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语言和文字能够无需翻译就更好了,现在留在罗马的教会人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拼命学习异域语言和文字,很多虔诚信仰教会的贵族都因此放弃了抵抗,认为人是无法和魔王相抗衡的,要么等待神明显灵,要么期望魔王回头。
姬越压根不知道自己上头忽然有了个神明,过了年关,大部分官员还有半个月的假期,她也比平时要清闲一些,尤其从椒室向后宫去,时常能见到不少后妃,一开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次白日遇到一个妃嫔满脸笑容颇为可亲,晚上看金台的时候却不小心扫见她在殿后的花园里对着尚未发芽的老枝哭泣。
放在以前,姬越压根不会搭理,但她如今在各地开办官学,让女子入学读书,甚至已经想好了往后要如何安排女官,连宫女都有机会入学,她自觉开明,却对这些年纪轻轻要在宫里守寡到死的妃嫔视而不见,因为人是有偏向的,她与先皇亲睦,自然而然会避开有损他利益的事情,哪怕是死后的利益。
姬越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思索许久,到天明时起身,便吩咐婉儿准备天子金印,她要把这些妃嫔都放回家去。
婉儿有些吃惊,但还轮不到她来劝谏,金印备下,姬越很快就写好了一份旨意,放下后宫,先皇后宫妃嫔不多,有名有姓的六七人,低位妃嫔十几人,也就没了,数目实在算不得多,姬越想想自己,实在想不来往后人生几十年,只对着二三十个妃嫔过日子的清苦模样,这样说起来,先皇也算是有德之君了。
这二十多个妃嫔大多数都是士族出身,有十来个家里已经被清洗干净的,姬越准备多赏赐一些钱财宅地,让她们出宫之后过上常人的生活,还有几个学识不错的,姬越想问清楚她们的意向,想读书的就进官学,不想的按照前例,要是有愿意留在宫中的,她也仿照媚娘这样给些不轻不重的官职来做,就这么一点人,花费一些时间就能办得妥妥帖帖,从前不办,只是她的想法还没调整过来罢了。
皇令下达,后宫里有人悲喜有人愁,但多数还是欢喜的,毕竟妃嫔在皇宫久了,反而不觉得皇宫好,有些家里没事的,也想和家人团圆,哪怕家族被清洗干净的,也想出宫透气。
没过多久,后宫就空置下来了,不少刚刚复工的臣子都认为这是陛下给他们的一个讯号:后宫空了,该进新人了!
顿时就有人跳了起来,想要为君分忧,头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韩家主韩阙,他立马列了一个韩家适龄美貌子弟的清单,找了曲沃最好的画师,画了一厚叠小像送到了姬越的桌案前。
☆、第95章 陛下喜欢不喜欢
姬越的年纪在很多人看来都不算小了, 即便是普遍晚婚的士族,也极少有过了双十还没出嫁的女郎,过了年,姬越实岁十八, 虚岁十九, 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已经很难说上合意的婚事了。
但姬越觉得正好, 晋室子嗣不丰, 她登基前后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 无论是为了社稷安稳,还是其他,她也应该尽快找个合心意的男子诞下储君,至于三宫六院, 却是要往后推了, 她想要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孩子, 不可能为孩子随意找个生身父亲,对于韩阙这样的近臣, 姬越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韩阙一听就懂了, 这是要一个德才兼备的正宫国母, 也是未来的储君之父,韩家子弟虽然美貌出众, 但想当国母, 属实有些委屈陛下了,他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关系到江山社稷, 还真不能以正常婚嫁论。
姬越的意思也很明白, 她不打算从朝臣中遴选, 朝臣是要替她干活的, 睡一个浪费一个,异灵就更不可了,虽然他们看上去确实符合她的要求,但这些人之所以光华闪闪,是因为附体的灵魂,就本身而言,像纨绔郎君赵轻,街头游侠儿王二狗这些人,连被姬越听在耳朵里的资格都没有。
韩阙这时候也不想着韩和了,这孩子虽然哪里都好,但想出头的心太大,如今让他放下官职去陪王伴驾已是不能够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承认,这一次天大的美事怕是要旁落别家。
但姬越既然把这事交给韩阙来相看,就是相信他的忠诚,韩阙失落了一会儿,还是很快打起精神,回到家里将原先给爱女准备相看的郎君名单拿过来……然后扔了,这些人他相看时连觉得配自家女儿都勉强,难道还能配得上一国之君?
