡试舞弊案爆发。
容敬考中的功名恐因这次乡试舞弊而取消,父亲容大气急中风,母亲丁氏也随之病倒。
容歆不得不提前出宫去探望,而大阿哥在宫门外等着她。
“您不是在查乡试舞弊案吗?为何在这儿?”
大阿哥踏上容歆的马车,道:“我知您要去仁昭书院,便与您走一路。”
容歆习惯性地为他倒茶,“您特意等我,总不会真的是顺路吧?”
“还为乡试舞弊的事,太子不如我清楚,我跟您说说,免得您为侄子担忧。”
“我其实……”没多少担忧,但容歆却对大阿哥笑道,“想在弟弟一家人跟前表现得从容些,能有您的话,便更有底气了。”
“考生众多,只要您侄子没有作弊,待查明舞弊案后,皇阿玛自会有妥善安排。”大阿哥稍一停顿,问道,“您侄子多少名?”
“二十一。”
大阿哥惊讶,“这名次,属实不错。”
容歆点头,容敬确实比容誉更有天赋,不过两个人都能在加冠之前考中举人,已是极难得的。
大阿哥暗示道:“莫要跟着举子们胡闹,他许是还会再进一进。”
“您是说……”容歆问得是近几日考生们为舞弊闹腾起来的事。
大阿哥微微点头,“无论如何,一群读书人靠笔杆子成不得气候,只会惹怒皇阿玛。”
“我替我弟弟谢过您,至于我,便不与您客气了。”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互相道别,大阿哥下马车回府,容歆则是继续向城外走。
仁昭山下,容歆一见到容盛,便立即问他父亲母亲的身体情况。
容盛面有悲色,“娘喝过药便有所好转,爹……爹他还是人事不省。”
“刘太医如何说?”容歆与太医院不少太医熟识,她以私人关系请刘太医帮忙为容大和丁氏诊治。
容盛摇头,抬袖掩住脸,垂泪道:“太医也无力回天。”
容歆心中憋闷,长长舒出一口气,未能缓解,便暂时不理,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容盛,“你这性子,在家里恐怕要强撑着,哭吧,我这些日子,便待在山上。”
容盛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便真的站在台阶上放声痛哭起来,来往有书院的学子路过,皆向他投以目光。
无论那些年容大对容歆如何冷漠,他对容盛这个儿子,从没有半分不好。
容歆抬头看着台阶尽头的书院大门,安静地等他释放完所有的情绪。
“姐姐难得出宫来,本不该惹姐姐烦忧。”容盛猛烈地情绪稍稍得到控制,鼻音极重道,“只是我……”
他说着声音又带上哭腔,容歆理解道:“我知道,不必说了,整理一下,咱们便上山。”
两人走上台阶,容盛先到井边打水洗脸,然后才和容歆一同,回到家中。
刘太医还要回太医院当差,诊治完留下方子,便有一位城中的大夫继续医治容大和丁氏。
容歆进屋后,父亲容大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便又去另一屋看母亲丁氏。
而丁氏一见到容歆,失声痛哭,“你可算是来了,见见你爹最后一面……”
容歆走到床榻边儿上,丁氏立即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松开。
“娘……”
“奶奶……”
她抓红了容歆的手腕,叶氏和容誉纷纷上前想要制止,容歆摆摆手,然后手在空中停顿片刻,便放在丁氏的肩上,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老太太哭得越发伤心,容歆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约莫过了两刻钟,丁氏力尽昏睡过去,这才得以解放。
容大是因为容敬的功名病倒,是以,傍晚后等他醒过来,容歆便坐在他床边笃定道:“容敬没作弊,舞弊案便不会影响他,便是这一次功名果真没了,下一次还能考。”
容大眼神激动,口不能言,随后紧紧盯着容歆,手指抖动似是要做什么。
容歆注意到,稍一思索,没去握他的手,而是在手腕处轻拍几下,道:“我确实从未怪过您。”
至于父女之情,都活到这个岁数,何必再强求?不过是徒增烦恼。
容大已无法分辨更多,得到她这一句话,便释然地闭上眼。
第199章
容大的寿材多年前便已准备好, 他去世,容盛便忍着悲痛即刻操办起丧事。
容歆没想插手弟弟家的事,因此在容盛和叶氏夫妻来请示时, 也只道:“这个家要你们夫妻撑起来, 皆由你们做主便是, 倘若真有问题无法解决, 再来问我也不迟。”
“姐姐说得是。”
容歆之前便注意到容誉媳妇一直跟着忙上忙下,此时见她面色苍白,便道:“书语刚生产没多久, 先回屋子休息吧, 免得落下病。”
郑书语忙道:“祖父去世, 我怎能回去躲懒?”
