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命京中送赈灾银和药材到江宁来,太子和大阿哥等人则是联通本地商人富户,先是借一个大宅子收拢富家病患,然后又在江宁城外搭建临时收拢之所,救治百姓。
然而此次疟疾来势汹汹,城中所有的大夫全都召来救治百姓,康熙连御医和太医也派了出去,依旧挽救不了众多百姓的性命。
太子每每闻听便心痛不已,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能控制疟疾,那便是来自于西方国家的金鸡纳霜。
“此法不可。”康熙毫不犹豫地拒绝,“另想他法,不可向百姓宣扬此等神药。”
太子劝道:“皇阿玛,为何不可?如今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既有救治之法,为何不可?”
在场只有康熙、太子和三位阿哥,太子两个“为何不可”问出来,大阿哥、四阿哥和三阿哥皆抬头看向皇阿玛,等待皇阿玛的回答。
康熙平静地问:“宫中的神药乃是传教士进献,数量不多,太子以为,能救治这众多百姓吗?”
“便是真的拿出来,你想救谁?你又能舍弃谁?”
只要是被舍弃的,没有人会理解他们的难处,只会怨恨。
“皇阿玛。”太子并不因他的话乱了分寸,拱手道,“那神药源于一种名为金鸡纳的树,儿臣先前请福建海商带回一些,如今栽种在云南,或可命人快马加鞭带回来研制药物……”
“百姓等得起吗?”
太子抿嘴,然后坚持道:“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但凡有一个百姓治好,便不是无用之功。”
康熙不是能够看着众多百姓去死的帝王,否则早在发现的一刻便会离开江宁府,也不会花费大量的钱财救治。
但是,康熙有底线,面无表情道:“你想研制神药,朕可以不阻拦,但绝不能教百姓知道神药的存在。”
太子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随即便告辞离开去准备,其余阿哥们与他一同告退。
大阿哥昂首阔步地走在太子身边,习惯性讥讽道:“还以为太子改性了,不想着知难而上的本事,还是教人自愧不如。”
十三阿哥年轻,不好在兄长们面前出声,只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四阿哥一向与太子要好,便担心道:“太子二哥……”
太子摇头,知道四阿哥要说什么,可是他意已决,并不准备再更改。
大阿哥则是讽刺归讽刺,没想过太子会改变决定,扔下一句“去城外看看”,便要大踏步离开。
太子提高音量,提醒道:“大哥,御医配的药,记得戴在身上。”
大阿哥已走远,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十三阿哥看了一眼两位哥哥,道:“太子二哥、四哥,我跟大哥一起去,该准备的我会准备。”
太子点头,目送他离开。
四阿哥此时方才低声道:“太子二哥,您真的不知道皇阿玛的意思吗?”
太子沉默,他当然知道。
皇阿玛一直抬高八旗的地位,抬高满人的地位,便是因为满人少汉人多,且科举读书上汉人一直比满人更加出众,担心汉人不受控。
可太子不这么认为,他自认不逊色于旁人,爱新觉罗氏以及八旗亦有众多出众的年轻一辈,哪怕汉人再优秀,不代表不可同堂竞争。
而且竞争能够推人进步,八旗如今这般不思进取,便是安逸太久了……
太子背手而立,望着天际,像是对四阿哥,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若只念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便永远不属于这片土地,是以上位者,理应一视同仁,天下百姓,不分满汉,皆是子民。”
第216章
四阿哥惊得失去冷静。
太子这话, 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他和皇阿玛的政见不同。
可皇阿玛是帝王,太子还只是太子, 他便如此……
四阿哥脑中不受控制地想太子是不是疯了, 然而依旧是不受控制地, 四阿哥竟然有些认同太子的话……
但太子并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见到近身侍卫赶到, 便对四阿哥道:“稍后我们去城中看一看, 江宁府城秩序不可乱。”
四阿哥回神, 认真地点头, “是,我这便去准备。”
太子回身看了一眼,然后阔步走向前方。
不止江宁府出现众多疟疾病人,附近的府城官员知道江宁府的情况后,纷纷将各府情况报至江宁织造府。
