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熏香熏得厉害,自己都讨厌自己身上腐朽的气味,更是不许人,包括书元洲靠近她三丈之内。
但是在有些夜里惊醒的午夜梦回,在那些让她恨到骨头都痒痒的丑恶记忆中拔出泥泞双足的时候,她也会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叫一声始终守在她身边的书元洲,“元洲哥哥……”
空云这样虚弱地开口,声音倒是不显年岁,书元洲坐在不远处的软塌上,闻言睁开眼。
彻夜打坐,境界还是因为天罚屡屡后退,加上这凡间根本灵力稀薄,他修炼也是徒劳无功,他只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元洲哥哥,”空云趴在床边,透过金绣的床幔,声音空洞地说,“我是否真的错了……”
书元洲嘴唇紧抿,并没有说话,片刻后,又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得不能再错。
如今天罚已至,可他们却不能停下了,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真的停下来,这世间又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空云并不意外书元洲的沉默,自嘲一哂,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那些轮回般的梦魇之中。
幸好,她手中还有傀儡,这一场仗,她还不一定会输。
而此时此刻,她的傀儡正在花月湖旁的妓馆,同他连日来包下的一个妓子鬼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当然了,这妓子就是凤如青,她因为白礼是借着狎妓的由头出来,索性便在这湖畔的一家妓馆中挂了个牌子,专门接待白礼,若是平日有人点她,凤如青便要一万金才肯露面。
谁的金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但妓馆的老鸨对此也无所谓,毕竟凤如青每日给她的挂名银钱,是她馆子里面女子接客的两倍还多。
而凤如青和白礼,这几日几乎是日日厮混,夜夜春宵,搞得凤如青都觉得自己像个靠吸食人精元修炼的妖精,可明明她只是个食魂的邪祟。
“小公子,我瞧着你又瘦了,长点肉几天功夫都抖掉了吧,”凤如青暗红色长发散落肩头,雪白的颈项上斑斑点点的痕迹,身上只是松垮地穿着一件上下遮不严的袍子,乃是老鸨近日给她送来的新制衣衫,这馆子中的姑娘人人都有份。
白礼洗漱好了从后面转出来,衣衫亦是松垮,他面上伤痕完全好了,这屋内只有两人,也不戴面具,俊秀的眉目间满是懒散餍足。
他缓步走到凤如青身侧,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肩头,将鼻子埋在凤如青的侧颈,慢慢地摩挲。
“你日日这般,太后那边真的没关系吗?”凤如青不由道,“我正想同你说说,那……哎?”
白礼,坐在凳子上,抱着凤如青坐在他身上,几乎不费丝毫力气,便就着这个姿势,同她再度亲密起来。
凤如青双脚脚尖着地,是真的觉得连日有些纵欲过度,白礼确实年纪小,都无需撩拨,可这般没日没夜的,也属实是有些令人担忧。
她自然是担忧白礼的身体,毕竟凤如青如今是连她自己都辨不分明的邪祟之体,大约是一块根本犁不坏的地。
“我要同你说沛从南关着的那对狐族母子的事情!”
凤如青按着桌面,白礼手臂箍着她的后腰,动作不紧不慢,气息都没怎么变,只是抱怨道,“你说你的,今晨的糕点加了料,我吃得有些多……”
凤如青想掐着他脖子让他清醒,这妓馆确实吃食都不太干净,会加些助兴之物,可那只是助兴,并不能助纣为虐!
她无奈将头低下,枕在白礼的肩上,索性真的这般说,“那小狐狸我连喂了几日的肉,总算说话了。”
“嗯,你说。”白礼咬着凤如青的耳垂,并不用力。
凤如青这里格外的敏感,便不说话了,媚眼如丝地盯着白礼看了一眼,两个人便专心地投入这欢畅的情爱之中。
大约半个时辰后,凤如青同白礼一同泡在屋后的沐浴池中,都趴在池边,脸对着脸,看着彼此湿漉糜艳的样子,慢慢把头凑在一处,亲吻。
缠绵的一吻结束,白礼这才问,“太后那边不用担心,她这两天便会有所行动,据说保存着圣真帝身体的宫人不尽心,圣真帝身体有地方已经生了蛆虫,拖不得了。”
凤如青瘪嘴,“咦”了一声。
白礼又问,“那小狐狸精说什么了?”
