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东西她在人间不是没有见过,海边渔夫们时常便会捕获许多,可是她见过的石居鱼最大也不过手臂大小,且通身呈现黄褐色居多,触须也没有如此之多,更不是这种死鱼一般的灰白色。
凤如青同弓尤迅速被它的庞大触须缠缚,幸而她手中一直提着沉海,翻转切割着这些触须。
不过下一瞬,她身边贴着的弓尤再度化为龙,黑尾搅动海水翻腾,直奔那石居鱼硕大的头颅,一口咬住。
接着凤如青再度感觉到缠缚着周身的触须被一股吸力拉走,弓尤竟然把那石居鱼给吞了!
但是石居鱼触手缠缚太紧太多,她还并未来得及完全切割干净,便被这吸力带着一同朝着弓尤大张的龙口而去,顿时将手上沉海加速挥舞,连割伤自己也顾不得。
她可不想被弓尤给吞了。
不过眼见着龙口将至,她身上还有一条死死缠缚的触手,凤如青还以为自己必定要龙腹游玩一遭,弓尤却在最后关头闭上了龙口。
他强大的咬合力直接将那触须咬断,凤如青身上一松,被海水的推力推着向后。
弓尤又变回人形,拉住飘走的凤如青,来不及再渡一口气给她,两个人的身后便有黑压压的大型骨鱼朝着他们游来。
惨白腐烂的鱼肉,尖利的牙齿,凤如青恍然间还以为自己不是在冥海,而是身在忘川之中。
且这一群骨鱼的数量和个头,实在是令人头皮发麻,凤如青当真是不知作何表情。
虽然她心中早把弓尤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她也不可能退缩。
凤如青侧头看了弓尤一眼,来不及借一口气息,忍着胸腔憋闷,便欲提剑再上。
不过这一次弓尤拉住了她,并没有让她上前,鱼群转眼而至,凤如青侧头不解地看着弓尤,弓尤却不知从海中摸出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一入水,便极速搅动了水流,凤如青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闪着亮光的水流在他们四周弥散开来,便已经被搅入其中。
弓尤从攥着她的手改为紧紧抱着她,世界仿若颠倒过来,天旋地转之间,周身海水骤然被抽空,他们自高空跌落而下,相拥着摔在一片草地之上。
弓尤垫在凤如青的身下,被砸得闷哼一声,凤如青被砸得直接呕出一口苦咸海水,待她抬起头之时,便见一方山清水秀的小天地,哪里还是那混沌可怕的冥海之中。
凤如青低头看向弓尤,弓尤面色不好,正在死死地拧着眉头,一副要吐的模样。
凤如青手肘正顶着他的胃,顿时翻身下去,出声问道,“这是哪里,我们出了冥海?”
弓尤翻身呕起来,吐了很多的海水,还有两条已经白惨惨死去的石居鱼。
他在冥海中吞入之时,这鱼大得如同房屋,但此刻吐出来,却只有拳头大小。
凤如青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两条石居鱼,想到弓尤吞了第一条石居鱼之后,才给她渡气,顿时也半撑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等到两个人都缓过来,挪了块地方瘫着对着天上喘气的时候,凤如青这才放松了手里的沉海,侧头看弓尤。
弓尤还是很难受的样子,但是出声解释,“这里是芥子须弥世界,我们并没有出冥海,还在海中,只是短暂来这里休整。”
凤如青在悬云山上听闻过这种戒子须弥是微观世界,同那些秘境其实是差不多的,但只有高境修士才能操控进出,她当时能够操控的,只有一个储物吊坠。
她闻言安心躺着休息,说道,“你说要达到冥海最深处,我们才进冥海就这么凶险,你说鬼话也该有点儿凭据,你还说来冥海就是带我玩?玩那凶恶的九头蛟,还是玩方才那遮天蔽日的石居鱼?”
弓尤闻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了两声,咳出了点水,起身侧头看向凤如青,眼中全是干坏事得逞的贼光。
凤如青瞪着他把沉海甩过去,他伸手接过,放在旁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我教你的那么多功法,这一次你尽可以大展身手了。”
凤如青感觉嗓子里哽着什么,起身揪住他的黑袍,“你刚刚吞了那恶心玩意还来给我渡气,我宁可憋死,那石居鱼是死的,都有些烂了!”