“我叫你回去, 没有人会说你躲懒。”容歆说着,看向容盛和叶氏这两个长辈,而老太太丁氏, 此时病在床上, 根本无力管这些。
叶氏也并非真是个恶婆婆, 只是先前确实忙不过来, 只能让郑书语月子时还出屋跟着伺候老人。
此时叶氏听了容歆的话, 立即便对郑书语道:“外头有我便可,你回屋照看孩子吧。”
郑书语不好意思离开, 踟蹰不已。
容歆想到, 叶氏一个女眷, 祭奠的客人前来, 她确实忙不过来, 便又改口道:“还是我帮着弟妹一块儿料理吧, 书语回去养着, 实在需要长孙媳妇出面的时候,你再出来。”
话说到此,郑书语再不能拒绝长辈的好意,便回她和容誉的屋里去。
叶氏感激道:“我没经过这事儿,能有姐姐帮忙,我这心里踏实许多。”
容歆看她脸色也极差,转而对容盛道:“母亲那里也需要人照看,再雇佣几个帮工吧,没得累坏了一家人。”
容誉道:“我这就去山下找人。”
“容敬去吧。”容歆对容盛父子道,“我有事跟你们说。”
容敬离开后,容歆才问道:“问过容敬吗?顺天府乡试舞弊案,确定他没牵扯进去吧?”
“没有,舞弊案一出,仁昭书院便自行严查了书院中的学子。”容盛毫不隐瞒道,“敬儿唯一的关联,便是有一个作弊的考生是敬儿曾经的同窗,不过敬儿考进书院后,甚少回京城内,已许久未曾联系。”
容誉紧张地问:“姑母,可会影响敬儿的前途?”
“没掺和,自然不必怕影响前途。”容歆嘱咐道,“你们兄弟两个安分在家里守孝,莫要管外头的纷纷扰扰。”
容誉一听,连声表示,热孝期间,会和弟弟安分地待在家中守孝。
等到容盛父子三人连同叶氏都忙碌起来,容歆按了按眉心,才去母亲丁氏那里照看。
亲缘无法断绝,容家一直以来又没给容歆惹过太大麻烦,容歆其实也没必要跟他们断绝,所以心里说不该插手,还是会多嘴。
不过想来并不是一件坏事,没必要活成一个冷漠的人。
容大的讣告发出去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吊唁,来的最快的便是容家的亲家,郑家人。
郑书语的母亲也过来探望,容歆在小夫妻俩成婚时见过她,此时再见倒也不算陌生。
不过郑书语的母亲面对容歆时十分小心翼翼,她估计是听郑书语说起什么,特地来向容歆表达谢意。
容歆只是笑笑便罢,转由叶氏来应酬,然后她便发现郑书语的母亲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姑母。”容敬匆匆走进来,在容歆身边低声道,“僖郡王的侍从在外,说僖郡王已到山下,随后便来祭拜。”
容大的白事,经希这个郡王纡尊降贵前来祭奠,容家哪受得起?
是以容歆迎出去时,容盛等人全都堂皇地走到门口,迎接僖郡王。
“郡王,您怎么过来了?”
“自是来祭拜您家老太爷的。”
经希今日衣着素净,与容歆说明后,便向容盛他们颔首示意,抬步踏进灵棚,接过香,拜了拜,然后插进香炉中。
容盛是一家之主,哪怕面对经希时拘谨,依旧上前道谢:“谢郡王来吊唁家父。”
经希客气地寒暄几句,无视其余宾客,转头对容歆道:“容女官若能抽得空,我与你说几句话可方便?”
容歆点头,带领经希从侧门出去,站在树下,道:“郡王,请说。”
“我此番前来,乃是太子殿下授意,殿下闻得容家老太爷忽然过世,命我转告您,待宫外事处理妥当再回宫便可,也要注意身体。”
容歆闻言,眼神极温柔地谢道:“劳烦郡王专门告知。”
经希缓缓背过身,面对参天大树,清咳一声,状似随意地安慰道:“容女官,节哀顺变。”
容歆微一福身,“我很好,谢过郡王。”
“我是代太子殿下转达,容女官可不要误会。”
“是。”容歆装作相信他的话,认真道,“我回去后,定会亲自向太子殿下道谢。”
经希转过身,面上有几分不虞,“既如此,我便先回了。”
他说完,迈开步子便走,容歆微微加大音量,笑道:“谢过郡王。”
经希嘴角上扬,脚步轻快地领着护卫离开。
容家亲友不多,基本是从赫舍里家出来后积累的人脉,除了亲家一家,多是书院的先生学子们。
如今天气热,容盛父子三人仔细考量后,决定停灵七日便下葬,而前三日,该吊唁的人便已来的差不多,剩下四天容家人只需安静地守灵,轻松不少。
停灵第五日,诸位阿哥们派几个侍从前来代为吊唁。
容歆知道他们是看在她的面上,皆记在心上。
容大的墓地,买在京城百里外一个叫“榭里”的村子旁,容歆听容盛说,父亲容大不知祖籍在哪儿,他们的户籍既已落在京城,便可算作是京城人,为了容家日后的延续,他还在这处村子买了房产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