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件事倒似真的就此翻篇,尴尬的插曲很快过去,他们相处又恢复如常,只是不再亲昵地拥抱,其余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凤如青心安下来,以为日子又会这样过着,十几年二十几年,或者一辈子这样的时候,某天,又一次弟子在约定碰面的时间一个都没有来的时候,穆良再度失控了。
凤如青这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被幽绿色占据,他变得和平时的温柔截然相反,粗暴又残忍地盯着凤如青,抓着她的肩膀发疼,“他们都不来了,都想留在这里,可你为什么这么理智,你不想留在这里对不对,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凤如青摇头,穆良比她强悍多了,无论是灵力还是体格,她根本像个他手中的柳枝,任由他甩动。
“你说话!”穆良凶神恶煞地吼。
凤如青被他扼住脖子,声音断断续续,“大师兄,你,你魔障了。”
她说着,单手扶着穆良的手掌,另一手抓住穆良给她的匕首,出鞘,对准了穆良的胸膛。
穆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只是不闪不避,死死盯着她,继续问道,“你说啊,你为什么想要出去,是不是想要见师尊?!你舍不得他!所以才必须出去是不是!”
凤如青被他吼得缩肩膀,穆良按着她的手,力气用得很大,“为什么,我照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凤如青知道穆良是受鬼修影响,那邪祟已经彻底蚕食掉了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弟子,确实应该对付他们了。
因此她不怪大师兄对她粗暴,不怪他这样凶狠,他也不能自控的,凤如青怎么能怪他?
她甚至到如今都不舍得伤他令他清醒,她曾经期盼的情感和呵护,这么多年大部分都来自于穆良,她怎会伤他。
因此她哪怕呼吸不畅,也不舍得将匕首送进他胸膛,手剧烈地颤抖着,仰头泪流满面地看着穆良,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话。
她……她自然喜欢他,可这无关乎男女之情。
凤如青不回答穆良就更疯魔,一手抓着她拿着匕首的手腕,一手卡着她的脖子,凑近道,“你动手啊,杀了我,反正这里影响不到你,杀了我你就能回去了!”
他说着,拉着凤如青的手向自己的胸口用力,匕首的尖端刺破衣料,凤如青抖得不成样子,哀叫道,“大师兄,大师兄你醒醒……”
“醒醒?”穆良突然笑起来,俊秀的眉眼因着眼中的绿光透着难言的邪气,“你不如叫你的好师尊来救你更快些啊!你不是心里一直期盼他来的吗?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视他为仙人,慕他能力通天彻地,亦恋他姿容绝世,觉得他无所不能是不是?!”穆良笑得十分张狂,俊秀的眉眼几乎扭曲,“你以为这次他还能像当初一样救你?”
他说着,寻着凤如青的唇低下头,却被转开头的凤如青躲过,穆良更疯了,狠狠一掌拍在墙壁之上,竟是将她身后墙壁生生拍碎。
房屋在他掌下生生被震得寸寸崩碎,梁木和土屑顺着上空落下,凤如青被穆良按在怀中,下意识闭眼,分崩离析的一切却分毫未曾沾染到他们。
凤如青抬眼看向穆良,他双眸完全被幽绿色侵染,她抬手,咬牙将匕首送入穆良胸膛之中。
画面静止了一刻,连正在急速崩溃的一切一起。
但是很快,穆良胸口还插着匕首流着血,却再度笑起来,他一笑,周遭也剧烈震动起来,漂浮在半空的一切霎时间化为飞灰,散落于无形。
“你以为这东西真的对我有用?若是有用,我又怎可能侵蚀他的意志?”
这话说得语调温柔,不紧不慢,却已经再不是穆良。
凤如青剧烈挣扎,运起灵力拍在面前人心口的匕首上,令其再进一寸。
如正常世界一样轮转了十几年的四季和山村终于在这一下后轰然消散,整个天地间扭曲成了一片泛着幽绿色的黑暗。
凤如青依旧无法挣脱面前的“穆良”,她就算在这鬼修幻境中涨了修为,可她比谁都知道一切是假的,从未混淆过!