韩阙知道替君王相看皇后这事极有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操办过的最重要的事情了,丝毫不敢怠慢,将朝野内外素有贤名的青年才俊,十八到三十之间,不曾娶妻纳妾,不曾有风流韵事,不曾和友人交往密切的都列了个清单,最后拢共列出一百二十多人,其中有近半数都在曲沃,他准备在家里办个小宴,先把在曲沃的遴选一遍。
宫里遴选妃嫔的标准一向严苛,肤色有异的退,五官不正的退,身有恶疾的退,体态不美的退,恨不能把人的皮扒开了检查检查里面的血肉颜色正不正。
韩阙准备比照着这个标准来。
历来天子选后,选的是个贤良淑德,极少有挑剔身份的,天家已是贵极,身份低了可以堆皇后娘家另行封赏,道理总是在天子那里,所以韩阙也没有过分要求身份,甚至也不在意嫡庶,开玩笑,一个贤淑美貌的庶出子弟和一个五毒俱全的嫡长郎君,难道陛下会因为后者的身份好听一点就愿意多看几眼吗?
所以韩司徒这一次举办的春风宴让大多数受邀人都摸不着头脑。
一般来说,士族举办宴会是有很多理由的,除了常规的宴请之外,其他主要是看心情,写了一首诗想请人品评宴请,后院的花开得比较漂亮宴请,族中出了个优秀子弟也宴请,半夜读书心有所感,同样宴请,规模有大有小,主要看宴请人的心情,但韩阙这一次的春风宴早一个月就在准备,受邀人除了几家士族家主之外,就都是一些优秀的青年俊彦,联想到韩家主的幺女韩瑶年满十七,正在嫁龄,许多人觉得自己懂了,有打扮一新早做准备的,有漫不经心随便应下的,还有一部分婉拒了。
韩阙也没有二请三请的意思,连这点运气都没有,还想进宫?
这场春风宴定在二月十九,地点在城外的新柳河畔,凌晨起就有大批车马向城外去,有的士族郎君彼此相识,隔着牛车互相谈笑,还有的在车里弹琴,还有人乘兴而歌,总体来说,是有不少人把这场宴会当成踏青游玩或是简单应酬的,有人想得深了一点,却也最多想到韩家主的女儿,谁也不会觉得天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是如此随意,随手就交给了旁人去相看。
曹操的牛车来得较晚,但一路都被避让开,但赵家的几个受邀的郎君就没有那个名望了,只能挤在车流里慢慢向前行驶,才到宴会场地不久,看到宴会的规模如此盛大,来往间却都是春衫少年,轩轩郎君,曹操一边下车,一边不由感叹道:“春色大好,却没有窈窕女郎,韩司徒也实在不通人情了点。”
韩阙面带笑容,心里却得意非常,招呼着曹操入座。
士族宴饮有繁有简,最简单的无非是品茗论道,作诗弹琴,但韩阙这一场春风宴却繁杂得多,大宴三日,文论乐理,诗赋,画工,武有剑术,马球,骑射,驾御,第二日进山狩猎,晚间宴饮,第三日复作诗文,择优传唱,这也是以往士族几年都不见得有一回的盛事。
也是刚刚复工不久,知道城外有这样一场盛事,许多士族都有些坐不住,但宴会这种东西,没有主人家的邀请就上门,属于不速之客,是个士族都没那个脸,这次韩司徒请人的标准很迷,不乏有名声在外的才子浪客满以为能宴上扬名,却连请帖都没收到,一些素不出名的人却收到了盛情邀请。
曲沃这两年人才辈出,有好事之人将出名的才子佳人排在榜上,还有大家品评,主要是品评曲沃士族和近来风头颇盛的一些外来才子,每逢月旦一评,谓之月旦评。
韩阙的幺女韩瑶就是去岁六月品评的“风摆清荷,素韵明和”,又被称芙蓉娘子。
如今正值二月,月旦时品评的乃是一位江南来的才子,国子监在读,上品士族出身,品貌俱佳,月旦评之“折花留芳,江左佳郎”,也在春风宴之列,此人诗文极好,连韩阙都几次注意到了,只是在看到这人对宴上的舞乐娘子顾盼留情的模样,原本有些触动的韩阙脸色顿时淡了下来,也没有夸奖的意思。
这位江左佳郎来到曲沃时间不短了,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冷遇,面上还带着一点笑容,心里已是十分忐忑了。
