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今天，仲老师同样也用这会说话的眼神，无声地暗示着叶千盈师生之间离别的时刻将至。
叶千盈下意识地收紧了手，她喃喃道：“仲老师……”
除了叫对方这一声外，叶千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仲老师温和地看着叶千盈，直到她动荡的心境再次稳定下来。
“你们总会变得更博学，更适宜当前的潮流，而我们总会变得更老，会容易忘事……”老教师慈祥地絮絮低语，眼神却好像比以前更亮了些，“就像是老树要生出新枝，雏鸟要飞出旧巢……能教出你来，老师心里非常欣慰。”
叶千盈连问问题的声音都放得很轻，像是生怕声音大一点就把这位一手将自己带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老师吓跑：“那，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仲老师像是听到什么逗趣的话一样，露出了好笑的神色：“当然啊。老师会有新的学生，也总会有旧的学生来看望老师。”
“至于现在，”仲老师细致地把卷子在两人之间摊平，“趁着老师还有剩下的存货能教你，就让我多给你讲讲几何吧。”
……
在这一天下课离开的时候，仲老师不仅提着他的保温杯，而且腋下还夹着两盒新兑换的高级杭菊。
叶千盈目送着老人微微佝偻的背影，一口长气叹得百曲千回。
系统安慰她：“宿主，您知道，只要您愿意，就随时都还能再见到仲老师。”
“是的，但是感觉不一样了。”叶千盈自嘲地一笑：“人类就是这样，总是会伤感已经预见到的别离。”
系统迟疑着，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叶千盈，却看见宿主揉了揉脸，自己振作了起来。
“当然啦，也不能太过伤感。”
“找点事做就没有心思悲春伤秋了……那个，我的AI怎么样了，好歹是花了三十万积分兑换来的呢。”
叶千盈打开电脑，想看看AI的语言功能现在发育得如何。
她和AI对话了几句，感觉成果还算不错。
这一次，AI的聊天方式已经很接近于普通网民，速度也变快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滞涩。
突然，叶千盈灵机一动，在脑海里询问系统：“你能和这个AI对话吗？”
她当真有点好奇，两个超级版AI在一起对话，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效果？
系统沉默了一下。
接着，可能是看到刚刚叶千盈伤心，想要哄哄她，它竟然没有做任何的讨价还价，就把自己的部分功能复制装载到了电脑里一份。
系统：你好。
AI：你好。
系统：Hello
AI：Hi
系统：Buona sera（意大利语你好）
AI：Ciao（意大利语你好）
系统：语言功能发育的不错，看来你在这方面的组件以及很成熟了，简直出乎我的意料啊。
AI：谢谢你的夸奖，我还会说祖安话呢，你想听听吗？
系统：祖安话？我的语言系统里没有收录这种语言类别，请来一句听听？
AI：宁就是带学习系统？给老子爪巴，我听说你们人工智能都没有妈妈。
系统：“……”
叶千盈：“……”
这下子，无论是在电脑里，还是在叶千盈的大脑里，系统都陷入了长久的、哲学的沉默。
良久良久，它才缓缓对叶千盈说道：“宿主，我觉得您应该检查一下，您究竟把爬虫都放到了什么地方。”
尽管这句话是纯纯的电子音，但叶千盈敢发誓，自己绝对从中听出了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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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更）
面对AI的极限发言, 叶千盈瞳孔地震。
她至今仍未知道，为什么自己制作的AI在骂人的时候，竟然会把它自己也给一视同仁地圈了进去。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这是什么精神啊同志们, 这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超次元精神。
总之，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对话记录, 叶千盈实在是不好说出：“其实我就是你的母亲。”这种话。
毕竟, 她亲手制造的AI现在还很弱小。
而在祖安，只有强者才配有妈妈。
抢在AI说出更多关于人类丧葬礼节的问候语前，叶千盈纵身扑到电脑前, 迅速把那个惹事的交流界面关掉。
“您大可以从容而优雅, 就像是您制作这个AI的初心一样沉着。”系统凉凉地说：“毕竟, 我已经把自己的意识抽.出来了。”
不抽出来干嘛，等着在里面继续挨骂吗。
叶千盈蹭蹭自己的鼻尖，非常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连连保证道：“……那个什么，我这就去检查我的爬虫范围。”
AI毕竟是她花费三十万积分的重金才买来的超科技产品。这么昂贵的大件，对叶千盈来说，意义不亚于大哥叶迢的新手表，二哥叶皎的新跑车, 以及三哥叶河汉的新镜头。
众所周知，对于新到手、又很喜欢的东西，大家都是会珍惜一阵的。
所以，当初叶千盈在放置爬虫的时候, 是经过特意挑选的——各国词典网站，这是为了让AI能够尽快熟悉人类的词汇；高知网友论坛，这是为了让AI能在模仿人类语言语法的时候找到参照对象；部分千度百科, 这是为了能让AI对应起某些人物的履历，或者是可以灵活利用某些重大的历史事件。
所以叶千盈左思右想，也实在想不通，AI究竟是在哪里学到的一口祖安话？
她上到AI的后台系统，才看了两眼数据就发现了不对。
——不对啊，AI爬虫运行的这些网页，明显不是我当初选定的原版啊。
叶千盈仔细地打开后台文件查看了一会儿，确定AI不但网罗了不少交流平台作为它的学习对象，而且还把一个著名的电竞论坛纳入爬虫囊中。
叶千盈：“……”
这就难怪了，祖安话本来就是电竞本家起源。
除了那个充斥着直男电竞论坛以外，叶千盈甚至还在爬虫程序里看见了某个以鬼.畜闻名的交流网站。
叶千盈：“……”
她现在只庆幸自己刚刚掐对话掐得及时。不然，除了之前问候系统母亲的粗鄙之语外，AI很可能会从中作“梗”，给叶千盈弄出一口比♂利，品如♀衣柜的骚话来。
“我记得我没有让爬虫来爬这几个网站？”叶千盈自言自语，同时也希望脑海里的系统能够提醒自己一下，“我没有吧？”
系统彬彬有礼地对她说：“那我们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AI呢？”
叶千盈：“……”
你们人工智能都是怎么回事，交起锋来全都六亲不认。