凤如青看着鬼修似乎因为匕首露出痛苦神色,她狠狠心再度拔出来,接着又送入其他位置。
面前人眼中的幽光终于闪烁了一下,接着凤如青看到其中爬上了悲伤的神色。
“大师兄!”凤如青焦急地喊他,穆良知道自己完了,他已经再也抵抗不住了,他胸口血流如注,幻境已崩,伤口被鬼气侵蚀,再没有自动恢复完好。
他嘴角溢出了些血迹,站立不住跪在地上,眼中混杂着不安跳动的幽亮,他正在竭力地争夺自己的意志。
凤如青扶着他,两个人一起跌落在地上,她不断地叫着“大师兄”,穆良跌在她的脖颈间,凤如青撑着他的肩头,哭得整个人都颤动起来。
“是我对不住你,是大师兄没有能够带你出去……”穆良声音愧疚浓重。
凤如青哭得不能自已,穆良还在继续道,“是大师兄对不住你,小师妹,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凤如青哭着说,“是大师兄一直护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穆良悲痛地发出一声呜咽,他说不出口,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他的错,他早就发现,这幻境会将人心中最隐秘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妄念挖掘出来,无休无止的放大。
贪恋亲人的便有无微不至的亲人,贪恋情感的便会像邢谷一样遇到痴心的郎君。
而他竟因这十几年的朝夕相伴相依为命,不知何时对小师妹有了不正常的念想,穆良自以为他只将她当成孩子,却不知他心头念想从何而起,被这幻境捕捉影响,越发的难以自抑。
他恪守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伤害了她。
穆良自恨、自愧、亦根本无地自容。
小师妹心智坚定非常,从未曾动摇过,这幻境中从来没有攻击,便说明那鬼修即便是大能,在他们杀了严六之后,亦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他们心智坚定,必然早就出去了,可一旦心智不坚,便会沦为这幻境,这鬼修的养料。
小师妹本可以出去的,是他累她。
“你走吧,现在就走,幻境以崩,现在正是好时机,”穆良撑起身,去推凤如青,“秉持本心,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你一定能出去的。”
凤如青痛哭不止,却不肯松开穆良,“大师兄,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一定会有的,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咱们一起出去!”
“你还要带我向师尊求情,小师弟还等着我们,你不能……”
凤如青对上穆良哀痛的神色,眼中挣扎片刻,抱紧了他。
“我知道的,大师兄,我都知道的!”她抹了把眼泪,抱着穆良慢慢躺在地上,抓着穆良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上,眼泪顺着眼角疯狂没入鬓发。
“幻境是根据人心的念想放大,对不对?”她也曾无数次看到施子真,早就知道了。
大师兄对她……对她动了情念。
“大师兄,还有其他的破界方法,”凤如青伸手抱住他,“若是得偿所愿,便是这鬼修也无可奈何,对不对?”
穆良闻言却面色惨白,眸中巨震。
凤如青纤纤十指,环上他的腰背,攥紧他的衣袍,“大师兄,你……你若是想要,我便允你为所欲为,得偿所愿,便心无魔障,你别放弃……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说好的一起出去!”
穆良低头嘶吼出声,低头泪如雨下,他摇头不止,凤如青却轻轻地抬头,湿漉漉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仿若山峦崩塌,海水倒流入天际,穆良仅存的意志被这裹着潮湿的柔软一触,轰然灰飞烟灭——
他追着凤如青的柔软唇边,低头贪恋的汲取。
凤如青紧紧闭着眼睛,十指攥紧穆良的衣袍,她感觉到肩头落下湿润,接着一疼,穆良咬住了她的肩膀。
他处在失去神智的时刻,而凤如青闭着眼睛,汗水如同溺水一般将她浸湿。
她想起那年妖兽过境之时,她躲在妖兽的尸体后面,血水也是这样泡着她,然后她看到了仙人自天边而下,她伸手扒住了仙人的鞋履,从此远离了凡尘苦痛。
凤如青膝盖被推至身侧,紧咬的嘴唇有血迹顺着嘴角留下,她轻微地动了动唇,默念了曾经救她脱离尘世苦海的那个仙人。
无声,无息,裹着她无处倾诉,无法陈述的害怕和惊慌。
她以为绝不会得到回应的两个字,却像一个开天劈海的咒语一般,在她闭上嘴的那一刻,整个摇摇欲坠的幻境空间,被一道通天彻地的剑光撕裂开来——
霎时间黑暗沉没,白光撕裂一切邪魔,剑光裹挟着浩瀚的灵流,将凤如青从地狱劈回人间——
凤如青睁开眼,看不到仙人踏风而来,却已然认出这撼天动地的强横灵力来自于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凤如青:他来了他来了!
第17章 窥天石·心魔
施子真原本正在闭关,乃是接到青沅门掌门的传信,这才得知历练的弟子们出事了。
青沅门此次与悬云山一样,派出境界二境以上的弟子三十余人,无一幸免,命牌全碎。
悬云山的弟子没有命牌,他们有烙印在经脉上的三元符文印,若是弟子遇到危险,只需利用三元印求救便可。
但谁又能知不过一次历练,却遇见了凶恶的大能鬼修残魂,一众弟子们尽数被困在这鬼修的鬼界之中,无一人能够送信出来。
施子真掌门符文印多年未动,乍然亮起来,听闻青沅门的掌门声音艰涩,说他儿子,也就是青沅门少掌门池诚战死,长命灯以灭,已然无力回天,还有些难以置信。
青沅门掌门爱重儿子整个修真界都有名,怎么会不为他置办些保命的东西?
