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叟阴沉沉道:“你是谁?”
云棠提着剑,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瞳孔如无上深渊,那身太虚剑府弟子服穿在她身上,多了几分凌厉阴郁。
元婴后期的献魔人,反而成了势弱的那个。
她道:“我们魔域可从不这么杀人,按照你的杀法,这要是在魔域,魔域的人都得被杀空,把你给千刀万剐当作资源分给大家?怎么,你在外面待久了,受这些人的刺激受得多,就要采用这种手段,想让别人和你一样痛苦?”
怪叟的眼睛渐渐发红,云棠根本不怕,反而走到他面前,仰头笑道:“见到正常人的世界,你也一定很痛苦吧。”她面上现出一个极美、极邪的笑,“实不相瞒,我也是。”
怪叟嘴皮颤动,眼眶如要爆出血来。
是啊,他很痛苦。
他从魔域来,爬过了尸山血海,以为到了正常的世界,可是,正常世界的阳光好明亮、刺眼,阳光照耀在他紫黑色的翅膀上,他没办法收紧自己的翅膀,只能顶着别人厌恶、惊恐的眼神。
正常世界的花很美,但是不为怪叟开放。
正常世界的阳光很暖,但照在他身上,就像刀割一般。
怪叟那套从魔域养成的赖以为生的习惯、条件反射也都不符合外面世界的规则,他见到人都会防备,随时找他们的弱点,随时杀人,他没法投入正常的生活,一点点事就让他以为对方要杀他,也要跟着杀了对方,渐渐的,他越来越不满。
为什么别人生来就拥有这些美好,凭什么?为什么他拼命离开魔域,还是只能过在魔域的生活,甚至不如在魔域。
都毁掉吧,全部毁掉。
怪叟的痛极深,云棠语带蛊惑:“我们都活在痛苦的深渊里,那些人……你看他们单纯愚蠢的眼睛,真是碍眼,让他们也跟我们一样痛苦就好了。”
怪叟哑着声音:“我正在让他们痛苦。”
云棠冷笑:“靠着你把他们的手脚扯断?身体上的痛算什么?你杀了这几个人,这个修真界还有许多这样无知而幸福的蠢货。”
“献魔人。”她的声音一重,自带威势,“与其用你那拙劣的手段,不如让整个修真界都变成我们魔域,那样,我们就是正常的,把他们杀死,在他们的尸体上作出别的宗门的痕迹,把宗门的资源破坏掉,陷害给另一个宗门……我们掀起他们的猜忌、挑起他们的战争……之后,这儿就是另一个魔域,这才是我们魔域应该有的杀人方式,你那些虐杀,你以为你是普通的屠夫?”
以战争杀人?
怪叟的心的确激动起来,让整个修真界都变成魔域的模样,那他就是正常的人,他热血澎湃,同时忍不住问道:“你、阁下是谁?”
他不信这样的人在魔域会籍籍无名。
云棠没理会他,提着剑,走到离她最近的宋赠面前,俯下身子,面无表情:“师兄,该上路了,被你最信任的师妹杀死的感觉如何?”
宋赠已经流下眼泪,他望着自己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的师妹,泪流满面。
“师妹……你……”
云棠冷冰冰道:“就是这样,被亲近之人所杀,你的灵魂痛苦,比身体上的痛苦强百倍,真是完美的艺术品…”
她这话一落,怪叟忽然“啊”了一声,倒退两步,醍醐灌顶,如见了鬼一般:“你是……千、千面魔君……”
让别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就是千面魔君的行事作风。
他行事古怪、神秘莫测,没有一个人见了他还能活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所以被称作千面魔君。
他见到了千面魔君,那他今日的性命……
云棠露出一个冷笑,左手覆在自己额上,似乎要揭开自己的面皮,道:“这么久了,才认出本君,不过,今日算你命大……”
怪叟的心情大起大落,他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堂堂魔君,额上汗水滴落,正是现在!
