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人族修士知晓用房屋、火种等构建安全感,这些以天为席、以地为被的妖兽露宿在野外,没有其余手段可抵御危险,相对应,这些妖兽对危险的感知比某些修士强得多。
十狱剑周身环绕的杀气足够让妖兽胆寒,伏着等待这些杀神离开。
密密的树叶丛中走出一个人,黑衣乌发,气势神秘凛冽,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目若冷锋,整张脸美得极艳,如玫瑰般旖旎,却又冷淡无比。
这人端的是燕霁模样。
燕霁朝云棠伸手:“有事,和我走。”
就连那说话风格也像得很。
云棠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她把十狱剑插回剑鞘:“我感应到这附近有魔气,我想查清楚再走。”
燕霁并不高兴:“爱姬,你在拒绝我?”
好霸道的语气,太像燕霁了。
爱姬这二字一出,云棠就更肯定自己心底的猜测,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极俊美的男人,眼底的冷戾也恰到好处,云棠睫毛一垂:“人家不能拒绝你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人家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都会给人家摘下来。”
对面的‘燕霁’:……
云棠说完便看对面那个燕霁怎么接话,她很想知道,对面那魔应该怎么用燕霁这张俊秀无比,但是随时能黑化砍人的脸接她的话。
对,云棠一眼就看出来,对面的燕霁不是真的燕霁,别说现在的燕霁还是一只猫猫,就说哪怕燕霁现在是人形,他要带云棠去哪儿,也不会这样——哪次燕霁不是直接把云棠带着飞去目的地,一边飞一边看心情解释。
燕霁哪会这么等云棠慢悠悠走过去,他明显没那么好的耐心。
对面的魔失败在于,没燕霁那么由心散发出的唯我独尊的气势,不过也是,他不大敢靠近云棠,万一被擅长近战的剑修一戳,岂不是当场毙命?
对面的燕霁沉默一瞬,终究维持高冷:“别闹。”
他伸手:“走,爱姬。”
燕霁的皮囊完全称得上无往不利,要不是他肉眼可见的凶残,而且整日白天睡觉,一到晚上就来挖云棠和他一起去折腾楚月宗,窝在自己的殿内见不到人,门内喜欢他的女修应该见不得少。
现在对面的燕霁用这招,明显是出卖色相。
云棠道:“你怎么现在又叫我爱姬了?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叫我爱姬,叫得更亲密些。”
对面的燕霁不知道云棠怎么忽然话那么多,他有些焦躁:“叫你什么?”
云棠勾了勾唇:“叫我爹呀。”
这话听着就不那么像话,对面的燕霁已经在想他似乎暴露了身份,他抬起头:“胡言乱语。”
竟然还想要装一下。
云棠道:“我怎么胡言乱语了,你那天晚上不是抱着我说,好人,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既然如此,你叫我爹又怎么了?你快叫,不叫的话,我可不和你走。”
对面的燕霁有些焦躁,云棠的态度奇奇怪怪,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想十狱君私底下居然这么伤风败俗,还是该想他此时失败,应该怎么办?
不……那人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想到一点,十狱君杀人的一个爱好。
叫爹…他暴露了。
这人心念电转,面上仍不动如山,想要做出自己并未发现的模样,然而云棠面上的笑意越扯越开,十狱剑陡然出鞘,像是寒光一样削向对面那人的面皮。
“呲拉”一声,面皮在瞬间破开,长剑饮血,云棠欺身而上,这般简单的一剑,看起来并不怎么花哨,然而剑修需要什么花哨吗?