太子命人前往云南不惜代价地带回金鸡纳树,而此地仍旧按照原有的方法继续医治,偶尔有一两个百姓痊愈,便会尽力宣扬出去,表明朝廷一直没有放弃他们。
但实际治愈情况不容乐观,唯一值得庆幸地便是,因为有力地控制,疟疾的扩散并不迅速。
一个月后, 太子的树连根一起被运了回来, 一同到江宁府的,还有两个懂西方医术的传教士。
宫中御医和两个传教士被太子安排研究金鸡纳霜, 而康熙在此处停留已久, 已经决定返回京城。
太子原还不想走, 还未来得及向皇阿玛请示,便被大阿哥提前预知,连讽带刺道:“马上便要入秋,太子那树来得再晚些,疟疾便要自动消散了……”
而不需要大阿哥说,太子便猜到他没说的话是,如若金鸡纳霜再晚些配出来,得疟疾的百姓便要死尽……
“大哥有所不知。”太子认真地解释道,“据传教士和御医所说,此药于重病患者更为有效,待尽快配出药来,便可解百姓之苦。”
大阿哥瞪他一眼,恶声恶气道:“非要显示你这个太子的能耐吗?你便是留在江宁府也于事无补,莫要惹得姑姑跟着操心。”
太子听他提起姑姑,稍加思索后便决定暂且不去找皇阿玛,而是先询问过御医和传教士,确定药三两日便可配出来,这才向皇阿玛请示道:“回禀皇阿玛,御驾重新启行还需得几日,届时百姓用药,想必会有所好转,为定民心,儿臣想请皇阿玛游览秦淮河畔风光。”
康熙询问他几句关于药的配制,太子一一回答后,康熙点头应允。
三日后,金鸡纳霜开始用于医治江宁府的百姓,与此同时,太子为了他对皇阿玛的承诺,只能让御医几人加班加点的配置药物送往各处。
回京城的日期最终定在九月十六日,九月十三日,康熙等人前往秦淮河畔乘船赏景。
不止康熙一直待在织造府不得动弹,容歆和几个格格亦是如此,是以能够出来游玩,众人都保持着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们登上的游船,是江宁府最大的一艘,足有三层高,容歆和几位格格们便随康熙、太子站在最顶层的甲板上。
阿日斯兰和娜仁图雅从蒙古而来,自小未见过江南美景,即便一路而来已见过不少,此时依旧为河畔的美景痴迷。
宝娴本就是极规矩的性子,又年纪渐长有些明晓,便以容歆为界,并未和兄妹二人站在一处。
吉雅和完琦并不在意那许多,和娜仁图雅凑在一处,指指这指指那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阿日斯兰的眼神不时落在宝娴身上,最终勇敢地走向她。
容歆担心格格们掉下去,一直关注着每一个人,自然注意到阿日斯兰的动作,也注意到宝娴羞红的脸和不自觉后退地脚步。
吉雅三人更是促狭地盯着两人偷笑,容歆冲着她们轻轻摇头,才教三人收敛一些,只用眼角余光去看他们二人。
宝娴只是害羞,该有的礼节半分不差,在阿日斯兰站定在两步外后,福了福身,温柔道:“世子。”
“格格。”阿日斯兰拱手,不同于一般蒙古人,斯文道,“我父王已派人到京中接我们兄妹二人回蒙古,再见之期不知在何时,日后格格若有机会再到蒙古,我们兄妹二人便做东道主,请格格们去骑马打猎。”
宝娴至今也不喜欢骑马打猎,但她经当年之事后,懂得些从前一直不以为然的道理,那便是武力确实在很多时候能够有大用处。
她对练武没有兴致,却可以强健身体,因此对阿日斯兰的话倒也不排斥,笑着应下来,只是应下之后,又歉道:“可惜我不擅骑射,若果真还有机会,希望不会扫世子的兴。”
阿日斯兰闻言,不以为意道:“我与格格相识后,便觉格格虽外表像这江南般柔美温婉,实则骨血中仍然有草原儿女的血性,草原欢迎所有的勇士。”
“勇士”一出,也在偷听的容歆险些笑出声来,她甚至不用看,便知宝娴此时的神情定然也微妙至极。
蒙古出来的男人,某些方面倒是一脉相承。
而另一边,大阿哥看阿日斯兰靠近女儿,一对儿少年少女还有说有笑的,眼睛里几欲冒火,脚步一动便欲过去“拆散”他们。
太子动作极快地抓住大阿哥的手臂,笑道:“大哥,江宁知府说给皇阿玛准备了贺礼,你不留在此处,要去哪儿?”
大阿哥咬牙切齿,“太子!都是你干得好事!”
“我做过的好事不少,不知大哥说得是哪一件?”太子当然看见宝娴和那个阿日斯兰了,只是故意如此说罢了。
大阿哥挥开他的手,眼见那阿日斯兰送了什么东西给女儿,更是火冒三丈,当即便要过去,可又被太子拉住。
“太子,你非要如此惹人厌烦吗?”大阿哥瞪太子,“你再阻挠,我便祝你女儿将来也被不知道哪来的小子缠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镇定如斯。”
太子看向东珠,认真探讨的语气道:“大哥是东珠的大伯,你说东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怎么知道?”大阿哥再次挥开太子的手,不耐烦道,“若像东珠那般喜欢大炮多过其他,我何至于此?”