凤如青笑起来,“什么小狐狸精,是半妖,妖族百岁前都长得很慢,尤其他有一半人族血统,才几岁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说,我要是将他放了,他便帮我杀人,任何人。”凤如青说得想笑,“然后每次他这么说,就会被母亲拖回去打屁股。”
白礼也笑,他游到凤如青的身侧,抱住她,亲吻她湿淋淋的鬓发,“我知你心善,但先不急着放他们,现在放了会很麻烦。”
凤如青自然不会坏白礼的事,她每天都会带些东西去看那对母子,不过他们也不缺什么,而且凤如青发现了一件事。
“那女狐,是被挖了妖丹,失去了妖法,”凤如青皱眉,“可我每次去,她却从不向我求救,甚至不许她的孩子求救。”
白礼看向凤如青,凤如青说出了心中猜想,“我总觉得,她不是没有能力逃走,是根本不想逃走。”
“她应该是心甘情愿地被囚禁起来的。”凤如青虽然说出了猜想,笑了一下,也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妖族皇女,为人类生了半妖,却被囚起来,可她还自愿待在牢笼之中,为什么?”凤如青不解。
“你说了,她妖丹被拿走,或许是等机会拿回来,”白礼指尖划过凤如青的侧脸,将她一缕湿发别在耳后。
他近乎是痴痴地看着凤如青,用一种带着莫名虔诚的调子说,“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凤如青眨着美目,眼睫湿润,被水汽蒸腾得如同熟透的蜜桃,轻轻一口,便汁水四溅的甘甜美味。
白礼轻吻在她唇上,闭上眼任由自己沉迷,然后说,“或许那狐女还爱着沛从南。”
“怎么可能,”凤如青啧了一声,“沛从南那把年纪了,还恶心地养了个美娇娘,都不敢靠近那狐女,还挖了狐女妖丹,狐女还会喜欢他?”
白礼贴着凤如青的肩头,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的神情,他黯然的神色映在流动的池水中,扭曲可怖。
他也会一把年纪,虽然绝不会养什么美娇娘,可待他容颜老去,待他想尽办法地留住她,他们之间,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白礼难以抑制地慌乱起来,他抱紧了凤如青,声音低沉的带着哀伤,他迫切地对凤如青说,“如果你囚禁我,无论怎么对我,我都会爱你。”
凤如青笑起来,摸着白礼飘散在水中的长发,声音带着笑意,“胡说,我怎么舍得。”
白礼还有一句问,却最后咬得牙根都疼了,也没问出口,他知道,凤如青一定不会喜欢他问。
白礼想问:你呢?
狐女心甘情愿被囚,被挖妖丹,生下孩子也被那样对待,却还是爱着容颜不在的沛从南,那你呢?
我愿意被你囚禁,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会依旧爱你,那你呢?
若我容颜老去,青春不在,若我那时想要留下你,你呢?
你会怎么做?怎么想,怎么对我?
这些话,在白礼的心中反反复复地转了很久很久,他却没有出口,他不敢出口。
他甚至想起了太后,太后空云那般的大权在握,可她妖异的容貌,她看着那修士的眼神,又岂不是一个不甘之人?
凡人朝生暮死,可若爱上的另一半,是个寿命漫长,容颜不老的人,谁又能甘心呢?
白礼抱着凤如青,听着她好听的声音,感受她软若蜜糖般的身体,他尝到了自己口中咸涩,他舔舐咬破的伤口,扪心自问。
若真有一天,她要离他而去,他能够甘心吗?
第51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从不知白礼想这么多, 她从来不认为,她和白礼之间,会落得像狐女和沛从南一样的下场。
她知白礼如她自己, 知白礼断然不会如沛从南一般,伤害她, 也知自己不会如狐族女一般, 心甘情愿地被人囚禁。
凡人朝生暮死,凤如青自己也是个不为天地所容的邪祟, 或许还敌不过朝生暮死的凡人寿数, 她一直觉得,她或许会走在白礼的前面, 若是侥幸不会, 她便陪着白礼终老。
凤如青从未说出口, 但她感知到了白礼的不安,还有他笑着却在持续泛滥的难过情绪,无奈地叹口气。
“白礼,”凤如青难得正经地叫他名字,“若你担心你我如狐女与沛从南一般, 便大可不必,我不是狐女, 你也不是沛从南。”
凤如青说,“若你敢如沛从南一般对我,我会杀你, 但若你始终如一, 而我不被天道诛杀, 我会一直在你身侧。”
凤如青对上白礼执拗的双眼, 说道, “我并不能为你孕育子嗣,我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魔,亦没有魂魄。”
她说,“若你将来做了人王,需要子嗣,要娶其他的女人,跟我说便……唔。”
白礼捂住了凤如青的嘴,摇头道,“不,不会,不要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凤如青点了点头,白礼这才松开她,但因为这简单粗暴的安慰,心中不再伤春悲秋,度过了很愉快的夜晚。
白礼其实在某种事情上,和凤如青一模一样,非常的容易满足,一生便够了,足够了。
年轻他们可以做爱侣,等到他老得不像样子,遭了嫌弃,也没有关系,只要她不离开自己,他便可以将凤如青当做孩子。