对面伪装成燕霁的人眼看着要死在云棠手中,云棠的剑割开他喉管的刹那,他身上的肌肤忽然像是冒酸水一般,绿色的、带着翻滚的气泡,一滴溅到云棠衣服上,听得一阵灼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同时,那人……不,那魔撕开身上的面皮,绿色的脓水倾倒下去,再用整整一张人皮这么一裹——看似把云棠包在面皮里。
“十狱君。” 那人的手越发用力,那上面绿色的脓水溅到地面,他二人所战之处,受脓水所赐,地面被腐蚀向下塌陷。
那人声线有些阴沉:“于剑术上傲慢,就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为你挖掘好的坟墓。”
他准备的东西,一滴可就能杀死一头成年龙。
这人很明显是千面魔君,昔日云棠以筑基修为对上献魔人,伪装成千面魔君时便提到了千面魔君杀人时最大的一个特点:他喜欢玩弄人心,让人死于最亲近之人之手,死亡,并不是死者的归宿,千面魔君会给予他们无尽的痛苦,折磨他们的灵魂。
千面魔君可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的伪装能骗到同为十狱君的云棠,他所要做的只是等云棠发难近身,在云棠割穿他喉管,以为胜券在握的瞬间,以秘药杀了她。
他面上披着的是人皮,人皮底下是绿色的秘药,云棠割开的喉管,则是千面魔君精心、以无数人的喉管才制成的假喉管。
他想要云棠痛悔自负剑术,擅剑的十狱君,就应该是这种憋屈的死法。
千面魔君褪下来的人皮在鼓动,就像是云棠化在了下边。
千面魔君享受着这一刻,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愉悦杀人犯,杀死云棠,这个十狱君,能带给他更多舒适。
“嗤——”千面魔君手底下的人皮突然呲拉一声,像是被锐器划开,一瞬间,云棠的剑尖就朝千面魔君的下巴而去,她身上一点绿色的脓液都没沾到——要不是那个绿色脓液上有龙的气息,云棠才不会在那儿窝那么久。
她冷笑,一剑挑过去,挑到千面魔君的面前:“父死,子可要认贼作父。”
她的剑尖上猛然张开异沼地狱,眸色极凉:“孤苍渺现在是你爹?”
千面魔君没有云棠那么爱嘴炮的闲心,刚才他嘴炮是因为以为云棠死了,现在他处于弱势地位,别管云棠是要当他爹,就是当他爷爷他都不带搭理她的。
千面魔君不知道云棠十狱剑意的古怪之处,只是从地狱张开一瞬间,他无数次从生死之间来回的直觉就告诉他:马上,二人之间必定要见血一个。
很明显,见血那个是他。
异沼地狱让千面魔君的神魂如同置身于可怕的魔窟,如果要千面魔君选,这么多魔君当中最不想对上的就是云棠,与云棠那张脸无关,纯粹是这种人杀起来没劲儿。
她的杀意和剑意全都非常纯粹,让千面魔君这种喜欢折磨人的魔找不到弱点——试想,要是千面魔君杀凤凰游,擅长魅术的凤凰游被毁了那张脸,饿鬼道的裂空肚里的东西被掏出来,死之前在他嘴旁放些东西……
多美味啊,这些痛苦扭曲的灵魂。
可惜这些现在都和千面魔君无关,他首先得想法子从异沼地狱里挣脱出来,他从这杀意中可得知,它的唯一目的只是杀人,杀了他。
千面魔君丝毫不磨蹭,他的指头插到脖子里,哗啦啦——又一张人皮被他扯下,同时,里面迸射出红色的鲜血,像是整个人被撕裂开一样。
异沼地狱里的剑风不变,人皮被瞬间割破,之后从千面魔君肚子里钻出去的那个东西——也被剑风一层层剥下来。
等到逃出地狱时,千面魔君大约损失了数十张人皮。
云棠见到他居然逃出异沼地狱,微微抬眸,紧接着抬手,一道剑影急速飞向远去的千面魔君,追着他的脊背。
这道剑影大概率只能伤到他,而不能杀他,毕竟是个魔君。
现在最重要的是另一项。
云棠蹲下身,用剑尖拨弄地下的人皮——她的异沼地狱张开后,必须死一个人,现在千面魔君居然逃出去了,为什么能骗过严苛的异沼地狱?