韩阙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场上的俊彦们,按他的标准,长相是最基本的,品行其次,才能要足够出众,脑子要灵光,最好能有个过目不忘,武艺至少也要会一点,一旦陛下遇险,还能贴身护卫,不用太厉害,比着凤翎卫中郎将秦杉那样的来就可以了,此外文采要好,能哄陛下开心,音律要好,能给陛下解闷,脾气不能坏,最好温温柔柔的,但也不能对谁都和气,有失陛下的脸面。
大宴三天,韩阙花了两天半的时间观察,还真让他找着一个半。
所谓的一个半其实是两个,但其中一个不太好说,只能算是半个,是朝中太史令张异,要说张异这个孩子也算是韩阙看着长大的了,张异的父亲和韩阙私交不错,所以韩阙对张异也很了解,知道这孩子不错,长相俊秀端正,少言寡语但心里都明白,最重要的是他的脑子很好,打小过目不忘,武艺也算精熟,剑术在曲沃士族子弟里能排前三,因为官职的特殊性,张异也习绘画,书法,音律,以此排解寂寞,这次宴会之所以有他,也是韩阙私心想让他来踏踏青,散散心。
如果不是韩瑶不喜欢史官世家的环境,更欣赏那些光鲜的江南才子,韩阙早年还真想过把女儿嫁给张异。
但要命的是,张异是个官,还是家族世袭的太史官,陛下不要朝臣,而且张异也不见得乐意,史官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代代传承下来,以后也会一直传承下去,可一旦投身进了这滚滚红尘之中,再想全身而退就太难了。
好在还有一个,让韩阙能暂时把张异这个选项暂时搁置下来。
那人名叫魏云,是魏家主魏灼的堂侄,关系虽然稍远,但魏云在春风宴上的表现堪称惊艳,他长相是魏家人独有的冷厉俊美,诗赋极具文采,精通音律,棋术一流,最难得的是武艺冠绝全场,不论是比剑,比骑射,还是比狩猎,他都是第一,这样一个人除了身份较低,是个庶出之外,再也没有缺陷了。
至于魏云本人想不想,愿不愿意,这不是韩阙的事了,在他看来,当官还真不如嫁得好,就算不愿意,到时候他和魏司马一起劝劝,总能劝通的,最重要的是陛下喜欢不喜欢,旁人什么想法,一点都不重要。
韩阙把魏云这个人名记在本子上,准备等到下一场夏日宴将曲沃之外的才俊邀请来相看过后,一起交给姬越评判。
至于张异,韩阙觉得还要权衡一下,最重要的是,他要找一个时间去询问张异本人的看法,如果他也有这个心,好处给谁占不是占,张异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侄儿了。
☆、第96章 枕边郎君
姬越把相亲的事情交给韩阙之后就没再搭理了, 春耕过后不久,她就下了一道政令,废除奴军制度,将所有奴军列入平籍, 立功换良的政策依旧保留。
这主要是因为几次战役奴军都是作为先锋军, 有普遍立功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 许多原先的士族奴隶都已经通过租种田地缴纳了足够的税款,不用她提,至多三年五载,晋国就不会再有奴隶了,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再做人情, 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要么不做, 要么做到最好,这是姬越的习惯。
圣意一出, 快马入直道传令天下, 山水重叠, 却是通行无阻,有的郡县办事效率较高, 头天接到上令, 隔日就开起大会,有的郡县比较拖延,也拖不过三天, 因为如今那满脑子逢迎的韩和又想出了新招, 令天下官员可实名举报上官, 一旦上官犯禁, 有五过制,一旦犯禁超过五次,则废上官,陛下也就那么同意了。