凤如青会和他纠葛,就像宿命一般地喜爱过去的自己,没有人会不喜爱自己,哪怕是愚蠢的,总是犯错的,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两个人之间又变得亲昵惬意,凤如青一直到四更才将白礼送出门。
白礼依依不舍,拉着凤如青的手交代她不必涉险,不用着急做什么,凤如青嫌他啰嗦,因为这些话也不止说了一遍两遍,但她也都耐心应下。
最后分别的时候,又约定好了明天再见面。
然而第二天,凤如青并没有等到白礼,她等到的是圣真帝驾崩的消息。
与此同时,八皇子母妃母族章氏族内两名武将,牵涉进两年前抚南军全军覆没一案。
章氏的两名武将与当时抚南军驻守之地相隔最近,抚南军危机之时曾令人求助,而两人皆视而不见,拒不发兵增员,致使抚南边境全线崩塌,五城沦陷,抚南军三万四千六百人无一生还,全部被敌军坑杀在息永天坑之中。往来书信已经作为罪证送入昭狱,板上钉钉的滔天大罪。
至此章妃母族获株连之罪,几乎全部下狱,章妃虽因是先帝皇妃,又有皇子尚在哺乳期不受株连,却也被太后斥于紫霜宫内,连圣真帝薨逝都不得出,只能在殿内跪拜祈福。
而丞相沛从南,来不及插手章妃母族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罪,当夜,家中美娇娘,便被刺客惊得动了胎气。沛从南比重视自己的命还要重视铃兰腹中胎儿,再也无暇去与太后对抗。
凤如青亲眼看沛从南紧张致死的守着喝下了汤药依旧哀哀叫痛的铃兰,却根本见不得这一副好夫君的架势,眼中只余讽刺。
凤如青知道这时候白礼必然是跟随在太后身边,无法抽身,人生机运都是他的,她能够做的,便是帮他看住沛从南这边。
这个老东西,必须要利用,却也不能让他真的成了气候。
凤如青看现在这模样,沛从南是从铃兰身边片刻也离不开了,她其实知道沛从南的心理,他年岁渐高,却膝下无子女,一生一个痴情的枷锁便将他禁锢在一个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上。
他最开始对亡妻也并非不是情真意切,但时间和柴米油盐会将所谓的痴情磨灭殆尽,他却因为这个,不能再续弦,不能纳妾,就算有了女人,也要藏着掖着。
而年岁越大,沛从南边越是慌张,他年轻时候的风正和刚直,渐渐变为迂腐和愚不可及,他觉得自己年老身衰,看着同僚们享尽天伦之乐,他开始觉得自己必须有个孩子。
于是他先是有了狐女,狐族美艳销魂,还真的为他怀上了孩子,他也曾情真意切,想过哪怕毁去一世英名,也要给她名分。
可孩子生下来,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长大需要一百年之后,那时他的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他如何能够接受?世人又如何能够接受?
于是爱意迅速被消磨殆尽,他又有了商女铃兰,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沛从南再也没有精力去找其他女人了,他无比重视铃兰肚子里的孩子,倒并非是对铃兰本人情真意切。
世间很多的感情,看似美好如蜜,闻起来香甜至极,却吃到口中才会知道,说不定,就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凤如青这段时间,查到的一些事情,并不能完全解释当年之事,但沛从南这个人,已经比躺在宫中用冰维持的圣真帝还要烂得透彻,是实打实的了。
她又带着吃的,来到了后院的大笼子前面,因为她来得实在频繁,狐女虽然还是不理她,却已经不会呲牙驱赶她了。
狐女因为被挖了妖丹,连人形都只能维持个身体,脖子以上是狐狸脸,这也就难怪沛从南每一次来了,都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不敢靠近。
没有几个人能够真的十分坦然地接受妖邪作为伴侣,在接受能力的强悍程度上,凤如青觉得白礼是个异类。
毕竟她曾经又是猪大肠挂脸上又是借尸还魂,还胡乱长,一路走来他没有被自己吓死,还能对着自己来劲起来没完没了,他不是人王谁是人王呢。
“小狐狸,今天给你带了鸡肉酥,”凤如青蹲在笼子边上,伸手戳了戳里面背对她的一个小娃娃的尾巴。
说真的,蓬松柔软,还是九条,雪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模样才三四岁,可他生得玉雪可爱,怎么瞧着都心要化掉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竟然无法接受!
造孽啊!
“我叫宿深,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小狐狸?”
他转过来,表情严肃,但活像个刚出锅的白胖包子,尤其那一对狐耳,凤如青手就一直没有闲着,捏着他尾巴搓还不够,还想搓他耳朵。
宿深说,“你今天放我出去吗?放我出去,我帮你杀人。”
他露出犬齿,浅色的眼睛配上这样呲牙的样子,倒是真的有些兽类的凶恶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