很快,云棠就知道原委。
地上的人皮之中,除了已经被剑风刺碎的那些,还有些人皮微微起伏,发出类人的喘息声,非常痛苦。这其中有老人、少年、女子的声音……
云棠瞬间懂了,千面魔君爱好伪装,他的伪装术天下一绝,但是如果论以假乱真,老人有老人的气息,少年有少年的气息,千面魔君干脆就把那些人杀了,剥了皮后还把人的神魂禁锢在皮上。
他一个人背着那么多的皮和神魂,每日安寝,倒也不怕做噩梦。
正是因为这些人皮中附着神魂,所以刚才人皮被剑风割开,这些人的神魂碎裂,才让异沼地狱误判,以为审判完成,让千面魔君有了可逃脱的机会。
云棠抚摸了一下十狱剑:“老伙计,你的眼光不大行。”
十狱剑应声翁鸣,显然也对逃走的千面魔君耿耿于怀。
异沼地狱可能会刹那误判,但不会一直错误,现在,地狱明白过来,没有罪孽之人身死,异沼地狱继续张开,煌煌的杀意笼罩整个山坳。
云棠手指纤长苍白,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浓郁的鲜血没被擦干净,只是淡了许多,反而范围更宽,衬着云棠如雪的肤色,如一个阿修罗。
她的伤当然不是千面魔君打出来的,而是因为自身的剑意——地狱一旦生成,必定要死一个人。
现在千面魔君逃了,云棠对异沼地狱的感触更深,共罪也更加强烈,由此受伤。
现在,她要把千面魔君给捉回来,以血祭奠异沼地狱。
云棠擦干净剑上的污垢,在山坳里朝着魔气逃窜之气而行。
很不巧,她碰到了两个人——青山关战场的状况在之前恶化,太虚剑府再次召唤宗门内的人,道藏真君等人研究对付魔人的办法,研究出来后立即响应召唤,连带着云河和云苏氏也来了。
他们一行人同样碰到魔人袭击,云河、云苏氏以及几个弟子跟着掉了队。
两方人马狭路相逢,不同的是,对面有几十号人,云棠只有一个人,一柄剑。
她现在肤色塞雪,一袭男装黑袍,手上拿了一柄剑,最异常的是唇上的鲜血,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云棠的眼睛非常干净,见到云河等人,微微歪头。
云河云苏氏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云河喉咙一动,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对这个女儿的感官很复杂,那日见到她原本的喜悦,到后面她杀非烟的震怒,再连带着自己也被伤了。
云河本有千言万语,却也被云棠那日极烈的脾气弄得有些怕,他嘴唇稍一嗫嚅,没说话。
相比之下,云苏氏可直接多了,她的养女苏非烟被云棠伤到濒死以续魂灯救命,她的丈夫也被戳了手掌,云苏氏见到云棠虽倒也高兴,但到底更愤怒些,她跨上前,指着云棠:“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云棠现在承受着异沼地狱的共罪,心情不佳,她瞬间抬眸,云苏氏不知为何,下意识缩了缩。
但她下一瞬又理直气壮起来,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她怕什么?
云苏氏尖声道:“你是不是个人呐,啊?你连你的爹都敢伤,你的师妹你更是恨不得想要杀了她,你怎么这么毒?你以为你干了这么多事,真能逃出惩罚,太虚剑府这关你就过不去,你啊,现在没过好吧,看看你嘴上的血,在家里恶,在外面倒是怂,被人打成这样,现在你好好想想,离了我们你是个……”
什么玩意儿……
云苏氏话没来得及说完,要赶路的云棠就抬起手,她的十狱剑一抬起来,不像其他时候,立即,云河云苏氏等人就觉得心头一堵,像是被可怕的威压所制。
云棠正要一剑把这群人给削开时,她又察觉到一股气息——这次都不能只用飘渺的气息来形容,来的魔明显没千面魔君修为高,云棠都能听到他们的脚踩踏在树叶上的声音。
“轰!”三个魔率领着几百魔人来此,几乎是一瞬间,就团团围住云苏氏、云河等人。
他们刹那间扔出暗器,溅起一阵尘土。
两方人马立时交火,云河率着弟子,倒也努力持剑抵抗,云苏氏不过是丹药堆成的金丹,她一剑刺出,被别人一峨嵋刺拐过来,连剑都飞了出去。
“啊——”
“莞晨!”云河大喝,想要去接住她,又抽不开身,目里焦急一片,所有人都抽不出手去帮云苏氏。
云苏氏从云棠面前飞过去,她也害怕自己摔在地面上,下意识看向云棠——
云棠没动,她非常漠然地看着云苏氏摔下去,甚至要不是这群人打得乌烟瘴气,拦了她的路,她能立刻拔腿就走。
云苏氏从空中跌下去,她的心除了惊恐外还不由自主带了些凉意——刚才那瞬间,云棠看她的眼神哪里像个女儿,比陌生人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