朝堂这边的官员还好些,有许多都和韩家沾亲带故,不好撕破脸皮,但地方官是真的要骂娘了,韩和这一手出来,几乎人人自危,明面上来看举报上官是要实名的,吃力不讨好,但哪个昏官庸官手底下没压着一两个为民做主的硬骨头?这下可好了,是个官都能举报上官,别看真正敢实名的不多,有一个都能愁得人掉光头发。
思阳郡守刘意就是这么个典型的例子,他是先帝在位时点的郡守,做了十二年地方之长,政绩没做出多少来,但也不坏事,在地方官员里显得比较平庸,加上思阳郡紧邻几个上郡,自身却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中郡,姬越也就很少注意到,这么一个在曲沃官员看来小得不能再小的中郡长官,却是思阳郡一手遮天的存在。
然后他就被手底下的典书官何钦给举报了四次,次次成功,韩和受天子看重,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在曲沃留下的人脉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名举报的官员有一年的留存期,在这一年间,无论他是吃饭噎死,走在路上被牛撞死,还是自家想不开悬梁了,都和刘意扯不开关系,真出了事,刘意至少也是个撸官回家吃自己,韩和这个人别的不行,但在洞悉世事,琢磨他人阴谋诡计上头极有天赋。
最坑的是,典书官严格意义上不属于地方编制,真要论起来,典书官是负责管理各郡典籍,兼带整理郡县志,每年春日遴选一批地方上的大事要案之类上达太史府,也有监察地方的职能,但如今这个职能已经如同虚设,主要还是起管理典籍和整理郡志的作用了。
刘意又无权把何钦开除官籍,也没办法把人给弄死,四次被举报成功,现如今他才是弱势的那个,知道何钦成天盯着这边,他即便再是习惯了怠慢上意,也不由得勤快几分,但这一回饶是他做足了准备,也不由得对着上令倒吸一口凉气。
废除奴制!
其他郡县倒还罢了,他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许多郡县都被清洗了几次,连士族都空了,奴隶大部分都在良籍百姓的田地里被雇佣耕种,这种给个自由身并不影响什么,但他的治下士族保存完整,大部分士族还保留着使用奴隶的习惯,除了奴隶的亲眷家人在前线立了功勋赎买籍贯,这种不得不放人之外,哪有士族愿意把家里用了十几辈子的奴隶放出去啊!就是私有变成雇佣,也是在士族身上割肉!
刘意有些头疼,他也知道外头的士族哪有敢计较这个的,别说割肉了,天子令下,割士族的头都不稀奇,但他是儒生,在思阳郡盘桓多年,总有情分在,当时几次士族清洗,他都给压下了,加上思阳郡的士族比起那些穷凶极恶的士族也有区别,百姓不晓事,给些好处也帮忙遮掩,到最后没有伤筋动骨,如今对比同僚的意气风发,刘意才发觉他是给自己挖了坑。
外头是天子令出如山,里头是士族横行无忌,加上还有一个何钦虎视眈眈,刘意简直里外不是人,但他也很快狠下了心,比起自己的仕途,几个有交情的士族算得了什么?这事不光要办,还要办得漂亮。
思阳郡的士族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是自然是素有德行,也没把奴子不当人的几家士族,他们从很早的时候就给家里的奴子发放月钱了,如今要改换平民籍贯,再加些钱当做雇佣就是了,并不影响什么,但那些不把奴子当成人,甚至背地里还让奴子见了许多阴私的士族就头疼了,有心想赶着时间差弄死一批,但郡守这一次动作极快,一天不到就张开告示,挨家挨户上门敲打,刘意是个老官了,从前不吱声只是懒得管,一旦下定决心,他的本事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