她不提这茬倒好,一提连弓尤也觉得一阵恶心,原本应该是美好的初吻,被石居鱼恶心得不行。
不过弓尤见凤如青只是介意那石居鱼,没有厌恶他渡气的方式,便心下稍安,鹰目微眯道,“冥海之中,没有活物,它本名为幽冥之海,与黄泉鬼境的幽冥之河同为一水,后来……”
弓尤从未和凤如青说过这个,但如今她真的跟着自己来了,他总要让她知道缘由才是。
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嘴里咸涩,起身道,“密林之后有木屋,我先去洗漱下,再与你细说此次冥海之行,我们为何而来。”
凤如青应声,跟着弓尤一同去清泉附近洗漱,待到洗漱好了,弓尤甚至还从那小木屋之中,拿出了一套同他身上制式相同,但明显是凤如青尺寸的暗红色衣袍。
凤如青换上之后忍不住问,“你这是何时准备的?”
弓尤说,“来之前。”
两个人换上干净的衣袍,弓尤漱了好几遍口,嘴里也再尝不到海水的苦咸。
他这才同凤如青并排坐在木屋的前面,拿了干净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她。
弓尤说,“我要到达冥海最深处,过海底夹道,通过水天之境,进入海底的虚无之地,我母亲的族人,我的亲人,都在那里。”
凤如青接了水杯却没有喝,她之前海水喝得太多了还撑着呢,喝不下。
弓尤说,“我是龙族和人鱼族生出的孩子,虽为天帝之子,身份却十分尴尬,自小便为兄长们所不齿。”
凤如青适时地问道,“为什么?”
弓尤说,“你应该也知龙性本……”弓尤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王一族,当真淫乱不堪,与许多物种产下子嗣,大多都是像我们在冥海岛屿遭遇的那种,不能开智的蛟,或者其他奇形怪状的东西。”
说起这个,弓尤似乎有些不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龙族虽然天性放浪荤素不忌,却是天生神性,是压制一切物种的存在。
所以他时常非常的纠结,一面为他强壮无比的体质所骄傲,一面又因为他母亲的枯守,为他父王的滥情所感觉到血脉的耻辱。
因而他的情绪反复无常,乖张邪肆,大一些倒也因为足够悍勇,得了他父王的另眼相待。
凤如青放下杯子,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用布巾吸着上面的水,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那九头蛟也是你父王的……”
“不是!”弓尤就知道她要误会,因而急切地解释,“是龙族,整个龙族中的不知哪一脉,且那九头蛟没有开智,再是天生强大,也是畜生而已。”
凤如青点头作认真的样子,实则眼神划拉在弓尤的身上,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龙性如何她是知道的,弓尤这些年也没有乱搞,十分的洁身自好,唯一动了心思的,也就只有她……
弓尤被凤如青这眼神看得不舒服,甩了甩袍尾,端正一张英挺的俊容,几乎凌厉地正色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不是那种滥情之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凤如青无辜地眨巴眼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啧。”
弓尤盯着凤如青继续道,“我有人鱼族的一半血脉,人鱼族最是至情至性,一生仅有一位伴侣,至死不渝。”
凤如青“哦”了一声,垂下眼,不去看弓尤眼中炙热。
弓尤也没有紧追不舍,只是继续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人鱼一族已经被上古和泰神君封在冥海之底,永世不得出,我母亲,是唯一幸存的人鱼族。”
凤如青摇头,“我在悬云山之时,年岁还很小,那之后便一直在极寒之渊底层,说来也是空长年岁,并未曾听说。”
弓尤点头,他的长发湿漉,还滴着水,他却并没有去管,只是继续道,“当时人妖甚至是魔族,都能够自由通婚,人鱼族依水而居,最是痴情,多与渔夫结为夫妇,四海安逸,偶有被人类欺骗抛弃,却也只是黯然回到海中,并不舍得伤害挚爱之人。”
“但突然有一天,人鱼族的性情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凶残,不仅残害人类,甚至同族相残,甚至在一次海啸之时,许多人鱼族上岸,将临海而居的人类尽数拖入海中淹死。”
弓尤停顿了一下,说,“当时海潮褪去,尸横遍野,触怒天道,福泽天地的和泰神君亲自出面,将人鱼一族驱逐至冥海之中,以水天之境,封于海底,再不得出。”
凤如青听得入神,手中擦头发的动作都顿住了。
弓尤继续道,“但人鱼族的暴虐只是一个开始,在人鱼族被封入冥海之后,妖,魔,也相继失控,甚至连人族之间也开始自相残杀,整个天地之间,到处血流成河。”
“接着便是四分天地,和泰神君以命魂为剑,将天地四分,”弓尤说, “便是如今的人,魔,妖,与修真四界。”
“在那时候,为了阻隔最为凶残的魔兽,极寒之渊应运而生,心怀仁善的修士合力将魔兽封印其中,并在极寒之渊设下万古大阵,令魔界不得进犯人界。”
“而妖族自那之后,便也以与人族通婚为耻,虽然边界全部设下,却也还是时常有相互残害之事发生,而这一切一切的源头,便隐藏在冥海之下。”
弓尤说,“我母亲是人鱼族皇女,她与我说,我族人之所以突然暴虐,还有之后的魔族和妖族乃至人族相继沦陷,并非是偶然。”
“幽冥之海,乃是一夜之间形成,封印幽冥之海的大阵,并非是为了封印人鱼族,而是封印幽冥之海水天之境后面的天裂。”
凤如青不由得问道,“什么?”