大阿哥抬脚迈向宝娴的方向,这一次太子没再阻拦,因为周围响起大大小小的惊呼声,连容歆他们也全都向岸边看去。
秦淮河畔每隔几里便有一处小港口,港口与港口之间处处不同景,某一段极为平整,某一段便有鲜花漫开,而游船行至此处,河畔两边尽是郁郁葱葱地林木。
茂密的森林,清脆的鸟鸣,已令人心旷神怡,可此时,林中缓步走出两只白鹿,通体雪白,圣洁非常。
白鹿,还是两只白鹿,此乃祥瑞之兆,便是江宁知府寻来献给皇上的贺礼。
此时白鹿一出现,江宁知府率先跪在地上,高喊:“吾皇爱民如子,救万民于水火,而今天降祥瑞,佑我大清,千秋万代。”
他这话一出,不止江宁府的其他官员,连同京城的官员们也纷纷跪在地上歌功颂德,历数康熙此次为民置安危于不顾的伟大。
太子神情淡淡,大阿哥和四阿哥面无表情,十三阿哥好奇地看着岸边的白鹿,懒理官员们的阿谀奉承。
康熙看向江宁知府,语气平淡道:“天降祥瑞也不能掩盖尔等瞒报致祸之罪,待江宁府疟疾消尽之日,功过如何,自有论述。”
江宁知府颓丧地跪在地上,谢主隆恩。
容歆眉眼含笑看着这一幕,便听完琦骄傲道:“娜仁图雅姐姐,我皇玛法是明君,莫说两只白鹿,便是十只白鹿,也会镇定自若,秉公处理。”
娜仁图雅夸张地感叹:“皇上英明!”
然而两人话音刚落下,康熙便命人在港口靠岸,要到岸边近距离看“祥瑞”。
完琦:“……”
娜仁图雅:“……”
吹捧的和附和的皆说不出话来,容歆是真的笑了起来,小姑娘永远都是这么可爱。
众人下船靠近白鹿,两只白鹿好似完全不怕生人,任他们观看。
但此处在河岸边,到底不便,江宁知府便提议引白鹿到林后的空地上去,那里宽广平坦,便是白鹿有所异动,也便于捕捉。
康熙对此并无意见,依言由他派人牵引白鹿沿石子路转向林后。
然还未等人过去,一直白鹿四只腿向前一跃,迅速跑进林中,另一只白鹿紧随其后,
众人见状,尽数跟上去,便见一女子抚摸白鹿的头。
那女子听到动静,抬头见到如此多的人,一惊,立即起身,衣角蹁跹而去。
“敏儿……”
容歆瞬时便从恍惚中回过神,目光森冷地盯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第217章
元后已去世三十余年, 在场的人,见过元后的人并不多,仅康熙、梁九功、容歆和浅缃四人而已。
容歆三人的态度, 除太子等人,根本无人在意, 其余人的关注皆在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上, 他一点点神色变化, 极擅察言观色的大臣们全都敏锐地看在眼里。
江宁知府满眼迷茫,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子莫名其妙地出现, 可他根本来不及想其他, 满脑子都是皇上异常的态度, 以及……立功的机会来了。
“皇上, 奴才这便派人去寻那女子。”
康熙神色不明地看向他,没出言反对, 默许了江宁知府的话。
江宁知府眼睛一亮,立即命令衙役追上去。
容歆较劲牙关, 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康熙身上移开视线, 更加凶狠地盯着白鹿。
东珠对人的情绪尤为敏感,更不要说这个人还是容歆, 轻轻晃了晃手,眼神疑问。
容歆勾了一下嘴角, 可并无多少好心情,便又放弃, 对她摇头道:“格格,无事。”
东珠仍然看着她, 知道确认她真的没有事, 这才恢复原状。
而容歆方才抬头时便注意到太子亦在看她, 她的回答不止是安抚东珠,也是在对太子说。
一刻钟后,几个衙役陆陆续续回到此处,满脸忐忑,汇报道:“回禀大人,已没有那女子的踪影……”
江宁知府失望至极,转回身,急切道:“皇上,此乃江宁府地界儿,奴才必定尽快寻到人。”
“无妨。”康熙转身,再未看白鹿一眼,重新回到游船上。
容歆落后两步,在江宁知府起身追赶时,悄悄伸出脚。江宁知府一个不查,只一瞬间,整个人便向前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