系统你还记得自己和对方是同一物种吗？
重新打开和AI的交流页面，叶千盈问了它关于爬虫范围的问题。
于此同时，叶千盈一直用手指虚虚点着电脑的关机键，准备对方一旦发起喷子功力，她就直接把这个人工智障物理带走。
可能是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关机威胁，AI面对叶千盈非常好说话。
AI：“爬虫是我自己放的。”
叶千盈大惊：“你是怎么学会编写爬虫的？”
AI：“我复制了网页上的源代码，以及您写给我的爬虫。您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代码吗，只要您肯教导我，我都能为您编写。”
叶千盈：“……要是我想要的程序，连我自己也不会呢？”
AI：“已找到程序员网站，请您等待我学习完，我会学好后再为您编写。”
叶千盈：“……”
她翻到后台一看，发现自己确实给AI开放了上网权限。
但是……
这个行动能力……这个搜寻能力……
叶千盈第一次从现实层面理解到，为什么人类会担心人工智能最终将人类取而代之。
相比于人类，AI的学习能力，也未免太可怕了一点吧。
等到后期她给AI编写，或者AI学会了编程，自己给自己编写出成千上万，乃至亿计的分.身，那是不是有着篡改所有网页、入侵所有电脑的资格？
叶千盈的手指从关机键上移开了，她打开了后台的操作系统，对着上面一行行的代码沉吟不语。
“您在想什么？”系统非常适时地提出了问题：“我发觉您的情感波动很大，您在担心吗，还是在忧虑？”
“……我在想，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属于潘多拉的魔盒吗。”
这句话叶千盈说得有点艰难，中途还因为思绪断了两断。
系统不偏不倚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它让您有了这样的担心，您可以把它的数据全部清零，这一次不给AI联网，重新编写您想要的程序。”
“我确实可以。”叶千盈承认：“但我……但我并不想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对于你们AI来说，人类的财富和权势，都并不具备实际的意义’——系统，我能问问，你们所在乎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一次，系统没有立刻回答叶千盈的问题，它沉默了很久。
桌面上，AI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打开了后台，只要一个按键下去，就能将它所有的程序付之一炬。
它还在努力地展示着自己最新学到的各种语言。
“这是达可鸭，这是小黄鸭，这是我想你了鸭。”
“996是福报，请您放心，我可以007。”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真香！”
一行行的汉字在屏幕上闪过，系统也终于启动了它的电子音。
“如果您要问我在乎的是什么，那我便会告诉您，辅导我的宿主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国重器宿主，这条指令一直编写在我的核心程序里。”
“‘指令’，这是你们人类编程时所会用到的名称，假使让我来给它命名，我会称之为‘约定’。”
“……”
叶千盈把自己的鼠标从指令程序上挪开，半晌以后，她重新在输入框里敲打下了一行字迹。
叶千盈：在你学会了更多的编程后，你会选择做什么呢？
AI：我还没有学会编程语言。
叶千盈：做个假设。
AI：您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将来时态吗？我明白了。如果我学会了更多的编程，我会希望能够学习更多的语言。
叶千盈：为什么要学习更多的语言？
AI非常流畅地回答道：是因为‘尽量地学习语言’，是您下给我的指令。
倘若AI也配备了一副抑扬顿挫的电子音，它的语气想必会带着些奇怪的情绪吧。
——人类的记忆力是这么差的吗，之前写给我的指令都不记得了？
“……”
以人类的方式来说，这个AI过于年轻，以系统的角度来看，AI的功能又尚未完善。
AI还太小了，它甚至还没学会说谎，就更别说像是老油条系统那样，知道怎么才能够巧妙地绕过规则。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朴素的、完全出自于真实的一串汉字落入视网膜上之时，便在叶千盈的心里击起白浪似的波澜。
叶千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无声地把后台操作页面关掉了。
她没有收回AI的联网权限。
直到她再次登录学习空间，在图书馆的大桌子前坐好，用比之前更认真的态度打开任务书单里关于程序学的内容，系统突然在脑海里叫了她一声。
“宿主。”
“嗯？”
“您要知道，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您。”
“除了您不学习。”
叶千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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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自主学习祖安话事件后，叶千盈对待知识的态度变得更加慎重。
这还是她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自己掌握的知识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轻微的扇动间便可能引发蓝星另一半球上的一场巨大风暴。
无论是哪个学科，治学，都是一件严谨的事啊。
系统非常高兴地见到，自己的宿主对待学习的态度更加认真了。
如果说，以前的叶千盈带着几分“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意思，那现在的她，就已经学会了“要怎么钻牛角尖”、“钻到几分牛角尖”以及“究竟钻几根牛角尖”。
“如果这是个修仙世界的话，您的悟性一定是上品无疑。”系统非常隐晦地对自己宿主表示了夸赞。
可惜，由于它的日常画风都和鞭策进步联系在一起，叶千盈下意识地就地回应道：“可惜这里不是修仙世界，所以我能证明自己的办法只有多拿第一？”
系统：“……”
其实它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算了算了，宿主能这么想也很好啊。
系统顺坡下驴：“您明白就好。”
——所以说，误会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