弓尤说,“也就是天外天。”
“是因为天外天的出现,世界才陷入了一片混乱与狂暴,”弓尤看着凤如青,一滴水自他的脸颊上滑落。
他伸出手,截住了那滴如同泪水的水渍,接着说道,“人鱼一族,也并非是因为罪孽深重,才被驱逐于冥海深处的荒芜之地。”
弓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悲哀之情,“他们是祭品,是天外天的祭品。”
“我来冥海,就是要通过水天之境进入荒芜之地,我要亲眼看看天裂,看看到底是什么可怖的东西,令天界决定以我人鱼族全族作为祭品,只为谋求几百世安逸。”
“而若几百世之后,人鱼族彻底消亡,世界再度陷入混乱,天界还要用哪个族来堵这天裂?”
弓尤说这话时,神情并不多么悲怆,毕竟他并非人鱼族中长大,这些也不过是从他母亲的口中听来,又经过多年在天界中打听认证。
他之所以砍他王兄之足,便是他王兄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说他母亲是个靠着奴颜媚骨,蛊惑了他父王才活下来的祭品罢了!
可凭什么天裂之后,四海沦陷,却偏偏人鱼族是祭品?!
凤如青震撼不已,弓尤沉默着给她消化的时间。
这一切是天界之中缄默不言的秘密,而下界之人,至少没有五千岁以上寿命之人,根本就无从知晓这天地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弓尤垂头,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坐着,他后背似乎生着一根难以忽视的反叛逆骨,从他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他密布着黑鳞的脊柱。
原本四海众生,生而平等,各族和气并存,相辅相成,可如今却尊卑等级,一出生便被刻入骨子,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贱骨,该被人肆意残杀买卖?
他偏要逆天而行一遭,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去看看那天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到底是否像上界那些畏惧的神仙怕的那样,不可触逆。
凤如青突然出声问道,“你砍掉你王兄的龙足,是故意的吧?”
弓尤猛地侧头看向凤如青,嘴角猛地扬起,笑得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兽,“我果真没看错你。”
弓尤看着凤如青,他爱她强大却不嫌弃人王卑劣的情真,与他父王对他后院女人全然不同的珍重。
爱她妖孽倾国貌,却从不自知的娇憨,更爱她天罚之下淡然粉身碎骨的坚毅,这样的女人,天上地下,他从未遇见过,如何不情痴?!
他现如今,更爱她知他心之所想,解他一身逆骨。
“我确实见你在悬云山九真伏魔阵之下不曾身死还得了功德之后,便想要骗你同我一路同行,”弓尤说,“可我不曾料到相识二十多年来,我会对你如此一往情深。”
弓尤侧过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十分严肃地看着凤如青,“你是这天下难遇的好女人,我对你之情,你不肯接受,我亦没有怨悔。”
“但抛开这一切情愫不谈,我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你我视彼此为至交,我并非不珍惜这情分。”
弓尤对凤如青笑了下,说道,“我现如今坦诚天机,出了这冥海,必然引来天罚,那群畏惧缄默的所谓神仙,最是怕这件丑事泄露。”
“与我同行,必然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弓尤伸手在凤如青面前,对她道,“你若愿与我同行,犹如一场豪赌,死,输掉一切。”
“若当真生还,解开天裂的秘密,天上那帮老东西,便是不想,也必将为你细数功德加身。”
“但我如今坦白一切,是想要你知道,若你现在想要退出,我便亲自送你出冥海,”弓尤一把抓住凤如青的手,第一次露出如此侵略性十足的气场,惊得凤如青眉梢一挑。
“你要知道,我愿意送你出去,并非是我心善,”
弓尤笑了下,笑得十分乖张桀骜,“我愿意送你出去,只是因为我心中喜爱你之情属实深重难忍,不舍你涉险而已。”
第69章 第二条鱼·鬼王
凤如青手被弓尤捏着, 听了这一番简直颠覆整个世界的言论,离奇地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曾几何时,在人间颠沛流离, 被亲人抛弃,被当成畜生买卖的时候,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是谁规定的,人生有贵贱之分,是谁规定的贱奴的命可以随意买卖, 肆意残害?
她并没有选择生的权利, 又为何生下来, 便是个任人买卖的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