云棠看准时机,手腕一动,万剑归宗……长剑脱手而出,正中献魔人翅上的弱点。与此同时,云棠解下腰带,一把卷起地上的林襄,刚才冷酷的气势全数消失不见,狂奔道:“师兄们,快跑啊啊啊!真打不过他!”
骗怪叟露出破绽也太难了。
太虚剑府的弟子们早就万念俱灰、尤其是宋赠和谭明,他们以往乖巧的云师妹,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那样……他们生不如死。
不过,见到怪叟翅膀受伤,而且暂时不能动,加上看云棠扛着林襄跑得比兔子还快,师兄们还是抓紧时间,咬牙忍着伤,追着云棠和林襄而去。
他们受生命威胁,自然将速度发挥了百分之百。
等好不容易确定安全了,三十位弟子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躲入一个山洞之中。
云棠把林襄扔在地上,弯腰喘气,以她现在的修为,一天用两次万剑归宗顶天了,她好累,而且,云棠的剑也裂了,她那毕竟是普通铁剑,干脆栽在了怪叟翅膀上。
云棠正调息间,就见其余师兄们,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基本都眼眶通红。
“云师妹,你是千面魔君?”
“你要是千面魔君,为什么还救我们?”
照理,他们刚才应该选云棠的反方向走,那里怪叟追不上,也不会有疑似千面魔君的人。
但是,这些师兄们还是选择跟上云棠,他们有太多疑点,要问个清楚。反正,要不是云棠,他们也不可能还活着。
云棠抬起头,之前脸上的冰冷消失不见,现在出现的,还是那个容貌盛绝,气质娇弱,一看就像菟丝花的师妹。
这些师兄们鼻子都有些酸,除开宋赠和云棠外,他们承认,他们之前的确有些瞧不起云师妹。
她有那么好的师尊、那么好的家世,什么都不缺,却只是个筑基期……连她的爹娘都说她只知道贪玩,不用心修炼。
没有修士看得起一个不努力修习的剑修。
但现在他们居然觉得……哪怕云师妹真不修炼,她就是这么一株菟丝花也好,一株和他们共进退的菟丝花,她大节无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该被人瞧不起。
她千万不要是千面魔君,哪怕她是救他们的千面魔君,他们也不想。
千面魔君和怪叟一样,光从寥寥数语,就能听出他们的疯狂来自于绝望,绝望滋长了罪恶,总之,不是个开心快乐的人。
师兄们逼近云棠:“云师妹。”
云棠犹豫了一会儿,道:“宋师兄,你踩着人林襄师兄的手了……”
可怜的林襄痛到没有知觉,趴在地上双眼紧闭。
宋赠把脚从可怜的林襄身上挪开,云棠才道:“我肯定不是千面魔君,千面魔君怎么可能只有筑基修为?我刚才只是为了骗他,死马当作活马医,幸好他那瞬间相信我。”
“你怎么能装得那么像?”师兄们狐疑道,他们当时真的犹如置身于地狱冰窟。
云棠道:“你们怎么知道像,我都不知道像,因为我听人说魔域没人见过千面魔君,猜测那个人肯定也不知道,所以才装的他。”
“可你的思路和那个鸟人对上了。”
云棠淡定道:“哪个黑化的人背后没点伤心故事,往那处猜准没错。”
她才不会告诉师兄们,之前她刚回宗时,也很不习惯,哪怕是和他们擦身而过时,都得花大力气克制着自己镇定别杀他们,她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不能像在魔域那样。
她适应能力好,献魔人适应能力不好,仅此而已。
师兄们听她对答如流,加上云棠也确实看起来不像是魔君的样子,宋赠道:“云师妹,哪怕你真是千面魔君,我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救了我们的命……”
云棠叹气:“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千面魔君。”
第28章 魔花一
山洞极隐秘,洞口处正好有两株合抱的树,枝繁叶茂,宽肥翠绿的叶片簇满洞口,山壁上爬满嫩绿色的藤蔓,上缀着些含苞的红色嫩芽。
云棠说话时,背后缀满深绿浅绿的叶片,她肌肤塞雪,锦缎似的乌发经过刚才的奔跑没那么齐整,有些极小的碎发散在额前,她身形也单薄,不管哪方面看,都和什么千面魔尊搭不上边儿。
何况她说得也对,堂堂魔域的千面魔君,怎么可能只有筑基期。诸位师兄心里对云棠那些怀疑不约而同地渐渐消散。