而那向来孤高不服他的青沅门掌门,竟用带着哀求的语气求他,要他务必亲自去一次,将池诚的魂魄拘住,切莫被黄泉鬼官抓了去投胎,待他自雷冥之海回来,必然有重谢。
施子真联系穆良未能成功,这便即刻出关,吩咐了门派中派些弟子随他之后,自己先行,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弟子历练之地。
他身后还有一众青沅门和悬云山弟子,施子真到了之后整个山村空无一人,到处残桓断壁,仿若被一双巨大无比的手肆虐拍打过,整个村庄找不到一座完整的房屋,却没有一丝鬼气,安静得宛若坟场。
施子真却并没有被这虚假的宁静所欺骗,原地放出神识,上天下地三千尺,神识范围内一切生灵地煞孤魂邪祟无所遁形!
他很快便找到了邪祟开辟的暗鬼界,竟是真的在地底,好生隐蔽,能够在有形空间开出无形鬼界的邪祟,果真是个有点能耐的鬼修!
当今世界,已经鲜少有这样修为的鬼修,不仅是因为鬼修人人喊打,也是因为邪术有违天道,为天道所不容,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必然会自食恶果。
而这鬼修虽然算是大能,却只是一抹残魂,否者出世必伴随着人间浩劫,不至于这般的龟缩山村之中要害人还要如同老鼠一般,将鬼界开在地底。
施子真找到了界眼,溯月剑出鞘,天地皆惊,剑光所到之处万灵同颤!
只一剑,便将这隐秘在地下的鬼界给劈开了,连同灵雀山一起险些削掉半个山头。
简单粗暴,是施子真一贯的做法。
只是他想到过弟子们或许对上这鬼修必然会斗得万分惨烈,甚至无一幸免都成了冤魂野鬼被蚕食殆尽也并不惊讶,他却万万想不到,鬼界崩在面前,他看到的竟是他的大弟子正在欺辱他的小弟子。
施子真山崩于前都不动分毫的表情,竟是有开裂之势。
他心中震怒,恨不能再来一剑,将眼前这孽障劈得魂飞魄散。
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涛涛杀欲,以灵力将两人轰开,闭眼片刻,将身上外袍扯下,扬手朝着小弟子凤如青那边劈头盖脸地甩去。
“闭眼!”冰锥一样扎进骨头的吼声震耳欲聋,凤如青本就睁不开眼,对于外面人来说,或许没有多久,她却已然在鬼界幻境之中待了足足十几年,那阳光根本是假的,她泪流不止,现在闭眼尚且觉得双眼烧灼不已,又怎么敢睁开。
裹着清冽气息的袍子将她卷入其中,紧紧缠缚起来,凤如青只来得及用极小的声音叫了一声“师尊……”就朝着地上倒去。
她的仙人来了,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就像多年前那场妖兽潮一样,凤如青从不怀疑施子真能够将她带离痛苦。
不过她的意志因为这种骤然的放松开始沉陷,幻境中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没有增长修为,伤口也没有凭空好过,她已然是强弩之末,经脉多处撕裂,其中灵力早已枯竭,却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便在一片清幽的气息中昏死过去。
而她未曾看到,穆良被轰开起身之后,幽绿着一双眼,竟试图对施子真动手,他已然彻底被鬼修侵占身体,尚存一丝微弱生息,凭借意志力吊着,已然无法主宰身体,但凡在幻境中凤如青说一句放弃,他便已经死了。
施子真冷眼看占据穆良身体的鬼修不知死活地攻上来,连眉梢都未动一分,待他到近前之时,隔空一抓,便折断了鬼修手脚,那鬼修便吃痛发出尖锐的叫声,十分刺耳,带着濒死的疯狂。
可他因为在穆良的身体里,用的声音是穆良的,将将陷入昏死的凤如青生生被这声音叫得恢复片刻意识,手指伸出裹着她的衣袍,睁不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循着声音在地上爬,担忧地叫着,“大师兄……”
弟子们都死了,凤如青知道的,决定留在那幻境之中,便是死。他们都该知道的,只是没有人能够在那样日复一日的安逸之下,把持住自己的本心,死亡,至少是极乐的,抱着奢望才是经年日久的煎熬。
可大师兄不能死……她的大师兄决不能死!
施子真面色更冷,抬掌在空中凝聚灵力,心中默念符文,紧接着浑厚如浩海般裹挟着驱邪符文的灵力贯穿了穆良身体,如山洪一般将他整个身体涤荡透彻,他痛苦至极地哀嚎,扭曲的四肢挂在他被灵流悬空的身体上,痛不欲生。
而施子真却不曾停下,直至将穆良眼中的碧色尽数涤荡干净,这才伸手,任由穆良奄奄一息的身体落在他的臂弯。
施子真接住穆良之后低下头,看到脚边扒着他小腿也仅存一息的小弟子,面色极其难看,眼中却有了片刻的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