“嘶——”地下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声,众人朝下看,林襄慢慢转醒,俊脸煞白,他一醒来发现之前那个怪叟不见了,他们的四周阴暗,好像在一处山洞里边。
林襄不可置信道:“我们还活着?我们现在安全了?还是被魔头抓起来关着了。”
宋赠肯定道:“我们都活着,暂时安全。”
林襄眼里迸射出狂喜的光芒,那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是他第一次遇到那种阴冷、反常与偏执。现在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之前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现在也淡了,他愿意在其他地方抛头颅洒热血,命豁出去也可以,但是和魔域相关的事儿,他再也不想插手。
林襄躺在地上道:“我这就以玉简传音给宗主、峰主们,让他们来营救我们。”
“应该没用。”云棠把自己的玉简拿出来,“在刚才我有给他们传音,但是,这么久都没人来,而且我再想给别人传音,发现已经没法传出去。”
林襄一听云棠说话,这才看向她,瞳孔一缩。说来奇怪,云棠生得令人过目不忘,照理极能吸引人的视线,但此刻她分明站那儿,要不是她主动开口,林襄一定会略过她。
林襄看见云棠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云师妹,你的剑法……”他深吸一口气,“哪怕是你的准头再不准,但也不能偏来扎到我身上。”
他一指自己多了个血洞的大腿:“你看。”林襄呲牙咧嘴,“准头差,但是刺得真痛,这什么伤口,怎么我都晕了一趟还在流血。”
比他爹刺他都痛。
云棠眼神游移地看了他大腿一眼,林襄的大腿只能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来形容,真是抱歉,她那一剑正好在用完万剑归宗之后,不痛才奇怪,林襄晕过去得早,没看到后面的事情。
林襄找宋赠说理:“宋赠,你是云师妹的亲师兄,你来评评理。”
“我来评理的话……”宋赠道,林襄在一旁肯定地点头。
“那按我来说,要不就算了吧。”宋赠坚定道,林襄原本要附和他,一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赠。春水峰首徒,金丹巅峰的宋赠说这个事儿就算了?
这是说的人话吗?这也太偏心护短了吧。
林襄被气得心口疼,他胸口涌着怒气,看向别的弟子,这三十人的队伍可不只有春水峰碧天峰的弟子,总有明眼人。
没想到,所有人都真切地看着林襄:“林师兄,算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是刺歪了一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襄听着这群人的话,险些觉得他们疯了,这些人是正常人?他喘着粗气看着云棠那张貌美如花的脸,颇有种她把那些师兄弟都下了蛊的感觉。
其实,其余所有师兄都以这样的方式维护云棠,而不直接说出真相,是因为当时云棠装千面魔君实在装得太像,那时她好像也陷入一种冰冷阴郁的疯狂之中,比之怪叟更甚。
虽然他们也相信云师妹不是千面魔君,但是,那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愿意信云师妹,可别人会否怀疑云师妹和魔域有勾结?
宋赠叹了一口气,道:“林师兄,当时是云师妹假意刺你一剑,分散那怪物的精力,之后才带着我们逃了出来,也是云师妹一路把你拖到山洞之中。”
林襄一愣,看着旁边的云棠,云棠不过筑基期,私心里来说,他有些不信。
宋赠道:“你看我们身上的伤,除了云师妹,谁有精力拖着你走,”
林襄这才注意到,除了云棠之外,其余所有人都灰头土脸,气息不稳,只有她一人仿佛还是满精力状态。这要是平时,或许林襄会觉得是云棠被保护得太好,但是刚才的生死之境,没有人有余力去保护她。
林襄有些羞惭,这下来说,不管云棠刺不刺他,她救了他的命,他都欠她天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